江屿舟把离婚协议拍在我脸上时，手术室的红灯还亮着。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他身上那股我给他挑的古龙水味，呛得我喉咙发紧。他声音压得低，
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捅过来：“林见鹿，你还在磨蹭什么？签字！晚棠等不了！”他身后，
是苏晚棠那对哭天抢地的父母，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块碍事的绊脚石。他旁边，
还站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是他的私人律师。我低头，
看着飘落在地上的离婚协议书。条款清晰得扎眼：自愿放弃所有婚内财产，
包括那套我付了一半首付的房子，以及我们共同经营了五年、如今已小有名气的设计工作室。
“呵，”我扯了扯嘴角，没去捡那张纸，
反而慢条斯理地从我那个用了三年、边角磨得发白的旧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到他眼前。
纸张崭新，打印的油墨味还没散尽。“签这个之前，江先生，
麻烦你先把这份合约的尾款结清。”江屿舟愣了一下，眉头拧成死结，
不耐烦地一把抓过去：“什么东西？”他身旁的律师也凑了过来。
苏晚棠她妈尖着嗓子哭嚎：“林见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捣乱！
晚棠在里面等着你的肾救命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她爸也红着眼帮腔：“就是！
江总对你这么好，让你捐个肾怎么了？那是救命的功德！你还想要钱？良心被狗吃了？
”江屿舟没理会他们的聒噪，目光死死钉在我递过去的文件上。他的脸色，
从最初的愠怒、疑惑，迅速转变成难以置信的震惊，最后定格在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暴怒上。
“《自愿器官捐献及附加补偿协议》？”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标题，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乙方：林见鹿。甲方：江屿舟。捐献器官：左肾。
受捐者：苏晚棠……”他的视线猛地跳到金额那一栏，瞳孔骤然收缩，声音拔高，
带着一丝扭曲的破音：“……甲方需在乙方完成捐献手术前，
方人民币叁仟万元整（￥30,000,000.00）作为附加精神补偿及身体损伤补偿？
林见鹿！**疯了？！”他猛地抬头，那双曾经让我沉溺、如今只剩下冰冷和厌恶的眼睛，
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将我烧穿。他扬手就想撕了那份协议。“撕吧。
”我平静地看着他，甚至往前送了送，“我包里还有备份，手机里有电子版，云端也存了。
哦，对了，这份协议是经过正规律所审核公证的，具有完全法律效力。江屿舟，你撕一份，
我就再打印一百份，贴满你公司大楼。”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冰冷的手术等候区走廊里，
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耳朵里。苏晚棠的父母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哭声戛然而止，
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又看看江屿舟手里的纸，仿佛不认识上面那些字。
江屿舟的律师脸色也变了，飞快地拿出手机，似乎在查证什么。江屿舟的手僵在半空，
撕纸的动作硬生生卡住。他死死地盯着我，
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了五年的女人。“你算计我？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算计？”我笑了，
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牵扯着腰侧那个即将被取走一颗肾的位置，隐隐作痛。“江屿舟，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新鲜。”我的目光扫过他精心打理的下颌线，
扫过他那身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最后落回他盛满怒火的脸上。“是你，在一个月前，
跪在我面前——哦，不对，是坐在我对面，用那种施舍般的语气告诉我，苏晚棠快死了，
只有我的肾型能配上她。是你，说我们夫妻一场，让我救救她，
就当是……为我们的婚姻积德？”“也是你，”我向前逼近一步，无视他眼中翻腾的戾气，
“在我犹豫的时候，用尽了一切手段。先是软语恳求，
回忆我们曾经的美好——虽然我怀疑那些美好只存在于你的幻想里。然后，是冷暴力，
摔东西，整夜不归。接着，是威胁，你说，如果晚棠死了，我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你会让我生不如死。”“最后，”我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笑意更深，也更冷，
“你拿出了杀手锏。你说，只要我捐了这个肾，你就把工作室完全转给我，我们两清。
你还说，你心里其实一直有我，只是被晚棠的病弄糊涂了……江屿舟，这些话，
需要我找录音放给你听听吗？就在我手机里，备份了好几份。”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旁边的律师脸色铁青，对着他微微摇头。
苏晚棠父母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从震惊到茫然，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江屿舟的怀疑。
手术室的门就在这时开了。一个护士探出头，焦急地喊：“苏晚棠家属！病人情况不太好，
需要立刻手术！捐献者准备好了吗？”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苏晚棠她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来想抓我的胳膊，被我侧身躲开。她哭喊着：“林**！
林见鹿！求求你！救救晚棠！钱……钱的事好商量！江总一定会给你的！你先救人！
救人要紧啊！”江屿舟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攥着那份协议，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眼神在我和手术室门之间疯狂挣扎。三千万，不是三百万，更不是三十万。这笔钱，
足以抽干他公司大半的流动资金，甚至需要抵押资产。他白手起家，
最在意的就是他的商业帝国。“晚棠……等不了……”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带着一丝哀求，看向我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我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掷地有声：“打钱。”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钝刀子割肉。
手术室门口那盏象征生命流逝的红灯，亮得刺眼。江屿舟额角青筋暴跳，
汗水浸湿了他昂贵的衬衫领口。他的律师不停地低声说着什么，语速极快，表情凝重。
苏晚棠的母亲瘫坐在地上，哭得快要背过气去，咒骂声和哀求声混在一起，
像一场荒诞的闹剧背景音。她父亲则铁青着脸，眼神在我和江屿舟之间来回扫视，
第一次流露出对这位“准女婿”能力的质疑。“江总……”律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资金调度需要时间，这么大的现金流，银行那边……”“那就抵押！
”江屿舟猛地低吼出声，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把我名下那套滨江的别墅、还有南城的两个铺面，立刻、马上抵押出去！联系老刘，
让他先拆借！不管用什么办法，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内钱必须打到她账上！”他指着我，
手指都在抖。律师不敢再多言，立刻走到一旁疯狂打电话。**在冰凉的墙壁上，
腰侧的隐痛似乎加剧了。我拿出手机，调出银行APP的界面，
屏幕的冷光映着我没什么表情的脸。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
江屿舟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昂贵的发型乱了。他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
发出空洞的、令人心焦的回响。他几次想开口对我说什么，嘴唇动了动，
最终却化作了更加粗重的喘息。五十分钟后。我的手机屏幕亮了。不是短信，
是银行的APP推送通知。
您尾号XXXX账户XX月XX日XX时XX分入账人民币30,000,000.00元，
余额……】数字很长，后面的零多到晃眼。我平静地收起手机，
抬眼看向那个几乎要虚脱的男人，还有瞬间停止哭泣、充满希冀望过来的苏家父母。
“到账了。”我的声音平静无波。江屿舟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靠在墙上，
闭上眼睛，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里面，有解脱，有肉痛，
或许还有一丝对我这个“前妻”刮目相看的惊悸？苏晚棠的母亲连滚爬爬地站起来，
抓住我的胳膊，这次我没躲。她语无伦次：“谢谢！谢谢林**！你是活菩萨！晚棠有救了！
快！医生！捐献者准备好了！”护士早就等在旁边，立刻引导我：“林女士，
请跟我来这边做最后的术前准备。”我点点头，跟着护士走向另一扇门。擦肩而过时，
江屿舟忽然睁开眼，声音嘶哑地叫住我：“林见鹿……”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手术……小心点。”他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
不知道是关心那颗即将进入苏晚棠体内的肾，还是……别的什么。我扯了扯嘴角，没应声，
径直走进了准备室。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麻醉剂顺着静脉流进来，意识开始模糊。闭上眼的前一刻，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江屿舟，
也不是苏晚棠，而是五年前。刚毕业的我，带着对爱情和未来的全部憧憬，
嫁给了那个在校园里光芒万丈、对我笑得温柔的学长江屿舟。那时的他，眼神清澈，
会笨拙地给我煮红糖水，会为了给我买生日礼物省吃俭用三个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苏晚棠这个名字，重新频繁地出现在他口中、他手机里、他生活里的那一刻起。
苏晚棠，他的初恋，他的白月光。一个据说身体一直不太好，在国外疗养多年的女人。
她回来了。带着一身柔弱的风情和需要被精心呵护的“病”。于是，
江屿舟的生活重心开始彻底倾斜。“见鹿，晚棠刚回国，对环境不熟悉，
我得去帮她安顿一下。”“见鹿，晚棠心情不好，我去陪她说说话。”“见鹿，
晚棠的医药费……我这边资金有点周转不开，你看……”“见鹿，
晚棠的肾源太难等了……医生说再拖下去就……”我的工作室盈利了，他说晚棠治病需要钱。
我看中的一条项链，他说晚棠住院费该交了。我父母生病，他说晚棠那边离不开人。
五年婚姻，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我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围着工作室和他转。我努力赚钱，
替他分担压力，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以为自己的付出和隐忍，
总能换来一点真心。直到一个月前，他红着眼眶（不知道是熬夜还是真的难过），
告诉我苏晚棠的肾病恶化了，急需换肾。他说，他找遍了所有渠道，配型都失败了。然后，
他用一种混合着绝望和希冀的眼神看着我：“见鹿……只有你了。你和晚棠的血型一样，
我托人悄悄查了……初步配型，成功的几率很大。你……能不能救救她？”那一刻，
我的心沉到了冰窖里。原来，他对我最后的“关注”，
只是为了确认我的肾能不能给他的白月光用。我没有立刻答应。我不是圣人。
他开始了他的表演。先是回忆杀，
细数我们“曾经”的甜蜜——那些画面在我记忆里早已褪色模糊。然后是冷暴力，摔门而去，
彻夜不归，电话不接。再后来，是歇斯底里的威胁：“林见鹿！如果晚棠死了，
我让你给她陪葬！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最后，是那场精心设计的“忏悔”。他抱着我，
声音哽咽（这次演技不错），说他错了，他糊涂了，他心里一直爱的是我，
只是被晚棠的病弄得心力交瘁。他说只要我肯捐肾，他就把工作室完全过户给我，
我们好好过日子，再生个孩子……多么感天动地的浪子回头戏码啊。可惜，我的心，
在他为了苏晚棠第一次彻夜不归、在我父母病床前连个电话都没有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我看着他那张痛苦又深情的脸，心里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好。”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我捐。”他狂喜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但是，”我推开他，拉开距离，
“空口无凭。江屿舟，我们签个协议吧。白纸黑字，写清楚。”他愣了一下，
随即点头如捣蒜：“签！当然签！只要你肯救晚棠，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工作室我立刻让律师办手续！”我摇摇头，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协议草案——那是我在被冷暴力的那些夜晚，一边流着无声的泪，
一边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我咨询了律师朋友，确保它的法律效力。“工作室，我不要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钱。三千万。一次性付清。
作为我自愿捐献左肾给苏晚棠女士的附加精神补偿及身体损伤补偿。”“什么？！
”江屿舟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三千万？！林见鹿你开什么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我把协议推到他面前，“签了，我进手术室。不签，
或者手术前钱没到账，我立刻走人。苏晚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接下来的几天，
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他暴怒，咆哮，砸东西，骂我冷血无情，蛇蝎心肠。
他找来他那个精英律师，试图找出协议的漏洞，甚至想用“夫妻共同财产”来压我。
我平静地应对。每一次交锋，我都录音。每一次威胁，我都截图保存。
我甚至“不经意”地让他知道，我手里还有他为了苏晚棠挪用公司资金（虽然数额不大，
但性质敏感）的证据。他最终还是屈服了。在苏晚棠又一次病危通知下达后。他签了字，
在律师复杂目光的见证下。只是他要求，付款时间定在我进手术室前。
他大概还存着一丝幻想，幻想我在最后一刻会心软，会看在“夫妻情分”上放弃那笔钱。
可惜，他的幻想，和我死掉的心一样，凉透了。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
我仿佛听到手术器械冰冷的碰撞声。再醒来，是在病房。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浑身沉甸甸的，腰侧传来清晰的、绵密的疼痛。单人病房，很安静。
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味道。床边坐着一个人。是江屿舟。他看起来很憔悴，
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胡茬，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失去了往日的挺拔。
他正低着头，看着手机，眉头紧锁。感觉到我的动静，他猛地抬起头。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劫后余生的放松（为了苏晚棠），
有掩饰不住的肉痛（为了那三千万），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探究和茫然。“你醒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平静，
无悲无喜。他似乎被我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了视线，干巴巴地说：“手术很成功。
晚棠那边……医生说排斥反应很小，恢复得不错。”“哦。”我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那个……”他搓了搓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钱……你已经收到了。协议上的事，
两清了。晚棠的父母……很感激你。”“嗯。”我又应了一声，闭上眼睛。身体很虚弱，
没力气跟他虚与委蛇。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我闭着眼，终究没再开口。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站了起来。“你好好休息。
我……我去看看晚棠那边。”他的脚步声有些仓促地离开了。门轻轻关上。我睁开眼，
看着天花板。身体很痛，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像是卸下了一块背负了五年的、名为“江屿舟”的巨石。我和江屿舟的婚姻，
在我签下那份捐肾协议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结束了。那三千万，不是补偿，
是我用半条命换来的、彻底买断这段孽缘的赎身钱。在医院住了两周。江屿舟来过几次。
每次都显得很忙，匆匆看我一眼，问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比如“伤口还疼吗？
”“想吃点什么？”），然后话题总会不自觉地转到苏晚棠身上。
“晚棠今天能下床走几步了。”“医生说晚棠恢复得比预期好。”“晚棠胃口不太好，
想吃点清淡的……”他提起苏晚棠时，语气里的那种如释重负和小心翼翼的温柔，
是我和他结婚五年都未曾得到过的待遇。我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
或者干脆闭上眼睛装睡。他大概也觉得无趣，后来来的次数就少了。倒是苏晚棠的父母，
在我能下床走动后，提着一篮子水果，出现在我病房门口。脸上堆着笑，
带着一种刻意讨好的局促。“林**，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苏母搓着手，
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晚棠这条命，是你给的！
我们……我们之前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苏父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对对对，
救命之恩大于天！林**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看着他们，心里没什么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