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像硬币。冰冷的，坚硬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我缩在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廉价羽绒被裹到下巴，寒意还是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酸，上面那条信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李珩发来的。
「沈旖，我们分开吧。我累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未来，拖着彼此都是消耗。别来找我。」
真简洁。连个多余的标点都吝啬。像他这个人，精准，冷酷，只计算得失。心口那块地方，
先是猛地一抽，像被无形的手攥紧，随即又空落落地塌下去。奇怪，预想过无数次，真来了，
反倒没有预想中撕心裂肺的哭嚎。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混合着窗外潮湿的霉味，
弥漫在十平米不到的空间里。墙角的霉斑又扩大了一圈，像一块丑陋的胎记。
桌上还摆着昨天吃剩的泡面桶，汤汁凝固，油花浮在上面。这就是我，沈旖，二十五岁，
普通二本毕业，在一家随时可能倒闭的小公司当文员，月薪四千五，
扣掉房租水电和寄给老家的钱，剩下的只够勉强活着。李珩呢？名校毕业，进了顶尖投行，
西装革履，出入CBD，年薪是我遥不可及的数目。他说我拖累他。
他说我给不了他想要的未来。他说的都对。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不是滚烫的，
是冰凉的，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我扯过被子蒙住头，黑暗和窒息感包裹上来。也好。
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怕他哪天真的嫌我累赘。雨声更大了。浑浑噩噩过了三天。
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上班，下班，啃干面包，对着发霉的墙壁发呆。第四天下午，
公司破旧的玻璃门被推开。前台小妹妹探进头，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惊奇：“旖姐，
有人找……说是律师。”律师？我茫然抬头。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为首的中年男人，
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色公文包。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些的，像是助理。整个办公室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我这个小透明，
什么时候和律师扯上关系了？中年男人径直走到我工位前，
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我桌上堆着的杂乱文件和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他微微颔首，
声音低沉而清晰：“请问，是沈旖**吗？”“我是。”我声音有点哑，带着刚哭过的鼻音。
“幸会。我姓顾，顾勰。”他递过来一张烫金名片，
上面的头衔是某家只在财经新闻里见过的顶级律所的高级合伙人。
“受一位已故委托人的委托，需要和您单独谈谈。”委托人？已故？我脑子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我认识的人里，谁能请得起这种级别的律师？还已故？“沈**？
”顾律师提醒了一声。“啊？哦，好……”我机械地站起来，在同事们惊疑不定的注视下，
跟着两位西装革履的男士走向我们公司唯一一间能关门的——杂物间兼小会议室。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探究的视线。空气里漂浮着灰尘和旧纸张的味道。顾律师示意我坐下，
他自己也拉开一张蒙尘的椅子坐下，姿态依旧从容。助理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沈**，
请先确认您的身份。”顾律师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您的身份证复印件和基本信息，请核对无误。”我看着上面自己的照片和名字，
懵懵地点头：“……是我。”“好。”顾律师又拿出另一份厚厚的文件，
封面上印着醒目的“遗嘱”字样。“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请您保持冷静。”他顿了顿，
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我耳朵里。“您于三年前，
在城南老街区的‘夕阳红’社区老年活动中心，做过一段时间的义工，对吧？
主要工作是周末去陪几位孤寡老人聊聊天，读读报，偶尔帮他们跑跑腿，买点生活用品。
”我愣住。是有这么回事。那会儿刚毕业，工作还没着落，心里空得很，
想着做点有意义的事打发时间，也让自己感觉不那么废。后来找到这份文员工作，
周末经常加班，加上李珩总嫌我去那种地方“浪费时间又没意义”，就渐渐去得少了，
最后彻底断了联系。这……有什么问题吗？“其中有一位老人，姓周，周秉忱老先生。
”顾律师的声音沉稳地继续，“您对他还有印象吗？”周爷爷？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很瘦，很安静，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的藤椅上看窗外，
眼神浑浊，很少说话。我给他念过几次报纸，帮他买过几次降压药和一种很贵的进口奶粉，
因为他肠胃不好。他话不多，每次去，只是对我点点头，偶尔会塞给我一颗皱巴巴的水果糖。
后来再去，就听说他搬走了，好像是远房亲戚接走了。再后来，就没了消息。“周老先生，
已于上月十六日，在瑞士苏黎世安然离世。”顾律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我心头莫名一紧。那个沉默寡言的老人……走了？“周老先生一生未婚，无儿无女。
早年漂泊海外，白手起家，积累了相当可观的财富。晚年落叶归根，回到家乡，
也就是我们这座城市定居。”顾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性格孤僻，不喜交际，
唯一的慰藉，就是社区活动中心那短暂的时光。而您，沈旖**，是那段时间里，
为数不多给予他纯粹善意和陪伴的人。”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纯粹的善意？我那时只是……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难过而已。陪他说话，帮他买东西，
都是举手之劳，甚至带着点自我救赎的意味。“在周老先生留下的遗嘱中，
”顾律师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法律文书的庄重，“他明确表示，
将个人名下除部分定向捐赠给慈善机构外的所有动产与不动产，委托我们律所进行清算后，
全部赠与您——沈旖**。”时间仿佛凝固了。杂物间里只有旧空调发出的沉闷喘息声。
“什……什么？”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抖。
顾律师将一份文件翻开，指向其中一行加粗的文字，然后，
清晰而缓慢地念出了那个数字：“经初步核算，扣除相关税费及执行费用后，
您可获得的遗产总额为：人民币，壹亿元整。”咚！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砸在廉价的会议桌上，震得桌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壹……亿？
人民币？我？那个蜷缩在十平米出租屋，刚被年薪百万的前男友甩掉，
存款只有四位数的沈旖？荒谬。太荒谬了。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或者一个恶劣的玩笑。
“顾律师，”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找回一丝真实感，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顾勰律师的脸上没有任何玩笑的神色，只有职业性的严肃和一丝理解。“沈**，
我们理解您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但请放心，我们经过了最严格的核实程序。
周秉忱先生留下的所有文件、身份信息、赠与意愿以及您作为受益人的信息，
都经过反复确认，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他指了指文件上几个关键的签名和印章处，
“这是遗嘱公证书，这是财产清单目录，这是瑞士方面出具的死亡证明及资产转移文件副本。
您可以仔细查看。”助理适时地将那厚厚一沓文件轻轻推到我面前。
产列表、陌生的外文公证章……每一个符号都散发着冰冷的、却足以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力量。
“为什么……”我喃喃地问，像是在问顾律师，又像是在问那个已经逝去的、沉默的老人，
“他为什么……选我？”顾律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
“周老先生在遗嘱附录的手写信件中提到，在他生命最后那段孤寂的时光里，
您的出现像一缕偶然照进缝隙的阳光。您帮他买的奶粉，
是他唯一能吸收营养的东西；您读报的声音，
让他感觉这世界还有人在意一个垂暮老人的存在。他说，您给予的，是‘不求回报的暖意’，
这在他漫长而复杂的一生中，极其珍贵。他希望用他最后的力量，
让您不必再为生存的困窘所扰，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求回报的暖意……我记起来了。最后一次去给他送奶粉，
他颤巍巍地塞给我一个很旧但很干净的铁皮盒子，里面全是那种老式的水果糖。
他说：“小沈，拿着，甜的。”我推辞，他执意要给，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那时我只觉得老人孤单，便收下了，回去后随手放在抽屉里，再也没动过。原来那不是糖，
是他当时能拿出的、最干净的谢意。而这份迟来的、沉重到无法想象的谢意，
此刻正摆在我面前。“沈**，”顾律师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如果您确认无误，
请在指定位置签字。后续的资产交接、账户开设、税务筹划等事宜，
将由我们律所全程协助您办理。当然，您也可以选择聘请独立的财务顾问。”签字？
签下这个名字，我的人生就将彻底打败。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一个亿？
我能拿得住吗？我会不会被人盯上？会不会被骗光？会不会……迷失自己？可另一个声音，
一个被压抑了太久、几乎快要熄灭的声音，在心底微弱却顽强地叫嚣：签！沈旖！
这是你唯一一次摆脱泥潭的机会！是那个可怜的老人用生命最后的光给你铺的路！
李珩那张冷漠的脸，那条绝情的短信，出租屋的霉味，同事若有若无的轻视，
父母电话里小心翼翼的询问……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我深吸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拿起桌上那支顾律师准备好的、沉甸甸的签字笔。笔尖悬在纸上，
微微颤抖。然后，落下。沈旖。两个曾经普通到尘埃里的字，此刻签下，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接下来的日子，像坐上了失控的云霄飞车。在顾勰律师及其专业团队的保驾护航下，
一切进行得隐秘而高效。一个亿的现金资产，分批次、通过多个合法合规的渠道，
汇入了我在境外银行开设的私人账户。安全，低调，不为外人所知。
顾律师建议我暂时不要有大额消费或引人注目的举动，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风险。
我深以为然。钱到了手里，那种不真实感反而更加强烈，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责任感和恐惧感。我谁也没告诉。
父母在千里之外的小县城，他们只知道女儿在大城市打工，过得“还行”。朋友？
这些年为了省钱、为了迁就李珩的时间，早就疏于联系。同事？更不可能。我做的第一件事，
是辞掉了那份鸡肋的文员工作。在主管错愕的目光和同事们好奇的窃窃私语中，
我平静地收拾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办公用品——一个用了三年的马克杯，一盆蔫头耷脑的绿萝，
几支笔。理由很简单：老家有事。走出那栋破旧的写字楼时，阳光刺眼。
我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第一次感觉呼吸到的空气，似乎不那么沉重了。然后，
我去了本市最高档的公寓售楼处。不是去买，是去租。“您好，我想租一套房。高层，
视野开阔，安保严格，拎包入住。”我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羽绒服，牛仔裤，帆布鞋。
穿着精致套装的销售经理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的审视和淡淡的轻慢几乎不加掩饰。
“**，我们这里最小的户型月租也要一万二起，
而且需要提供稳定的收入证明和资产证明……”“押三付一，可以吗？”我打断她，
从那个用了很多年的旧帆布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卡是顾律师帮我办的，
里面存了一笔不算多但足以应付初期生活的“零花钱”。销售经理愣了一下，
脸上的职业笑容重新堆起，只是这次多了几分谨慎和探究：“当然可以！您稍等，
我马上为您介绍！”最终，我租下了顶层一套两百多平的大平层。
巨大的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
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窗外是流动的车河和璀璨的灯火。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只有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茫然。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俯瞰着脚下蚂蚁般的行人和车辆。几天前，我还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我站在了云端。
可这云端，冷冰冰的。新生活以一种缓慢而奇特的方式展开。我依旧穿着旧衣服，
背着帆布包。只是不再挤公交地铁，而是在顾律师的建议下，
买了一辆非常低调的国产新能源车，二十万出头，普通白领也开得起的那种。
我试着去逛以前路过都不敢进的奢侈品店。导购**热情地迎上来，介绍着当季新款。
我摸了摸一件羊绒大衣的料子，手感确实好得惊人。瞥了一眼吊牌，五位数。“**，
这款是我们店里的经典款，特别衬您的气质……”导购笑容甜美。我放下衣服，
笑了笑：“谢谢，我再看看。”最终，我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不是买不起，
是突然觉得索然无味。那些曾经渴望的、象征着“李珩阶层”的东西，
真到了唾手可得的时候，反而失去了吸引力。它们无法填补我此刻内心的空洞。
我去了以前和李珩约会时，他嫌“掉价”从不肯进去的街边小馆子，
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加了两份肉。老板娘依旧嗓门洪亮，
面汤的味道十几年如一日地浓郁实在。我埋头吃得酣畅淋漓，额头冒汗，
心里那点浮在半空的虚妄感，才稍稍落回实处。钱并没有立刻改变我的生活习惯，
它更像一层无形的铠甲，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底气和……平静。
一种不必再为下个月房租发愁、不必再看任何人脸色、不必再卑微祈求爱的平静。
我开始学东西。报了最贵的私教课学游泳，请了专业的老师学插花，
甚至去学了点简单的防身术。不是为了装点门面，只是想填补那些被李珩和生计耗尽的时光，
找回一点“沈旖”自己的形状。偶尔，在深夜，巨大的公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时，
我会拿出那个旧铁皮糖盒，打开。里面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已经有些粘在一起，
散发出淡淡的、混合着时光气息的甜香。指尖抚过冰凉的铁皮，
仿佛能触碰到那个沉默老人枯瘦的手指。“周爷爷，”我对着空气轻声说，“谢谢您。
”平静被打破，是在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我开着我那辆不起眼的小电车，
去城南那家我最近很喜欢的旧书店淘书。刚在路边停好车，推门下来，
一个熟悉到让我血液瞬间凝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旖？”我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李珩。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身形挺拔，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某奢侈品品牌Logo的纸袋。显然，
是陪他那位“能给他未来”的新女友来附近消费的。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
随即是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目光扫过我身上那件穿了三年、袖口有些磨损的米白色羽绒服，
再落在我身后那辆平平无奇的电车上。“真是你。”他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朝我走近两步，一股清冽的男士香水味飘过来，是以前我攒几个月钱给他买生日礼物时，
他嫌弃“不够档次”的那款。“好久不见。你……还在这边？”他的语气很微妙。不是关心，
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确认——确认我果然还在这“贫民窟”附近打转。心口那块旧伤疤，
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揭开了，渗出血珠。但这一次，除了痛，还涌上一股冰冷的怒意。
我看着他，看着他精心修饰过的脸，
看着他那双曾经让我沉溺、如今只剩下虚伪和算计的眼睛。那一个亿带来的平静铠甲，
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我没有躲闪，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自卑而低下头，
而是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嗯，好久不见。”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来买点书。
”李珩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平静，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的车和穿着，
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看来你过得还不错？”他语气带着试探，“这车……新买的？
代步用？”“还行。”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跟他多纠缠，“我先走了。”“等等。
”他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脸上忽然挤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沈旖，其实……分手后，我也挺后悔的。当时太冲动，压力太大，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后悔？我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那条冰冷的、宣判我“不配”的短信，言犹在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声音压低了些，
带着一种虚伪的诚恳：“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单纯，善良。以前是我不对，
太看重一些……表面的东西了。这段时间，我冷静下来想想，还是觉得你最好。”他伸出手，
似乎想碰我的胳膊，被我侧身躲开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看着自己落空的手，
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被那种伪装的深情覆盖：“给我个机会，好吗？我们重新开始。
我保证，以后会好好对你。你想要什么，我都……”“李珩，”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
“你是不是以为，我沈旖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
只能缩在角落等着你哪天‘良心发现’回来施舍一点怜悯？”他的表情僵住了，
眼神里的温和迅速褪去，露出惯有的精明和一丝被戳穿的恼羞成怒。“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辩解，语气生硬起来，“沈旖，我是真心想挽回！你别不识好歹！”“真心？
”我嗤笑一声，看着他精心打扮的模样，看着他手里那个价值不菲的纸袋，“你的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