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里的金汤力摇晃着，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声响。林薇的手指捏得发白，
指节处绷紧的皮肤下透出一点青筋。镜子里映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眼线锐利地飞挑出去，
是精心描摹过的战甲。可此刻，这层盔甲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
露出底下一点不易察觉的苍白。洗手间隔音极好，外面宴会的喧嚣被滤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可偏偏，那两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幸灾乐祸的女声，像淬了毒的针，清晰地扎了进来。
“……听说了吗？薇姐那个‘AI独角兽’的单子，黄了。”“真的假的？
她不是刚跟那边CTO谈得挺热乎？”“热乎顶屁用！人家直接跟大老板说，林薇太激进，
合作起来不踏实。啧，‘业内最狠的金牌猎头’，这名头看来也到头了。
知道老板今早说什么吗？”那声音顿了顿，故意吊人胃口，“‘林薇，再拿不下像样的单子，
你这个位置，有的是人想坐’。”“嘶——那不是等于最后通牒？
”“可不嘛……”后面的话，林薇没再听清。耳朵里嗡嗡作响，
像是有一架轰炸机在颅内低空盘旋。金汤力的冰冷透过玻璃杯壁渗进掌心，一路凉到心底。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随即又被一种更锋利、更冰冷的东西覆盖。她猛地仰头，
将杯中残余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过细白的手腕，又掬起一捧，用力拍在脸上。
水珠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滚落，滴在丝质衬衫的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她抬眼，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重新凝聚，锐利如刀锋出鞘，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动摇消失得无影无踪。
推开厚重的磨砂玻璃门，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的声浪、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炫目光晕以及香水混杂食物的复杂气味，
瞬间将她吞没。林薇挺直背脊，下颌微扬，脸上挂起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
踩着那双能将地板戳出窟窿的十二厘米细高跟，如一把出鞘的利刃，
硬生生劈开这浮华喧嚣的人潮。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敲击出利落而孤独的节奏。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核心——她的老板，
猎鹰咨询的掌舵人，王振海。王振海正举着杯，和一个秃顶发福的中年男人谈笑风生，
脸上的褶子都堆满了谄媚。林薇的靠近让他笑容微滞，随即，
那双精明的三角眼里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耐。“王总。”林薇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清晰地传入王振海耳中。王振海侧过身，敷衍地“嗯”了一声，
甚至没正眼看她，只对着秃顶男人歉意地笑笑，仿佛林薇是什么需要被打发掉的麻烦。
“关于下一季度的重点目标，”林薇无视他的冷淡，语速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建议，全力锁定‘磐石科技’的沈默。”“磐石科技？”王振海终于舍得把目光投向她，
带着一丝荒谬的嘲弄，“沈默？
那个最近几个月估值像坐火箭一样往上蹿、把整个AI圈搅得天翻地覆的沈默？林薇，
你是不是刚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
围几个竖起耳朵的人都听得见：“你知道现在有多少顶级猎头、多少巨头公司想挖他的墙角？
连人家的门朝哪边开都摸不着！你跟我说锁定他？”“正因为难，”林薇迎着他轻蔑的目光，
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反而更沉静了几分，“才值得押上所有筹码。他过去七年履历近乎空白，
神秘，就意味着有缝隙可钻。市面上那些猎头，路子太‘正’，打动不了他这种人。
我们需要的是‘非常规’手段。只要王总点头，给我资源，三个月内，
我把沈默带到您的办公室。”她的眼神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王振海脸上的嘲弄凝固了，三角眼里的烦躁被一丝惊疑取代。
他审视着林薇，像是在掂量一件危险又充满诱惑的武器。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也安静下来，
目光在林薇和王振海之间逡巡。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最终，王振海扯动嘴角，
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杯重重顿在侍者端着的托盘上，
发出刺耳的脆响。“好！”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林薇，“林薇，我就再信你一次。公司所有资源，随你调用！三个月！
就三个月！我要看到沈默签字的Offer文件摆在我桌上！否则……”他拖长了尾音，
后面未尽的威胁如同冰冷的刀锋，悬在林薇的头顶，“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连同你这‘金牌猎头’的名头，一起扫地出门！”他撂下狠话，不再看林薇一眼，
转身重新挂上谄笑，搂着秃顶男人的肩膀走向别处。那重重顿下的酒杯在托盘上微微晃荡，
残留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危险的光泽。林薇站在原地，脸上职业性的笑容分毫未变，
只是眼底深处，那簇被冷水浇熄后又强行点燃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幽暗而炽烈。
她像一尊完美的雕像，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混合着同情、幸灾乐祸和探究的复杂目光。
三个月，磐石科技，沈默。这不仅仅是一个目标，更是她职业生涯的悬崖边缘。要么登顶，
要么粉身碎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决绝，
她像一艘开足了马力的破冰船，目标明确地驶离这令人窒息的漩涡中心。三个月，
倒计时开始。猎鹰咨询顶楼那间属于林薇的独立办公室，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厚重的遮光帘隔绝了外面喧嚣的城市光影，只留下头顶几盏冷白射灯，
无情地切割着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和散落其上的、堆积如山的资料文件。
打印机不知疲倦地吞吐纸张，发出单调而焦灼的嗡鸣。林薇深陷在宽大的黑色真皮转椅里，
身体前倾，几乎要伏到桌面上。屏幕冷白的光映亮了她眼底密布的红血丝，像一张细密的网，
罩住了那份被无数次放大、分析、试图从中榨取出哪怕一丝有用信息的履历文件。“沈默，
磐石科技创始人兼CEO。近三年崛起。核心产品：磐石AI云平台。
估值：超百亿美金（最新一轮融资后）……”再往下，是令人窒息的空白。
“七年前……”林薇喃喃自语，指尖烦躁地划过鼠标滚轮，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飞速滚动，
“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她猛地抓起桌上一份打印出来的纸质报告，
那是她动用了几乎所有非官方渠道资源搞来的背景调查，纸张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报告上关于“七年前”的部分，只有一行刺目的、被加粗标注的结论：【查无可靠记录。
疑点：身份信息存在明显断层。七年前活动轨迹高度模糊，
疑似曾从事底层体力劳动（如外卖配送？需进一步核实）】。“底层体力劳动？送外卖？
”林薇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这结论简直荒谬得可笑，
与如今站在AI浪潮之巅、被资本疯狂追逐的科技新贵形象，隔着天堑般的鸿沟。
她烦躁地将报告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助理小杨探进半个脑袋，手里捧着一摞新打印出来的资料，
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小心翼翼的谨慎。“薇姐，”小杨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这是刚整理好的……所有能找到的，
关于磐石科技融资轮次、主要投资人背景、还有……他们最近接触过的几家供应商名单。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将那摞还带着机器余温的纸放在林薇面前，又补充道，
“技术部那边也尽了全力，沈默的个人**息……加密级别高得吓人，
能扒出来的公开照片，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全是模糊不清的远景或者会议侧影。
”林薇没抬头，只是伸手抽出最上面几张供应商名单，
目光如扫描仪般快速掠过一个个陌生的公司名称和联系人。突然，她的指尖停住了。
一个名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疲惫而紧绷的神经上激起了一圈微澜——【创联科技，
联系人：赵凯】。赵凯？林薇的记忆库被瞬间激活。
一个滑头、好色、在科技圈边缘混饭吃的小掮客，三流野鸡大学毕业，靠着钻营和一张巧嘴，
倒腾些上不得台面的项目信息。几年前，她还在为一些小单子焦头烂额时，
曾在一个乌烟瘴气的项目推介会上见过这家伙。当时他正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认识某某大佬，
结果被人当场揭穿，场面极其难看。后来听说他搭上了某个暴发户老板，
搞了个叫“创联”的皮包公司，专门做些倒买倒卖技术外包的生意。
磐石科技……这种冉冉升起的行业新星，怎么会和赵凯这种货色扯上关系？还成了供应商？
林薇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关键的气息——不协调。沈默背景的神秘断层，
磐石科技崛起路径的不可复制性，再加上这个突兀出现的、低端供应商联系人……这中间，
一定藏着一条可以撬开缝隙的杠杆。一丝极淡、近乎冷酷的笑意，
终于攀上了林薇紧抿的嘴角。疲惫和焦虑被一种猎人锁定目标后的亢奋暂时驱散。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
然后飞快地输入一个早已被遗忘在通讯录角落的号码。“喂？赵总？”电话接通的一瞬间，
林薇的声音已切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热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和熟稔，
仿佛她们是多年未见的密友，“我林薇啊，猎鹰咨询的。好久没联系了，
听说您现在可是风生水起啊？……对对对，就是磐石科技那个大单子！哎呀，
赵总您真是手眼通天！……方便出来坐坐吗？老地方？好，今晚八点，‘云顶’咖啡见！
”挂断电话，林薇眼中的锐光一闪而逝。她拿起桌上那摞新资料，
翻到印着赵凯名字和“创联科技”的那一页，用红色的马克笔，
狠狠地在上面画了一个醒目的圈。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次第亮起，
像一片流动的、深不可测的欲望之海。林薇办公室的灯，是这片海里一座孤悬的灯塔，
固执地亮着，照亮她身前那条布满荆棘、通向悬崖峭壁的路。
“云顶”咖啡馆坐落在城市CBD的边缘，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永不疲倦的车河，
窗内则是刻意营造的低调奢华。深色的胡桃木桌面，厚实的丝绒沙发，
空气中浮动着昂贵咖啡豆的焦香和雪茄的淡淡余味。这里是掮客、掮客的掮客，
以及各种需要隐秘交易的人们偏爱的场所。灯光被刻意调暗，
每一张桌子都像一个独立的小小舞台，上演着无声的博弈。林薇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
面前放着一杯只浅浅啜了一口的冰美式。她穿了一件剪裁极佳的黑色真丝衬衫，
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纤细的锁骨，既不显得轻浮，又恰到好处地削弱了平日里的攻击性。
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微微侧着头，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上，姿态放松，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和等待的无聊。这副模样，
与她办公室里那个杀伐决断的女猎头判若两人。
一阵混合着廉价古龙水和烟草味的风先于人到达。赵凯来了。几年不见，他更胖了些，
肚子将一件明显大牌的POLO衫撑得紧绷，头发精心地用发胶往后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