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开始变凉了，山风吹得人骨头都冷。
那天放学一回家，钱丽君就看到村口站满了人。
她心一跳，脚步没停地冲进家门。
母亲坐在门槛边上，抱着脑袋，不停颤抖。外婆在屋里烧水，眼圈通红。小弟蜷在角落里，眼神呆滞。
“妈，怎么了？”
母亲抬起头，那一刻，她几乎没认出这张脸——肿胀、泪痕斑斑，像突然老了十岁。
“你爸……你爸在镇上工地上摔了……”
钱丽君站着，手指紧紧抓住书包带：“伤到哪了？”
“腿，骨裂，医生说至少三个月不能下地。”
那一刻，耳边的声音像被抽走一样，只剩下风声——尖锐、呼啸、像刀子割在耳膜上。
母亲缓慢地说：“我得去医院照顾他，厂里请假不给批……我不干了。”
她忽然转头看向丽君：“你也先别上学了，咱家现在——”
“妈！”
钱丽君打断了她，声音尖锐到几乎变了调。
母亲愣住。
“你说什么？让我退学？”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炸开，像捏碎的一只玻璃杯。
“咱们已经穷成这样了，再不读书，我能干嘛？去洗盘子？去工厂打螺丝？我读书就是为了不和你一样！”
她的话像刀一样扎进母亲心里，母亲一瞬间也怒了，啪一巴掌甩过去：“你说谁像我？”
外婆赶紧拦着：“别打了别打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叫声：“丽君！”
她转头，大姐站在门口，穿着碎花衬衫，身后是姐夫，带着个旧帆布包。
“我们刚下班就赶过来了。”大姐神情严肃。
屋里的人都看向她。
母亲红着眼：“你回来干什么？你自己家都穷得叮当响，还来趟这浑水？”
大姐却拉过丽君的手：“我听说爸出事了，就请假赶回来了。丽君，你先别急。”
她低头看着钱丽君，眼神里满是心疼。
“姐……”她喉头一动，差点叫不出声。
姐夫在一旁开口：“爸那边我们去医院照应，两个礼拜我们轮着来。你妈也别辞工了，我们去帮她和厂里说说，争取晚点回去照料。”
母亲冷笑：“你们有几个钱？到时候你婆家还不骂你？”
姐夫拉住妻子的手，语气很轻，却坚定：“我们虽然没钱，但这事要做。不然将来丽君出息了，看不起我们怎么办？”
一句话，屋里一静。
大姐笑着嗔他：“你少来这一套。”
她看向丽君：“你不许退学。姐能不能供你上大学，我不知道，但现在这一步，我能帮你扛过去。”
“你别怕。”
“你读你的书。其他的事，大人来解决。”
这一刻，钱丽君终于绷不住，眼泪啪地一声砸下来。
她咬着嘴唇点头，像个终于撑不住的孩子，扑进大姐怀里。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觉得这个家从没真的拥抱过她。
可这一天，在最无力的时候，是这个最不被重视的大姐，用一口一句的温柔，把她从泥里捞起来。
当天晚上，姐夫借了辆摩托去镇上医院送药，母亲也跟着去了。
屋里只剩她和大姐两人。
“你吃点。”大姐把外婆做的菜热了一下，简单炒了个鸡蛋。
“姐……”她犹豫地开口，“你……后悔嫁人吗？”
大姐一愣，随即苦笑：“有时候做梦会后悔。但睁开眼看到床头那双袜子，还有孩子的照片，又觉得——好像也挺值。”
“那你怎么不读书呢？”
大姐想了想：“那年我考得还可以。但妈说家里就你一个能出息的，让我别抢了你机会。”
她愣住了。
大姐揉揉她头：“你不用有压力。我们都熬着呢，谁的命不是扛出来的？”
她那晚在昏黄灯光下默默写作业，眼角还湿着泪。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赌命”。
她是整个家族压上全部赌注的筹码，是从贫穷与病痛中挤出来的唯一火苗。
她不能熄。
她必须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