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平缫丝厂夜谭:锦缎里的神鬼账第一章六神无主的缫丝小妾民国十八年的盖平县城,
雪片子跟碎棉絮似的往下掉。王家缫丝厂后院的暖阁里,苏卿颜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鬓角那朵珍珠花颤巍巍的,像只落了霜的白蝶。伺候她的丫鬟春杏端着燕窝粥进来,
手一哆嗦,白瓷勺“当啷”砸在碗沿上,滚烫的粥汁溅在红木梳妆台上,洇出一小片浅褐。
“慌啥?”苏卿颜声音发飘,伸手去扶鬓边的珠花,
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那不是珍珠的寒意,倒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气。“太太,
”春杏“噗通”跪地上,嗑头时发髻上的红绒球跟着乱颤,“前院传信儿,
说……说少东家在‘万宝楼’让人绑了!”“绑了?”苏卿颜猛地站起来,
头上的珠翠哗啦作响。她想起昨晚王景曜回来时,浑身酒气混着生丝味,
眼下乌青得像被人打了两拳,嘴里直嘟囔“三尸神在肚子里翻跟头”。
当时她只当是应酬喝多了说胡话,这会儿回想,他眼里那股子惊惶劲儿绝非装出来的。
“六神无主……”苏卿颜喃喃自语,手按住胸口。她从小跟着爹苏半仙走南闯北,
见过些奇门遁甲,
知道人有六神分镇五脏:心神丹元、肺神皓华、肝神龙烟、肾神玄冥、脾神常在、胆神龙曜。
此刻她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像是心神丹元离了位,剩下的五脏神在胸腔里乱撞,
撞得她喘不上气。正乱着,门帘“唰”地一挑,
王景曜的发妻柳玉茹挺着六个月的肚子闯进来,锦缎棉袍上落着雪粒子,
活像个裹着织锦的面缸。“苏卿颜!我男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撕烂你的脸!
”她指着苏卿颜,手腕上的赤金镯子晃得人眼晕,“别以为我不知道,景曜昨晚跟你吵过架!
”苏卿颜脑子“嗡”一声。昨晚王景曜确实来了她房里,醉醺醺地抓着她的手,
说什么“中尸彭质在肚子里教唆他动歪心思”。她当时嫌恶地推开,
骂他“跟账房喝酒喝糊涂了”,现在才明白,
他话里藏着刀——王家缫丝厂最近在跟日本商人谈合办,他怕是撞见了什么猫腻。“柳姐姐,
”苏卿颜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站直,“少东家出事,我比谁都急。当务之急是救人,
不是窝里斗。”“救人?”柳玉茹冷笑,手掌抚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王家的规矩你忘了?
庶出的想翻天?我这肚里可是王家嫡长孙,景曜要是没了,这厂子谁说了算,你心里没数?
”苏卿颜盯着柳玉茹的肚子,忽然想起“身怀六甲”的说法。
、甲申金神管齿爪、甲戌土神管肌肉、甲辰风神管气息、甲午火神管体温、甲子水神管津液。
若柳玉茹的胎像真是“甲神紊乱”,怕是连生下来都难。可王景曜昨晚还在她耳边咬着牙说,
账房先生李老三偷偷在她安胎药里加了东西,难道他早就察觉了什么?“来人!
”苏卿颜突然拔高声音,“去把账房李先生叫来,再备车,我要去城西天后宫!”“天后宫?
”柳玉茹挑眉,嘴角撇出讥诮,“你爹是苏半仙,该求你家老神仙才对!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苏卿颜心里。她爹苏半仙曾是盖平县城有名的神棍,
死前留给她一本破书,里面净是“三部八景二十四神”的怪论。其中一页画着三尸神,
上尸彭倨蹲在人脑门里,专管挑唆人干坏事。王景曜昨晚说的“三尸神闹心”,
难道不是酒后胡言?第二章三尸神暴跳的账房先生城西“万宝楼”的后堂,
王景曜被绑在酸枝木太师椅上,嘴里塞着油乎乎的布团。对面坐着个干瘦老头,
指尖夹着水烟袋,正是王家缫丝厂的账房先生李老三,他右边脸上的痦子在油灯下泛着油光。
“少东家,别怪我心狠,”李老三吐了个烟圈,烟油顺着烟袋杆滴在织锦账册上,
“要怪就怪你挡了日本人的道。”王景曜呜呜作响,眼里冒着火。
他想起三天前在库房撞见李老三跟日本商人鬼鬼祟祟,
手里拿着本泛黄的《黄庭内景经》——那是苏卿颜她爹的书,怎么会在李老三手里?
“知道为啥绑你不?”李老三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日本人说了,
你身上的三尸神要成气候了,上尸彭倨专管挑唆你坏了合办的买卖,中尸彭质撺掇你查账,
下尸彭侨……嘿嘿,那玩意儿专管让你往苏卿颜房里钻,坏了柳氏的胎!”王景曜瞳孔骤缩。
李老三说的,正是他最近的心病。自从跟日本商人谈判,他时常觉得脑子里有小人儿说话,
一会儿让他签字画押,一会儿让他彻查账目,夜里更是只想往苏卿颜房里钻,
连柳玉茹房里的安胎药味都让他作呕。他爹王老板骂他“被三尸神附了体”,
让他找苏半仙驱邪,可苏半仙早就死了,现在只剩苏卿颜手里那本破书……“绑你不是目的,
”李老三敲了敲烟袋锅,火星溅在王景曜手背上,
“我要的是苏卿颜手里那本《黄庭内景经》。听说那书里有斩三尸的法子,只要得了它,
别说你王景曜,就是王老板,也得听日本人的!”正说着,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李老三骂了句“妈的”,刚想抄起账册出去,门“砰”地被撞开,
苏卿颜裹着一身风雪闯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扛枪的护院,枪口还挂着冰棱子。“李老三,
”苏卿颜脸色白得像雪,手里却稳稳攥着把勃朗宁手枪,“放了少东家,不然我崩了你!
”李老三没料到苏卿颜敢来,更没料到她带着枪。他眼珠一转,
抓起桌上的算盘就抵住王景曜的脖子:“苏卿颜,你要是敢动,我就让少东家脑袋开花!
”苏卿颜手抖了一下。她看着王景曜被勒得发紫的脸,想起他昨晚说的“下尸彭侨作乱”,
忽然明白——李老三绑他,根本不是为了书,而是想借三尸神的由头,帮日本人除掉阻碍!
“李老三,”苏卿颜深吸一口气,雪沫子呛得她咳嗽,“你以为绑了少东家,
就能拿到《黄庭内景经》?你知道那书里写的啥?
”李老三愣了一下:“不就是斩三尸的法子吗?”“错了!”苏卿颜冷笑,枪口微微上扬,
“那书里说,三尸神本是人心邪念所化,若心生正念,三尸自灭。你帮日本人做事,
行的是邪事,只会让你身上的三尸神越发猖狂!”这话半真半假,
却是苏卿颜从她爹那本破书里看来的。李老三虽是老账房,却也迷信,听她这么说,
握着算盘的手不由得松了松。就在这时,王景曜猛地一挣,用被绑着的手抓住李老三的手腕,
张口咬在他胳膊上。李老三惨叫一声,算盘“哐当”掉在地上。苏卿颜趁机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打在李老三脚边,吓得他一**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大片。
护院冲进来解开王景曜身上的绳子。他咳了几声,一把抱住苏卿颜,
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卿颜,我就知道你会来……”苏卿颜却推开他,眼里没有半分柔情,
只有冰霜:“少东家,我们回厂吧。老爷还等着呢。
”第三章身怀六甲的毒计王家缫丝厂的正厅里,王老板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
手里盘着一对油亮的核桃。王景曜和苏卿颜、柳玉茹都站在堂下,空气冷得能冻死人。
“说吧,”王老板开口,声音像磨砂纸擦过木头,“李老三为啥绑你?
”王景曜看了苏卿颜一眼,低声说:“爹,李老三是帮日本人做事,
想抢苏卿颜手里的《黄庭内景经》,说那书能斩三尸……”“斩三尸?”王老板冷笑,
核桃在手里捏得咯吱响,“我看你是三尸神附了体,连自家厂子都不顾了!
”他猛地把核桃拍在桌上,“我问你,柳氏的胎像咋回事?为啥张大夫说她‘六甲紊乱,
恐难生产’?”柳玉茹一听,立刻捂着肚子哭起来,眼泪在厚厚的脂粉上冲出两道沟:“爹!
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景曜他……他天天宿在苏卿颜房里,根本不管我和肚里的孩子!
肯定是苏卿颜使了啥妖法,害我的胎!”苏卿颜心头一紧。
她想起昨晚王景曜说的“甲神紊乱”,难道柳玉茹的胎真有问题?可她从未动过手脚,
倒是柳玉茹的陪嫁丫鬟,前几天鬼鬼祟祟地在她窗下埋过一个小布包。“苏卿颜,
”王老板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你爹是苏半仙,想必你也懂些旁门左道。
柳氏的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爹的坟都刨了!”“爹!”王景曜急了,上前一步,
“卿颜不是那种人!李老三绑我,就是日本人的阴谋,跟卿颜没关系!”“住口!
”王老板一拍桌子,桌上的铜香炉跳了跳,“从今天起,你给我禁足!苏卿颜,
你去伺候柳氏,要是她少了一根汗毛,我把你苏家祖坟都扒开!”苏卿颜咬着唇,没说话。
她知道,王老板这是疑心她了。自从她嫁进王家,柳玉茹就没少给她使绊子,现在抓住机会,
自然要把她往死里整。夜里,苏卿颜端着安胎药走进柳玉茹的房间。
柳玉茹正靠在床头吃蜜饯,看见她,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哟,这不是妹妹吗?
”柳玉茹拿起药碗,却不喝,用银勺搅着黑褐色的药汤,“这药,不会有毒吧?
”“姐姐放心,”苏卿颜面无表情,“这是张大夫开的方子,我亲自盯着煎的。
”柳玉茹将信将疑地喝了药,忽然皱起眉头,
手捂住肚子:“哎哟……肚子……肚子咋这么疼……”苏卿颜心里一惊,连忙上前查看。
就在这时,柳玉茹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尖声叫嚷起来:“来人啊!苏卿颜要害我的孩子!
”房门“砰”地被推开,王老板和王景曜带着护院闯进来。柳玉茹躺在床上,脸色惨白,
指着苏卿颜,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爹!景曜!她给我下药!
我的肚子……我的孩子……”苏卿颜百口莫辩。她看着王景曜眼里的震惊和失望,
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像是心神丹元被人硬生生拽了出去,肺神、肝神跟着乱颤,六神无主。
“把她给我关起来!”王老板怒吼,胡子都气得翘起来,“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出来!
”护院上前抓住苏卿颜的胳膊,她没有挣扎,只是看着王景曜,眼里充满了绝望。
王景曜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最终别过了头,耳垂却微微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