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塔折射着宴会厅里过分璀璨的水晶灯光，晃得人眼晕。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烟丝和烤安格斯小牛排混合的甜腻味道，
嗡嗡的人声像是隔着一层厚玻璃传进来。沈砚站在靠近巨大落地窗的阴影里，
背脊习惯性地挺直，像一杆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标枪。他手里也端着一杯香槟，
气泡细密地爬升、破裂，像他体内正一点一点消逝的某种东西。他形销骨立。
剪裁精良的西装挂在他身上，空荡得厉害，肩膀的线条几乎要戳破衣料。
颧骨在过分苍白的皮肤下显得异常嶙峋，眼下沉淀着浓重、化不开的青黑，
那是无数个在办公室孤灯下熬尽的夜晚，是机场候机厅里囫囵吞下的冷三明治，
是酒桌上强咽下去的一杯又一杯灼烧喉咙的烈酒。为了苏晚的公司，
为了“启明星资本”能在风投圈站稳脚跟继而耀眼夺目，他把自己当成了燃料，一点一点，
烧成了这副灰烬般的模样。庆功宴。
庆祝启明星成功拿下了宏远集团那个让整个行业都眼红的战略并购项目。巨大的电子屏幕上，
循环播放着项目成功的宣传片，激昂的背景音乐煽动着场内的气氛。苏晚，他的妻子，
启明星资本的总裁，正站在聚光灯下，像一位加冕的女王。她穿着一条酒红色的丝绒长裙，
衬得肌肤胜雪，明艳不可方物，脸上是志得意满、掌控一切的笑容。而站在她身边的，
是她的助理，陈默。那个年轻的男人，穿着簇新的高定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掩不住的春风得意。“……这个项目的成功，
离不开整个团队的付出，尤其是我的助理，陈默。”苏晚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此刻特有的柔和，“他主导的方案，精准、创新，
彻底征服了宏远的董事会！让我们敬陈默！”掌声雷动，如潮水般涌向台前。
闪光灯疯狂地亮起，追逐着台上那对光芒万丈的身影。沈砚握着香槟杯的手指，
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胃里一阵翻搅，冰冷的酒液似乎也变成了某种苦涩的毒药。
主导方案？陈默？那个连项目书里最基础的财务模型都看不懂，
需要沈砚一遍遍掰开揉碎讲解的绣花枕头？那个方案，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
每一个深夜反复推敲的细节，都浸透了他的心血和汗水！是他拖着高烧的身体，
在酒店房间里熬了三天两夜，最终敲定了那份力挽狂澜的最终版建议书！是他，沈砚！
他看着陈默在掌声和闪光灯中微微躬身，笑容腼腆又骄傲，享受着本应属于他的荣光。
而苏晚，他的妻子，正用一种欣赏、甚至带着点宠溺的目光看着陈默。那目光，
沈砚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他的心脏。然后，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苏晚做出了一个让全场瞬间寂静，
随即又爆发出更热烈起哄声的动作。她微微侧过身，在陈默的脸颊上，
印下了一个清晰、响亮的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沈砚脑子里“嗡”的一声，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片空白的麻木。
他清晰地看见苏晚吻完陈默后，那双漂亮的眼睛习惯性地扫过全场，
目光掠过他所在的阴影角落。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愧疚，
只有一丝被打扰了兴致的、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烦。她的红唇微微开合，
隔着小半个喧嚣的宴会厅，沈砚却像被某种尖锐的意念刺中，
精准地“听”见了那几个字：“沈砚，别闹了。”她的眼神如此说道，带着居高临下的不耐，
“你只是个后勤。”后勤？哈！一股荒谬绝伦的悲凉，夹杂着被彻底碾碎的愤怒，
猛地冲垮了沈砚最后摇摇欲坠的堤坝。原来他七年的婚姻，
他掏心掏肺、燃烧生命的所有付出，在苏晚眼里，
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连情绪都不配拥有的“后勤”！他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为了她的野心，他放弃了顶尖投行的高薪职位，放弃了独立操盘、证明自己的机会，
心甘情愿隐在幕后，做她光环下最沉默的影子。他替她扫平障碍，替她拉拢资源，
替她解决那些她不屑于处理的麻烦，替她承担所有压力和风险。他以为这是夫妻一体，
是风雨同舟。到头来，他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替代、被踩在脚下的“后勤”，
连他耗尽心血浇灌出的果实，都可以被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像施舍一块骨头般，
丢给她的新宠。宴会厅里，因苏晚那个吻而掀起的喧嚣浪潮还在持续发酵。
起哄声、口哨声、掌声混杂着香槟开瓶的“砰”响，汇成一股巨大的、令人作呕的噪音漩涡。
苏晚和陈默被围在漩涡中心，笑容灿烂得刺眼。沈砚动了。他没有再看那个方向一眼，
脸上甚至扯出了一个极其浅淡、近乎虚无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温度，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一种烧尽了所有燃料后的冰冷死灰。他迈开步子，
从阴影里走出来，皮鞋踩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嗒、嗒”声。周围的喧嚣似乎瞬间被隔绝开来，
他像走在一条真空的通道里，目标明确地穿过那些举杯谈笑、红光满面的人群，
走向漩涡的中心——苏晚。他形销骨立的身影，像一把出鞘的、被遗忘许久的古剑，
骤然割开了这场浮华盛宴的帷幕。周围有人注意到了他，谈笑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目光里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沈砚的存在感，此刻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强烈起来，
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即将引爆什么的气息。苏晚也看到了他。她脸上的笑容未变，
只是那完美的弧度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被打扰的不悦。
陈默则下意识地往苏晚身后缩了半步，眼神闪烁，不敢与沈砚对视。沈砚在苏晚面前站定。
他比她高半个头，此刻微微垂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精心修饰过的眉眼上。
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纯白色的信封。信封很普通，但在这样的场合，
这样的气氛下，它像一个突兀的休止符。他伸出两根修长却过分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
捏着信封，平稳地递到苏晚面前。动作利落，不带一丝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
“苏总，”沈砚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周遭尚未完全平息的嘈杂，
清晰地传入近处每一个人的耳中。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这是我的辞职信。
”苏晚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僵住了。她看着那封刺眼的白信封，又抬眼看向沈砚。
他的眼神里没有她预想中的愤怒、质问或哀求，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这漠然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她心头发慌。“沈砚，”苏晚的声音下意识地拔高了一些，
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试图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不安，“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今天是什么场合？有什么事情，明天到我办公室说！”“没有明天了，苏总。
”沈砚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嘴角那个虚无的弧度似乎扩大了一点点，
形成一种近乎温和的假象。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苏晚，又扫过她身后脸色微微发白的陈默，
最后落回苏晚脸上，“您说得对，我只是个后勤。后勤的职责，到此为止。
”他微微顿了一下，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极淡、却足以让苏晚感到刺骨的嘲讽：“祝二位，
”他的目光在苏晚和陈默之间轻轻一点，“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四个字，
如同四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湖面。周围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真空状态。
刚才还喧嚣热闹的宴会厅，此刻只剩下背景音乐还在不识趣地流淌，显得格外突兀和讽刺。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牢牢钉在沈砚、苏晚和陈默三人身上。
震惊、错愕、看好戏的兴奋……种种情绪在无声的空气中激烈碰撞。苏晚的脸色，
在沈砚话音落下的瞬间，由僵硬的错愕迅速转为铁青。那精心描绘过的眉眼间，
怒意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混合着一种被当众冒犯、狠狠打脸的难堪。
她涂着蔻丹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死死盯着沈砚，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剜下点什么来。那句“百年好合”，
无异于当众撕开了她极力维持的体面，把她和陈默那点暧昧不清的关系，
**裸地摊在了所有人面前！“沈砚！”苏晚的声音陡然拔尖，带着一种失控的尖利，
“你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她上前一步，似乎想抓住沈砚的手臂，
但沈砚已经在她动作之前，手腕轻轻一翻。那封纯白的辞职信，像一片失去重心的羽毛，
轻飘飘地脱离了他的指尖，打着旋儿，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
精准地落在苏晚脚边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没有再看她一眼，没有理会她气急败坏的质问，
沈砚利落地转身。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身空荡的西装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个冷硬的弧度。他挺直着背脊，像来时一样，一步一步，
在死寂中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宴会厅那扇厚重的、缀满水晶的大门。
皮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清晰地回荡着，
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大门被侍者无声地拉开，外面走廊明亮的灯光涌了进来，
勾勒出沈砚削瘦得近乎锋利的侧影。他没有回头，身影迅速融入那片光亮之中，然后，
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金碧辉煌、却让他窒息的世界。“砰。
”门合上的轻响，仿佛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几秒，随即，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轰”地炸开，
瞬间淹没了背景音乐。“天啊，那是沈总？他辞职了？
”“苏总和她助理……刚才那个吻……”“沈砚这些年为启明星做了多少事？
方案都是他做的吧？功劳全让那个小白脸捡了？”“啧啧，‘百年好合’，
这话可真狠啊……”“这下有好戏看了……”无数道或同情、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
刀子一样落在苏晚和陈默身上。陈默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神慌乱地瞟着苏晚，又飞快地躲开那些刺人的视线。
苏晚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精心打理的发髻似乎都因怒气而微微颤抖。
她死死盯着脚边那封刺眼的白信封，又猛地抬头望向紧闭的大门，
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暴怒和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她精心策划的庆功宴，她光芒万丈的时刻，
被沈砚这轻飘飘的一封信、一句话，彻底砸得粉碎！“都闭嘴！”她猛地转身，
冲着议论纷纷的人群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变形，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利，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保安！把不相干的人请出去！”她弯腰，
几乎是恶狠狠地一把抓起地上那封信，指尖用力得信封边缘都起了皱。
她看也没看旁边脸色惨白的陈默，踩着高跟鞋，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拨开人群，
径直朝着宴会厅的侧门大步走去，留下一地狼藉的议论和面面相觑的宾客。
水晶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亮她身上那件酒红色丝绒长裙的半分荣光。
---苏晚把自己重重摔进宽大的真皮老板椅里，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
总裁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杂音，
只剩下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在空旷奢华的空间里回荡。落地窗外，
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却丝毫照不进她此刻阴霾密布的心。
她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封辞职信，纯白的信封已经被她揉捏得不成样子，边缘卷曲破损。
几个小时前那场噩梦般的庆功宴，像循环播放的默片，
一遍遍在她脑海里重演——沈砚平静无波的脸，那句冰冷的“百年好合”，
还有他转身离去时那决绝得像断崖的背影。“不识抬举！”苏晚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
猛地将揉烂的信封狠狠掼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桌面光滑如镜，
映出她此刻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没有我苏晚，没有启明星，你沈砚算什么东西？
一个过了气的投行分析师罢了！真以为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她烦躁地站起身，
在厚厚的地毯上焦躁地踱步。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声音，
却让她心头的无名火越烧越旺。沈砚的离开，在她看来，纯粹是男人可笑的自尊心作祟，
是对她权威的挑战！他以为他是谁？用辞职来威胁她？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至于陈默……苏晚的脚步顿了一下，脑海中闪过陈默那张年轻、总是带着点仰慕和顺从的脸。
那个吻……苏晚烦躁地甩了甩头。那只是一时气氛到了，是胜利的喜悦！
沈砚那个小心眼的男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大局，什么叫场面上的应酬！陈默是年轻，
是经验不足，但他听话，懂得揣摩她的心思，这就够了。方案？功劳？那重要吗？
重要的是项目拿下了，启明星成功了！她苏晚成功了！沈砚的功劳，不也是她苏晚的功劳？
他整个人都是她的！他有什么资格谈“他的”？想到这里，苏晚的心气似乎顺了一些。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芸芸众生的灯火，
一种掌控一切的优越感重新回到身体里。离了沈砚，启明星只会更好！
那个只会埋头苦干、不懂得变通、还妄图用辞职来要挟她的男人，走了正好！她苏晚，
有的是手段和人脉！她深吸一口气，
努力压下心头最后一丝因沈砚离去而产生的、被她刻意忽略的不安，转身回到办公桌前，
按下了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掌控感：“陈默，进来。”---接下来的几天，
苏晚用近乎疯狂的工作来填充沈砚离开带来的空白，或者说，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她亲自接手了原本由沈砚负责的几个核心客户和重要项目的跟进。陈默被她推到了前台，
美其名曰“重点培养”、“承担更多责任”。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第一个响亮的耳光。
三天后，与宏远集团那个并购项目的第一次深度对接会。巨大的会议室里，启明星这边，
苏晚亲自坐镇，陈默抱着厚厚的资料坐在她旁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宏远那边来了几位高管，为首的正是那位以务实和严谨著称的副总裁，李国栋。
会议开始还算顺利，但当话题深入到具体执行方案的几个关键节点，
尤其是关于目标公司核心资产剥离后的税务重组和后续资金链闭环设计时，陈默开始结巴了。
他翻着手里沈砚留下的方案书，试图复述上面的内容，
但李国栋几个精准而刁钻的问题砸过来，他立刻慌了神。“陈助理，”李国栋微微皱起眉头，
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锐利地扫过陈默那张涨红的脸，
“这个模型里的杠杆率和风险对冲比例，是基于哪一年的市场波动率数据做的动态推演？
底层假设有没有考虑政策面的最新变动？沈总之前跟我们谈的时候，
这块的推演逻辑非常清晰，风险边界也划得很明确。
”“这…这个……”陈默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他手忙脚乱地翻着文件，
眼神慌乱地瞟向苏晚。苏晚脸上还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但桌子下的手已经攥紧了拳头。
“李总，这个细节……”苏晚试图开口解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国栋却直接抬手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苏总，
这个项目金额巨大，牵扯方众多，每一个环节都必须经得起推敲。沈总在的时候，
这些核心推演都是他亲自把控，数据和逻辑链条非常扎实。
我们宏远只和真正理解项目、能掌控风险的人合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默，意有所指，
“希望启明星能尽快委派一位具备同等专业能力和掌控力的负责人来跟我们对接。否则，
项目进度只能暂缓。”会议不欢而散。宏远的人离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苏晚和陈默。
陈默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苏总，我……”“废物！”苏晚猛地抓起桌上的文件夹，
狠狠砸在陈默脚边，纸张散落一地。“这点东西都搞不定！沈砚以前是怎么教的你？！
”陈默吓得浑身一抖，低着头不敢吭声。这只是开始。一周后，
负责东南亚市场拓展的高级经理王磊，拿着一份新拟的合作框架协议，
战战兢兢地敲开了苏晚办公室的门。“苏总，这是和万盛资本那边初步谈的合作条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