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金枝

锁金枝

沉璧C 著
  • 类别:言情 状态:已完结 主角:楚嫣然卫琮 更新时间:2025-07-07 22:57

以前看过很多类似的古代言情小说,但《锁金枝》这部真的让我停不下来,剧情不俗套,人设也很新颖。小说内容节选: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头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呜咽。一次次的重复,一次次的惊魂动……

最新章节(锁金枝.精选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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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永宁侯世子卫琮强娶我那日,京城都说我活不过三天。

    他发病时掐着我脖子嘶吼:“为何背叛我?”却在看清我眼泪时突然松手,

    颤抖着蜷进我怀里。后来我翻遍医书才知,他中的是世代相传的疯毒。当我终于配出解药,

    他清醒后第一句话竟是:“嫣嫣,我疯着时至少敢囚着你。”“如今清醒了,

    却怕你随时会走。”雨水,像京城憋屈了整月的闷气,终于在今夜发了狠,瓢泼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永宁侯府迎亲的彩绸上,噼啪作响。那本该鲜亮喜庆的红绸,

    被这无休止的雨水浸透、打蔫,沉沉地垂挂着,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

    八抬的花轿在这暴雨里艰难前行,轿夫们深一脚浅一脚,泥浆溅湿了簇新的裤腿。

    轿帘被风卷起一角,昏黄灯笼的光漏进来,映亮轿内一角——楚嫣然僵硬地坐着,

    一顶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颈生疼,红得刺眼的盖头严密地遮住了她的视线,

    也遮住了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外面喧天的锣鼓唢呐,此刻听来只觉刺耳欲聋,混杂着雨声,

    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在喧嚣。“罪臣之女,能攀上永宁侯府的高枝,

    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哟!”一个尖利的女声穿透雨幕,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清晰地传进轿内。“福气?哈!卫世子那性子……啧啧,能囫囵个儿活过三天,

    就是楚家祖上积德了!”另一个声音立刻接口,话语里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嘘!小声点!

    不要命了!”窃窃的议论声被更响亮的唢呐压下去,

    但那冰冷的字眼——“疯批”、“活不过三天”——却像淬了毒的针,

    精准地刺进楚嫣然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麻痹。她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住冰冷的嫁衣衣料,

    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父亲楚云山,那个一生清正、只知埋头药典的太医院院判,

    被一纸“通敌”的莫须有罪名构陷,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而她这个侥幸留下的孤女,

    转眼就被送进了这永宁侯府,成了京城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世子爷卫琮的新妇。这哪里是嫁?

    分明是献祭。花轿终于停下,落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外面的喧闹锣鼓也诡异地停了,

    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冲刷着这个陌生的、散发着冰冷威严的府邸。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猛地掀开了轿帘,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

    雨水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淡淡的、冷冽的沉水香扑面而来。楚嫣然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盖头下的世界一片混沌的暗红。那只手伸了进来,冰冷、干燥,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玉石,

    强硬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捏得她腕骨生疼。没有一句礼节性的“娘子请下轿”,

    只有一种不容置喙的拖拽。楚嫣然踉跄着被扯出花轿,冰冷的雨水瞬间打透了她单薄的嫁衣,

    寒意刺骨。她脚下不稳,踩在湿滑的石阶上,几乎摔倒,却被那只手更用力地拖住,

    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她拽进了灯火通明的喜堂。侯府正堂灯火通明,却空荡得惊人。

    只有零星几个衣着体面的仆妇垂手侍立,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正中的主位上,

    端坐着一位华服妇人,面容保养得宜,却刻板得像一尊石像,眼神锐利如刀,

    自上而下地审视着楚嫣然。这便是永宁侯夫人,卫琮的生母。她的目光冰冷,

    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厌弃?仿佛在看的不是新进门的儿媳,

    而是一件令人嫌恶、却又不得不摆出来的物件。楚嫣然被那股力量带着,麻木地随着牵引,

    完成了拜堂的仪式。司仪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念一篇无关紧要的公文。每一次叩拜,

    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高堂上那道目光的冰冷重量,

    以及身旁男人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重的不耐烦与……戾气?

    “送入洞房——”司仪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终于结束了这令人窒息的仪式。那只冰冷的手再次攥紧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楚嫣然被卫琮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姿态,

    拽离了那冰冷压抑的正堂。长长的回廊曲折幽深,只有廊下悬挂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

    投下明明灭灭、扭曲晃动的光影。脚下的青石板路冰凉,湿滑的绣鞋几次让她趔趄,

    每一次都被他更粗暴地拽直身体,连一句斥责都吝于给予。他的脚步极快,

    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躁的怒气,拖着她跌跌撞撞地前行。回廊尽头,是一道厚重的月洞门,

    门内一片死寂的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进去!”卫琮猛地将她往前一推,

    声音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戾气。楚嫣然猝不及防,惊呼一声,

    整个人向前扑倒,狼狈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沉重的凤冠歪斜,盖头也滑落了一半,

    露出她苍白惊惶的半张脸。膝盖和手肘传来**辣的疼痛。她挣扎着想要抬头,

    却被一片阴影完全笼罩。卫琮就站在月洞门口,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廊下唯一的光源,

    将他整个人浸在浓重的黑暗里,只有那双眼睛,

    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野兽般的幽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如同看着一只误入陷阱、瑟瑟发抖的猎物。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

    砸在楚嫣然近在咫尺的地面上。他薄唇紧抿,勾勒出一个冷酷而残忍的弧度。没有伸手搀扶,

    没有一丝新婚丈夫该有的温情。只有冰冷的命令,一字一句,

    砸进楚嫣然的耳膜:“从今日起,这里就是你的牢笼。没有我的允许,

    一步也不许踏出这院子!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安分待着。否则……”他顿了顿,

    那幽深的目光扫过她纤细的脖颈,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他冷笑一声,

    那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瘆人,“楚家,可再经不起任何‘意外’了。”说完,

    他猛地转身,沉重的院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风雨声,

    也彻底隔绝了楚嫣然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冰冷的铁栓落下的声音,

    像是敲定了她永世的囚徒身份。偌大的庭院,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铺天盖地的雨声。

    楚嫣然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手肘和膝盖的疼痛尖锐地**着她的神经。

    她看着紧闭的、沉重的院门,又环顾这被高墙围得密不透风、在暴雨中显得阴森可怖的院落,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这无边的夜色,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这就是她的“金枝玉叶”之地?一个用红绸和威吓装饰的华丽囚笼。

    ---日子在“锁春庭”这个被遗忘的角落里,像一潭逐渐凝固的死水,缓慢而沉重地流淌。

    卫琮自那夜之后,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未踏足此地。

    只有那个头发花白、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老管家陈伯,每日会准时在院门的小窗递进食盒,

    放下换洗的衣物,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那扇沉重的院门,自始至终,

    未曾为楚嫣然开启过一丝缝隙。最初的惊惶和绝望稍稍退潮后,

    楚嫣然骨子里那股属于医者后裔的韧性,如同石缝里挣扎的草芽,一点点冒了出来。

    父亲楚云山从小教导她,无论身处何境,都要“定心、凝神、察物”。

    这“锁春庭”虽是一座囚笼,却奇异地保留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宁静。院墙高大,

    隔绝了尘嚣,却也意外地成了各种草木的天堂。楚嫣然开始细细打量这个囚禁她的地方。

    庭院不大,布局却有些章法,只是疏于打理,显出破败。角落里,

    杂草顽强地钻出石板缝隙;墙根下,几株野生的艾蒿长得半人高,

    散发出特有的辛烈药香;回廊的柱脚边,竟有一小片被遗忘的薄荷,

    在潮湿的角落里郁郁葱葱。更让她心头微动的是,她居住的那间厢房隔壁,

    一间看似堆放杂物的耳房,推开布满灰尘的门,里面赫然是半屋子的书!

    大多是些陈旧的杂记、地方志、话本小说,但仔细翻找,

    竟也夹杂着几本纸张发黄、边缘磨损的医书药典!这意外的发现,像一束微弱的光,

    骤然照亮了楚嫣然灰暗的心房。父亲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万物皆有其用,

    草木亦是灵药。”她不再终日枯坐垂泪。每日送来的饭食,她仔细地吃,

    努力维持体力;陈伯送来的衣物,她浆洗得干干净净;闲暇时,她便一头扎进那间小耳房,

    拂去医书上的积尘,如饥似渴地阅读那些久违的药理知识,仿佛触摸到这些泛黄的纸页,

    就能触摸到父亲残留的温暖和力量。她开始有意识地整理庭院。拔掉那些无用的杂草,

    小心地保留那些可入药的植株。艾蒿、薄荷被她移植到向阳的角落,日日看顾。

    她还惊喜地在院墙一角发现了一丛半枯的紫苏,几番照料,竟也重新焕发了生机。没有工具,

    她就用手一点点清理石板缝隙;没有花盆,就用破瓦罐盛上泥土,移栽那些她需要的药苗。

    指尖被碎石划破,泥土嵌进指甲缝里,腰背因长时间的弯腰而酸痛,

    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这些无声的草木,

    成了她在这孤寂牢笼里唯一可以交流、可以倾注心血的伙伴。侍弄它们时,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罪臣之女,她是楚嫣然,是楚云山的女儿,

    一个懂得草药、知晓生命坚韧的人。偶尔,她会停下手中的活计,

    抬头望向那堵隔绝一切的高墙。墙外是什么?是父亲在苦寒之地挣扎求生的消息?

    还是京城里关于她这位“疯批世子妃”活不过几日的流言?她不知道。恐惧并未消失,

    想要活下去、想要弄清楚父亲冤情、想要知道这永宁侯府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的念头压了下去。

    卫琮那夜幽深如兽、充满戾气的眼神,时常在她午夜梦回时闪现,让她惊醒,冷汗涔涔。

    他为何如此恨?仅仅因为她是罪臣之女?还是……别有所图?这深宅大院的寂静里,

    似乎蛰伏着更深的、令人不安的阴影。时间在拔草、翻书、侍弄药草中悄然滑过。这日午后,

    楚嫣然正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给那丛好不容易救活的紫苏培土。阳光难得穿透厚重的云层,

    洒下几缕微暖的光线。她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感受着泥土的湿润和植物根茎微弱的生命力。

    突然,一阵极其沉重、紊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打破了庭院死水般的宁静!

    那脚步声踉跄、拖沓,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狂躁,仿佛一头失控的野兽正跌撞着冲来!

    楚嫣然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她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是他!

    卫琮!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躲藏,但双腿却像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砰!

    ”一声巨响,院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发出痛苦的**。

    卫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线。他不再是那夜冰冷如雕塑的模样。

    此刻的他,头发散乱,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额角,眼白处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瞳孔却异常地放大、浑浊,里面翻涌着一种非人的、完全失去理智的狂乱风暴!

    他的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嗬嗬的杂音,胸膛剧烈起伏,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撕裂而出。他身上的锦袍凌乱不堪,衣襟被扯开,

    露出线条凌厉却紧绷异常的脖颈和锁骨,上面青筋虬结,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

    他像一头彻底迷失在痛苦深渊里的困兽,视线狂乱地在庭院里扫视,

    最终死死地钉在了僵立墙角的楚嫣然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威胁,

    而是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杀意!“**……是你……是你背叛我!

    ”一声嘶哑扭曲、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和剧痛。他像一枚失控的重锤,朝着楚嫣然猛扑过来!

    速度太快!楚嫣然只觉一股带着浓烈血腥气和汗味的狂风扑面而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大手已狠狠扼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呃!

    ”窒息感瞬间攫取了她的全部意识。眼前阵阵发黑,肺部**辣地疼,

    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掰扯那只手,指甲在卫琮的手背上划出血痕,他却毫无知觉,

    手上的力道反而越来越重,似乎要将她的颈骨生生捏碎!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背叛我……都要害我……”他癫狂地嘶吼着,

    浑浊的眼眸死死盯着她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脸,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

    却又被更深的疯狂所淹没。他的身体因极度的痛苦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扼住她脖颈的手也随着这颤抖而不断收紧、再收紧……楚嫣然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飞速抽离,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旋转。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活活掐死的时候,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了她的脸颊上。是泪。卫琮的眼泪。

    他那双被疯狂和血丝充斥的、浑浊不堪的眼睛里,在癫狂的漩涡中心,

    竟然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泪水混着他额角的冷汗,滚烫地落在楚嫣然冰冷的皮肤上,

    像烧红的烙铁。这滴泪,如同一个诡异的开关。扼住她脖颈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猛地一僵!

    那里面疯狂肆虐的力量,像是被这泪水骤然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他浑浊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似乎有极其短暂的、茫然的光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混乱淹没。“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仿佛灵魂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生生撕裂!扼住楚嫣然的手,就在这声惨嚎中,倏然松开了!

    巨大的力量骤然消失,楚嫣然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剧烈地呛咳起来,

    新鲜的空气涌入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本能地蜷缩起身体,

    双手护住脆弱的脖颈,惊惧万分地抬头看向那个前一秒还要置她于死地的男人。眼前的景象,

    让她忘记了呼吸。卫琮松开了她,却并未离开。他高大的身躯佝偻下去,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十指深深插入浓密的黑发中,

    用力地撕扯着,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压抑到极点的呜咽。那呜咽声,像受伤濒死的幼兽,

    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浑身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

    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瀑般涌出,瞬间浸透了散乱的鬓发和衣襟。他摇摇晃晃,

    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就在楚嫣然以为他会彻底倒下时,

    他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竟在混乱中,再次对上了她惊魂未定的目光。

    那目光里,疯狂依旧,却奇异地混杂了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绝望的乞求。然后,

    在楚嫣然惊恐到极致的注视下,这个刚刚还如同凶神恶煞、险些掐死她的男人,

    竟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带着一身冷汗和剧烈的颤抖,踉跄着,

    一头栽倒在她蜷缩的身体旁。他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本能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

    将头深深埋进了她沾着泥土和草屑的裙摆里!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

    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颤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

    持续不断地从他埋在她裙摆里的地方闷闷地传来。那声音,

    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恐惧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孤独。楚嫣然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脖颈上残留的剧痛和濒死的窒息感尚未散去,

    而此刻紧贴着她、埋首在她裙裾间剧烈颤抖的男人,却散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极致的脆弱。

    极致的暴戾与极致的脆弱,

    如此矛盾而真实地同时存在于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永宁侯世子身上。她僵在原地,

    心跳如雷,大脑一片空白。裙摆上传来的冰冷湿意和他压抑的呜咽声,像无数细密的针,

    刺破了她被恐惧筑起的壁垒。一个模糊却震撼的念头,

    不受控制地在她混乱的思绪中闪现:他刚才……是在哭吗?

    滴滚烫的泪……还有此刻这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那场惊心动魄的“发病”之后,

    楚嫣然在“锁春庭”的囚徒生活,悄然发生着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变化。卫琮依旧不常来。

    但每一次他来,都像是踏着风暴的边缘。有时是深夜,有时是午后,毫无规律可循。每一次,

    楚嫣然都如临大敌,神经绷紧到极致,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

    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危险的预兆。她像一只高度警觉的兔子,

    时刻准备着在猛兽扑来时逃窜或……承受。然而,预想中再次的暴力并未频繁降临。

    卫琮的状态,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两极化。他清醒时,

    依旧是那个阴鸷、冷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永宁侯世子。他踏入院门,

    目光扫过楚嫣然时,冰冷依旧,带着审视和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极少与她说话,

    即使开口,也是简短的、带着命令口吻的句子,语气生硬如铁。“茶。

    ”他会径直走到庭中石凳坐下,目光看向别处,冷冷吐出一个字。

    楚嫣然便立刻去屋内倒来温热的茶水,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他会端起,沉默地喝,

    目光沉沉地落在庭院角落那些被她侍弄过的药草上,

    或者那几本被她翻得起了毛边的旧医书上,眼神幽深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他偶尔放下杯盏时轻微的磕碰声。但更多的时候,他来,

    是带着“病”的征兆。

    细微的前兆——他走进院门的脚步会比平时更沉重、更紊乱;他周身散发的冷冽沉水香气中,

    会混入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的气息;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会开始闪烁,

    变得不稳定,里面翻涌着她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挣扎,

    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即将破笼而出的猛兽。每当这种时刻,楚嫣然的心就会提到嗓子眼。

    她会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尽量拉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她不知道这次等待她的,是再次被扼住喉咙濒死的窒息,还是……像上次那样,

    野兽撕咬后的脆弱蜷缩?一次,他午后突然闯入,眼神已有些涣散。

    他烦躁地挥手打翻了石桌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袖口。他似乎毫无所觉,

    只死死盯着楚嫣然,声音嘶哑地低吼:“滚开!谁让你在这里的!

    ”那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的敌意。楚嫣然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僵持了片刻,他眼中的混乱骤然加剧,身体猛地一晃,双手抱头,痛苦地低吼出声。随即,

    他竟如同上次一样,踉跄着扑倒在她脚边,身体蜷缩着,剧烈地颤抖起来,

    将额头抵在她冰凉的石阶上,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又一次,他深夜而至,

    周身带着浓重的酒气,步履蹒跚。他一把抓住楚嫣然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将她拖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月光惨白,照着他扭曲痛苦的脸。

    吼着一些破碎的词句:“……为什么……药……都是假的……都想我死……”眼神时而狂乱,

    时而空洞,充满了被整个世界背叛的绝望。楚嫣然被他死死攥着,手腕剧痛,

    恐惧让她浑身冰凉。就在她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时,

    他狂乱的目光对上她因恐惧而盈满泪水的眼睛,动作猛地一滞。他死死盯着她的泪,

    如同被烫到一般,骤然松开了手。然后,他高大的身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滑坐在地,

    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头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呜咽。

    一次次的重复,一次次的惊魂动魄。楚嫣然从最初的极度恐惧和抗拒,

    渐渐生出一种近乎麻木的观察。她发现,他每一次的失控,

    似乎都伴随着某种难以忍受的剧痛——头痛?心痛?她不确定。

    而他每一次在疯狂边缘骤然停下,似乎都与她的眼泪或者她因极度恐惧而流露出的脆弱有关。

    仿佛她那微不足道的恐惧和泪水,是唯一能刺破他疯狂外壳、触碰到他内核痛苦的东西。

    这发现让她心头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滋味。恐惧依旧如影随形,但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开始悄然滋生——混杂着困惑、怜悯,甚至是一丝……荒谬的责任感?

    她想起父亲教导过的“望闻问切”,医者的本能开始在她心底挣扎复苏。一次,

    在他又一次蜷缩在她脚边,因剧烈的头痛而痛苦**时,楚嫣然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气。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僵立不动或试图逃离,而是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蹲下身。

    她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冰凉,微微颤抖着。她屏住呼吸,伸出一只手,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抚上了卫琮因剧痛而紧绷抽搐的后颈。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

    卫琮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剧烈的颤抖似乎有刹那的停滞。他埋着的头微微动了一下,

    却没有抬起,也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反应,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意义不明的低哼,

    像是痛苦中的呓语,又像是……某种微弱的、被安抚到的喟叹?楚嫣然的心跳得飞快,

    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强忍着收回手的冲动,指尖停留在他冰冷汗湿的皮肤上,

    感受着那肌肉可怕的紧绷和细微的痉挛。她不敢用力,

    只是用指腹极其轻微地、顺着颈椎两侧的肌肉纹理,尝试着揉按,试图缓解那可怕的僵硬。

    那是她记忆中父亲头痛时,母亲会为他做的动作。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渐渐地,不知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

    还是这一波剧痛终于熬了过去,卫琮身体那剧烈的颤抖竟真的开始慢慢平复,

    紧绷如铁的肌肉也一点点松弛下来。他的呼吸不再那么破碎急促,虽然依旧粗重,

    却带上了一丝疲惫的平缓。最终,他紧抱头颅的手缓缓松开,整个人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彻底瘫软下去,沉沉地伏在地上,只剩下沉重的、疲惫的呼吸。楚嫣然这才敢慢慢收回手,

    指尖残留着他皮肤冰冷汗湿的触感和肌肉痉挛的余韵。

    她看着地上这个陷入昏睡、毫无防备的男人,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具强悍躯壳里包裹着的,

    是一个被某种可怕的、无形的痛苦反复凌迟的灵魂。困惑如同藤蔓,缠绕上她的心头。

    这到底是什么?是病?是毒?还是……诅咒?永宁侯府,这金碧辉煌的牢笼深处,

    到底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她,一个自身难保的囚徒,又能做什么?

    ---日子在“锁春庭”的方寸之地里,被切割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卫琮不在时的死寂,

    和他带着“病”闯入时的惊涛骇浪。楚嫣然侍弄药草、翻阅医书的行为,

    渐渐从最初的消遣和寄托,带上了一种越来越明确的目的性——她想知道,

    卫琮身上那非人的痛苦,到底是什么。那几本残破的旧医书被她翻来覆去地研读,

    试图从那些晦涩的古文和模糊的药方里寻找线索。

    她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卫琮发病时的每一个细节:他瞳孔的变化(时而涣散时而紧缩,

    布满血丝)、体温(忽冷忽热,发作时指尖冰冷如铁,

    额头却滚烫)、肌肉状态(剧烈的痉挛和僵直)、言语(破碎的呓语,

    反复出现的“背叛”、“药”、“死”等字眼),

    甚至是他发作前情绪波动的规律(烦躁、易怒、莫名的恐惧感加深)。每一次观察,

    都让她心惊,也更添困惑。这症状太过诡异,绝非寻常的头风或心疾。

    转机出现在一个阴沉的午后。陈伯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将食盒从小窗递进来。楚嫣然接过时,

    发现今日的食盒格外沉重。她打开一看,除了饭菜,

    最底层竟压着一本用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旧册子!她心头一跳,迅速拿起册子。

    蓝布包裹下,是一本纸张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线装书,封皮上没有任何题字。

    她疑惑地翻开,里面的字迹古朴,是手抄本。开篇几页是些普通的养生杂谈,她快速翻过。

    直到翻到中间部分,

    一行字猛地攫住了她的目光:“**癔症奇谭·卷三:血脉之诅**”她的呼吸骤然屏住。

    心跳如擂鼓,她迫不及待地往下读:“……世有奇症,非天灾,乃**人祸**。

    其症代代相传,深植血脉,谓之‘**缠骨痫**’。初起微末,状若心绪不宁,

    或偶发头风。然随年岁增长,其症愈烈,**痛入骨髓,幻象丛生**,终至神智昏乱,

    狂性大发,六亲不认,形同疯魔……”楚嫣然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

    生怕漏掉任何关键信息:“……究其根源,非先天之疾,乃**后天之毒**!

    多为**至亲所下,以秘药混入饮食,经年累月,侵骨蚀髓**。毒发之状,酷似癫狂,

    实则脏腑剧痛,五内如焚,兼有幻听幻视,常使患者疑心至亲背叛,痛下杀手,

    酿成惨剧……此毒阴损至极,非**解药难除**。然解药之方,因下毒者各异,

    所用秘药不同,故**解法亦千差万别,需寻其本源之毒,方可对症**。若不得其法,

    强以寻常镇惊安神之药,无异抱薪救火,反促其狂……”“轰”的一声!

    楚嫣然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观察,

    在这一刻被这本残破手札上的文字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缠骨痫!

    后天之毒!至亲所下!幻听幻视!疑心背叛!

    卫琮每一次发病时那野兽般的嘶吼——“为何背叛我?

    ;他那浑浊眼中闪过的痛苦和恐惧;他清醒时眼底深藏的阴鸷与不信任……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根本不是什么疯病!这是毒!

    一种被至亲之人亲手种下、潜伏在血脉里、日夜啃噬着他身心的剧毒!永宁侯府!

    这金玉其外的侯府深处,竟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阴私!

    巨大的震惊和寒意瞬间席卷了楚嫣然全身,她拿着书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她猛地抬起头,

    目光穿透庭院,死死盯住那堵隔绝一切的高墙。是谁?侯爷?夫人?

    还是……其他她无法想象的、卫琮血脉相连的至亲?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一声闷响!

    那熟悉的、带着压抑风暴的沉重脚步声再次响起!楚嫣然悚然一惊,

    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的蓝布册子塞进了旁边栽种着薄荷的破瓦罐泥土里,

    用几片叶子匆匆掩盖。她刚直起身,心脏还在狂跳,

    卫琮的身影已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闯了进来。他今日的状态明显处于“病”的边缘。

    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底的阴影浓重,眼神飘忽不定,

    带着一种强自压抑的烦躁和更深沉的阴郁。他径直走到石桌旁坐下,看也没看楚嫣然一眼,

    只从紧抿的唇间冷冷吐出一个字:“茶。”楚嫣然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转身快步进屋倒茶。

    她端着茶盏出来时,脚步有些虚浮。卫琮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依旧沉默地坐着,

    目光落在庭院里,却并无焦点,像是在忍受着什么。楚嫣然将茶盏轻轻放在他面前。

    就在她准备退开时,卫琮的目光忽然扫过她刚刚藏书的那个破瓦罐。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冷了几分:“你动了什么?

    ”那语气,带着一种惯常的、冰冷的审视和怀疑。楚嫣然心头一紧,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

    微微垂首:“回世子,只是……给薄荷除了除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卫琮没再说话,只是端起茶盏,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个瓦罐上,眼神幽深难测,

    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庭院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楚嫣然垂手侍立在一旁,

    感觉他的目光像冰冷的针,刺在自己的背上。他喝了两口茶,

    忽然毫无预兆地将茶盏重重顿在石桌上!茶水溅出,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似乎毫无所觉。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眼神开始混乱地闪烁,眉宇间拧起深刻的痛苦纹路,

    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石桌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又来了!毒发的征兆!

    楚嫣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然而,

    这一次,预想中的狂暴攻击并未立刻降临。卫琮似乎在用残存的意志与体内肆虐的痛苦搏斗。

    他猛地闭上眼,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渗出。他放在石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楚嫣然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那个刚刚得知的可怕真相在她脑中疯狂盘旋——缠骨痫!

    至亲所下!他现在承受的每一分痛苦,都源于最亲近之人的背叛和毒害!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怜悯和某种奇异冲动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几乎是鬼使神差地,

    在卫琮因剧痛而身体微微前倾、似乎下一秒就要失控的瞬间,楚嫣然上前一步,伸出了手。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像上次那样带着试探和恐惧,而是多了一种近乎莽撞的决绝。

    她的手指,带着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微颤,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

    按在了卫琮紧握的拳头上!触感冰冷、坚硬,带着细微的战栗。卫琮的身体猛地一震!

    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他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

    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混乱不堪的眼眸,瞬间锁定了她!那目光里充满了惊愕、难以置信,

    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暴戾!楚嫣然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僵,

    几乎要立刻缩回手。她知道自己僭越了,这举动无异于在悬崖边跳舞。

    但想到那“缠骨痫”的记载,想到他每一次蜷缩时那深入骨髓的脆弱,

    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她。她没有退缩,指尖反而微微用力,在那冰冷僵硬的拳头上,

    极其轻微地、安抚性地,按揉了一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柔和,

    在这死寂的庭院里响起:“世子……试着……松一松手?”仿佛在哄一个陷入梦魇的孩子。

    卫琮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剧烈地变幻着。暴戾、挣扎、痛苦、惊疑……最后,

    那疯狂翻涌的风暴中心,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茫然,一丝脆弱,

    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无助,清晰地浮现出来。他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

    在那轻柔却坚定的按揉下,竟真的……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庭院里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卫琮那只紧握成拳、如同铁铸般的手,

    在楚嫣然指尖的轻触和那句轻柔的话语下,竟真的缓缓松开了。指节上的苍白褪去,

    留下深深的压痕。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混乱未退,

    却奇异地沉淀下一种深沉的、难以置信的疲惫和一丝……被窥破的狼狈。他没有再嘶吼,

    没有攻击,也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彻底崩溃蜷缩。他只是僵坐在石凳上,

    身体因强忍痛苦而微微颤抖,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鬓角。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瞬不瞬地锁着楚嫣然,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穿透那层恐惧的屏障,“看见”了她这个人。

    楚嫣然的手还停留在他松开的手背上,

    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脉搏的狂跳和肌肉细微的抽搐。她不敢动,亦不敢收回手。

    两人之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微妙的张力在沉默中弥漫开来。不知过了多久,

    卫琮极其缓慢地移开了视线,望向庭院角落那片被她精心打理过的药草。

    他紧抿的唇线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僵硬,

    甚至有些踉跄,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锁春庭”。沉重的院门在他身后关上,

    隔绝了他仓皇离去的背影。楚嫣然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他手背冰冷的触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触碰过他的手,心头一片茫然,

    却又涌动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震动。他最后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疯狂,

    那里面似乎有东西碎裂了,露出了一点脆弱的内里。自那日之后,卫琮来“锁春庭”的频率,

    诡异地增加了。他不再总是带着明显的“病”态,有时只是沉默地坐着,

    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药草上,或是落在楚嫣然翻看的医书上。偶尔,

    他会开口,依旧是简短的命令,语气却似乎少了些刺骨的寒意。“水。”他坐在石凳上,

    目光看着远处的墙头。楚嫣然便去倒水。“书。

    ”他指着她放在石桌上的一本《本草拾遗》。楚嫣然便将书递过去。他接过去,并不翻看,

    只是拿在手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封面,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嫣然则利用他沉默的时间,更加专注地研读那本蓝布册子上关于“缠骨痫”的记载。

    解药的关键在于找到最初下毒时所用的“本源之毒”!这简直是大海捞针!

    下毒者必定隐藏极深,如何寻找?

    述毒发时的症状——脏腑如焚、五内剧痛、幻视幻听、骨缝生寒——来反推可能涉及的毒物。

    乌头?马钱子?还是某种混合的奇毒?她开始尝试。

    利用庭院里现有的、以及陈伯送来的食材中可入药的部分,

    偷偷地调配一些可能有安神镇痛、舒缓脏腑功效的简单方子。她没有药材,只能就地取材。

    、紫苏、院墙边挖到的少量酸枣仁、甚至厨房送来的生姜、红枣……成了她最初的“武器”。

    第一次将一碗飘着奇怪气味、颜色可疑的“汤水”放到卫琮面前时,

    楚嫣然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天热,

    煮了点……薄荷紫苏饮,解暑安神。”她甚至不敢说“药”字。

    卫琮的目光从那碗深褐色的液体上缓缓抬起,落在她紧张得微微发白的脸上。他沉默着,

    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将她剖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那审视的目光让楚嫣然几乎要落荒而逃。就在她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冷冷斥责或直接打翻时,

    他竟伸出手,端起了那碗汤水。他盯着碗里浑浊的液体看了几秒,眉头紧锁,然后,

    就在楚嫣然屏息的注视下,他仰起头,喉结滚动,将那碗味道古怪的“安神饮”,一饮而尽!

    喝完,他将空碗重重放回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依旧没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仿佛在忍受那糟糕至极的味道。随即,他站起身,像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了。

    楚嫣然看着那个空碗,久久回不过神。他……喝了?他竟然喝了?!有了第一次,

    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楚嫣然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她开始变着花样,尝试加入不同的东西。

    有时是加了酸枣仁,味道更苦;有时是加了生姜和红枣,试图调和味道,

    结果却煮出一股辛辣的甜腻气。每次,卫琮看着那碗颜色、气味都一言难尽的“药汤”,

    眉头都会皱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但他每次都喝了,喝完依旧沉默离开,

    只是偶尔会留下一句极简短的评语。“苦。”一次,他放下空碗,吐出一个字,脸色很臭。

    “怪。”另一次,他喝完,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有一次,

    楚嫣然尝试加入了一点从墙角采到的野菊花,想增加清香气。结果煮出来的汤水颜色黄绿,

    味道更是诡异得难以形容。卫琮端起来,只闻了一下,眉头就跳了跳。他抬眼,

    目光沉沉地看着一脸忐忑的楚嫣然,半晌,才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

    低声道:“……楚嫣然,你想毒死我,不妨换个痛快点的方式。

    ”楚嫣然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下意识地小声嘟囔:“……良药苦口利于病……”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卫琮没再说话,

    只是盯着她涨红的脸看了几息,眼神深不见底。然后,他再次端起那碗“毒药”,

    面无表情地灌了下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看着他紧蹙眉头强忍怪味的样子,

    楚嫣然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竟莫名地松了一瞬,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险些从她抿紧的唇角溜出来。这疯子……倒也有几分……嗯,实诚?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而微妙的“试药”日常中滑过。卫琮发作的频率,似乎……真的减缓了?

    虽然依旧会来,带着痛苦的前兆,但那种彻底失控、狂性大发、欲置人于死地的情形,

    竟一次也未曾再出现。最严重时,也只是像那次一样,痛苦地蜷缩在地,

    楚嫣然的手抚上他的后颈或手臂时,他会僵硬片刻,然后在那轻柔的安抚下,

    颤抖会渐渐平息,呼吸会慢慢变得沉重而均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的默契,

    在这座被遗忘的庭院里悄然滋生。他依旧沉默寡言,她依旧谨小慎微。

    但当他带着一身疲惫或隐痛踏入院门时,

    她会默不作声地递上一碗她新琢磨出来的、味道可能依旧古怪的“汤水”。而他,会皱着眉,

    盯着那碗可疑液体看一会儿,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喝下去。偶尔毒发难忍时,

    她会试探着靠近,伸出手,而他会僵硬地接受那一点点微薄的、带着草药清香的抚慰。

    高墙依旧冰冷,囚禁的身份未曾改变。但楚嫣然看着角落里那些生机勃勃的药草,

    再看向那个沉默坐在石凳上、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却似乎少了几分戾气的男人时,

    心头那沉甸甸的恐惧,似乎被另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东西悄然置换。怜悯?责任?

    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牵绊?---深秋的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穿透“锁春庭”单薄的窗棂,发出呜呜的悲鸣。庭院里那些曾生机勃勃的药草,

    大多已凋零枯黄,只剩下墙角那几株耐寒的紫苏,还在冷风中瑟缩着几片深紫色的叶子。

    楚嫣然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旧棉袄,坐在小耳房的炭盆旁,借着盆里微弱跳动的火光,

    再次翻开那本蓝布册子。泛黄的纸页上,“缠骨痫”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

    解药的关键——“本源之毒”——依旧像沉在深海的巨石,毫无头绪。

    她试过无数种常见的、可能引发类似症状的毒物组合,利用有限的材料调配汤剂,

    虽然似乎缓解了卫琮发作时的部分痛苦和失控程度,但距离真正的解毒,无异于隔靴搔痒。

    瓶颈如同这深秋的寒意,将她紧紧包裹。她需要更多的线索,需要更明确的指向!

    可这深宅大院,这戒备森严的侯府,她一个被囚禁的罪臣之女,又能从哪里入手?这日傍晚,

    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卫琮踏着寒风而来,脸色比天色更沉。他今日似乎格外疲惫,

    眼底有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周身萦绕着一股比寒风更冷的低气压。他沉默地在石凳上坐下,

    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楚嫣然端上一碗刚熬好的、加了紫苏叶和生姜的驱寒安神汤。他接过去,看也没看,

    机械地喝了几口,便皱着眉将碗放下,显然心神不宁。“陈伯。”他忽然开口,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一直像影子般侍立在月洞门外的老管家陈伯,

    立刻躬着身,悄无声息地快步走了进来,垂手肃立:“世子爷。”“药,

    ”卫琮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夫人院里的药……今日可送来了?”楚嫣然心头猛地一跳!夫人?永宁侯夫人?

    卫琮的生母?她屏住呼吸,借着收拾碗盏的动作,悄悄竖起耳朵。陈伯的头垂得更低,

    声音带着一种刻板的恭敬:“回世子爷,夫人院里的秋月姑娘方才来过了,

    说……说夫人今日身子也欠安,太医开了新方子,

    夫人那边的药……怕是……怕是要晚两日才能匀出份例给爷送来。

    让爷……先用着太医院之前开的安神方子顶一顶。”“砰!

    ”卫琮猛地一掌拍在冰冷的石桌上!力道之大,震得碗盏跳起!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

    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病态的潮红,眼中血丝密布,

    那熟悉的、狂暴的痛苦和戾气再次翻涌上来!“顶一顶?又是顶一顶!”他嘶哑地低吼,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着冰渣,带着被反复践踏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她的药……她的药就金贵!我这条命……就活该用这些……这些没用的废物来顶?!

    ”他指着桌上那碗楚嫣然熬的、被他嫌弃过的汤水,

    手指因极致的愤怒和体内汹涌的痛苦而剧烈颤抖。陈伯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

    身体筛糠般抖着:“世子爷息怒!老奴……老奴该死!老奴这就再去求!再去求夫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深重的无奈?楚嫣然也吓得后退一步,心提到了嗓子眼。

    卫琮此刻的状态,像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陈伯,眼神狂乱,

    大口喘着粗气,似乎在用残存的理智压制着体内咆哮的**。他的目光扫过楚嫣然惊惧的脸,

    又猛地落回陈伯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老管家佝偻的身躯。“求?

    ”卫琮忽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那笑声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有用吗?

    陈伯……你跟了我父亲一辈子,又看着我长大……你告诉我……”他逼近一步,

    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一丝破碎的哽咽,

    “……她……我母亲……她就那么想我死吗?

    那碗‘补药’……她亲手端给我的‘补药’……究竟……还要喝多久?!”轰——!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楚嫣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母亲!亲手!补药!蓝布册子上那血淋淋的字眼——“多为至亲所下,以秘药混入饮食,

    经年累月,侵骨蚀髓”——瞬间与卫琮这破碎的、血泪控诉般的质问重叠在一起!

    下毒者……竟然是永宁侯夫人!卫琮的亲生母亲!楚嫣然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

    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才抑制住那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她看向卫琮,

    他高大的身躯因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微微佝偻着,眼中翻涌着疯狂的血色,但更深的,

    是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凌迟的、令人心碎的绝望。

    他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疯批”世子,此刻的他,

    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孩子。而跪在地上的陈伯,

    在听到卫琮那句“她亲手端给我的‘补药’”时,身体猛地一颤,

    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痛苦和……一种压抑了许久的、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看着卫琮痛苦扭曲的脸,浑浊的老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世子爷……老奴……老奴……”陈伯的声音破碎不堪,泣不成声,

    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垮了他,他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庭院里回荡,每一下都敲在楚嫣然的心上。“是老奴没用!

    是老奴该死啊!”陈伯嘶哑地哭喊着,老泪纵横,“老奴……老奴当年……就觉出那药不对!

    可……可那是夫人啊!

    老奴不敢想……不敢说啊……老奴以为……以为只是寻常的补药重了些……老奴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啊世子爷!”他悔恨的哭嚎,如同迟来的丧钟,彻底坐实了那个令人发指的真相。

    卫琮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

    他看着磕头如捣蒜、悔恨欲绝的老管家,又像是穿透了他,

    个在记忆深处、端着药碗、面容模糊却带着温柔假象的母亲……那支撑着他的最后一丝力量,

    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他眼中的疯狂血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暗和绝望。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世子!”楚嫣然惊呼出声,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猛地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撑住了他倒下的沉重身躯。

    卫琮的身体冰冷僵硬得像一块寒铁,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他紧闭着双眼,

    脸色灰败,只有紧蹙的眉心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昭示着他并未完全失去意识,

    而是陷入了某种巨大的精神冲击带来的虚脱和崩溃之中。“陈伯!快帮忙!

    ”楚嫣然吃力地支撑着,焦急地喊道。陈伯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从地上爬起来,

    手忙脚乱地和楚嫣然一起,将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卫琮连拖带抱地搀扶进屋里,

    安置在床榻上。卫琮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玉雕。

    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证明他还活着。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魂魄。楚嫣然站在床边,

    看着床上这个被生身母亲亲手推进毒火地狱、此刻如同破碎玩偶般的男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怜悯如汹涌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她。那曾经深入骨髓的恐惧,在这一刻,

    被一种更汹涌、更沉重的东西彻底取代——是感同身受的痛楚,是物伤其类的悲凉,

    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想要将他从这无边黑暗中拉出来的强烈冲动。

    她缓缓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下,伸出手,不再有丝毫犹豫和试探,轻轻地、温柔地,

    覆在了他紧握成拳、冰冷僵硬的手上。她的手心带着炭火烘烤后的暖意。

    “世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都过去了……会好的……会找到解药的……”明知这安慰苍白无力,她却忍不住要说。

    卫琮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紧闭着眼,仿佛沉溺在无边的黑暗里。

    但楚嫣然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却清晰地感觉到,他冰冷僵硬的手指,在她温暖的掌心下,

    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溺水的人,

    本能地想要抓住那一丝微弱的光和暖。---那夜卫琮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陷入虚脱昏迷,

    如同抽走了“锁春庭”里最后一丝流动的空气,留下死一般的沉寂和沉重。

    陈伯在确认卫琮暂无性命之忧后,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他佝偻着背,对楚嫣然深深一揖,

    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恳求与复杂的愧疚,最终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沉重地关上了院门。

    楚嫣然守着昏迷的卫琮,彻夜未眠。床榻上的男人脸色灰败,即使在昏睡中,

    眉心也紧蹙着深刻的川字,仿佛在承受着无形的酷刑。

    她看着他沉睡中褪去所有阴鸷戾气、只剩下脆弱和疲惫的侧脸,

    那个可怕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永宁侯夫人……亲生母亲……那碗“补药”……每一个词都带着血淋淋的倒刺。

    愤怒和寒意之后,一个更清晰的念头如同破晓的晨光,骤然刺穿迷雾——解药的关键,

    就在那碗“补药”里!找到夫人所用的秘药,才能配出真正的解药!然而,

    如何接近永宁侯夫人的院子?如何从那戒备森严的地方拿到药渣或者药方?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楚嫣然的心沉入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蔓延。

    她只是一个被囚禁的、身份低微的“世子妃”,连这“锁春庭”都走不出去,

    遑论去查探侯府女主人的隐秘?天亮时分,卫琮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布满阴霾或狂乱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里面盛满了死寂的灰烬。

    他没有看楚嫣然,目光直直地落在头顶承尘的阴影里,仿佛灵魂已经抽离。楚嫣然端来温水,

    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他机械地喝了两口,便偏开了头,拒绝的姿态无声却坚决。

    她试图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默默地坐在脚踏上,守着这具失去了生气的躯壳。整整三日。

    卫琮如同一个精致的傀儡,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是沉默地躺着,或是睁着眼看虚空,

    或是疲惫地闭上眼。楚嫣然想尽办法,熬了清粥,做了清淡的小菜,

    甚至用仅存的紫苏叶煮了开胃的汤,他都置若罔闻。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曾经凌厉的线条变得脆弱不堪。

    陈伯每日忧心如焚地送来更精致的饭食,最终也只是原封不动地端走。楚嫣然的心,

    也随着他日渐衰败的气息一点点沉下去。她看着他紧闭的眼帘下微微颤动的睫毛,

    看着他因缺水而干裂起皮的苍白嘴唇,

    看着他放在身侧、骨节分明却无力蜷缩的手……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不行!

    不能让他这样下去!他会死!真的会死!第三日的深夜,窗外北风呼啸,刮得窗棂呜呜作响,

    如同鬼哭。屋内炭盆的火光微弱,勉强驱散一隅寒意。卫琮似乎陷入了昏睡,

    呼吸微弱而急促。楚嫣然再也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走到床边,

    看着卫琮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脸,一股强烈的、不顾一切的冲动涌上心头。她俯下身,

    双手捧住他冰冷的脸颊,强迫他转向自己。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急切,

    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温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和……愤怒?“卫琮!你给我睁开眼睛!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死寂的力量。卫琮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缓缓掀开。那双空洞的眸子,终于映入了她的身影,却依旧死水微澜。“看着我!

    ”楚嫣然的声音拔高了几分,眼眶泛红,死死地盯着他,“你看着我!你想死是吗?

    你想就这样如了那些害你的人的意,死在这张床上,死得无声无息,让他们拍手称快是吗?!

    ”卫琮的瞳孔似乎微微缩了一下,但依旧没有任何神采。“你甘心吗?!

    ”楚嫣然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灼热滚烫,“你母亲!

    她给你下毒!她亲手把你变成这样!她把你推进地狱,你现在就要遂了她的愿,

    自己躺进棺材里吗?!”“卫琮!”她几乎是吼了出来,

    捧着他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你醒醒!你给我醒醒!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不是她的!你要活着!活着才能知道为什么!活着才能……才能……”后面的话,她哽住了。

    看着他灰败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疼瞬间淹没了她。

    ……别放弃……想想办法……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别丢下……”她哽咽着,

    语无伦次,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他的脸上、颈间。她捧着他脸的手,慢慢滑落,

    无力地垂在他身侧,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没时,

    一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抬了起来。

    那只骨节分明、却瘦削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在空中迟疑地停顿了片刻,然后,

    轻轻地、带着试探般的颤抖,落在了楚嫣然低垂的、被泪水濡湿的发顶上。动作生涩,僵硬,

    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的……安抚。楚嫣然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泪眼朦胧地对上卫琮的眼睛。他依旧虚弱,脸色灰败,但那双空洞的眸子里,

    死寂的灰烬之下,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挣扎的火苗,在艰难地跳跃着。

    他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却清晰地传进楚嫣然耳中:“……吵……”只有一个字,干涩无比。楚嫣然愣住了。随即,

    她看着他那依旧虚弱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眼睛,

    看着他落在自己发顶那只带着笨拙安抚意味的手,

    他紧抿的唇线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松动……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猛地冲垮了她的泪腺,

    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她一边哭,一边又忍不住想笑,

    最终又哭又笑地扑在床边,语无伦次:“……吵?嫌我吵?嫌我吵你就起来吃饭!喝水!

    不然……不然我吵死你!”卫琮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

    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在说:……随你。那落在她发顶的手,却始终没有收回。

    ---那场雪夜的哭喊与笨拙的安抚,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艰难地撬开了卫琮紧闭的心门。

    虽然门缝只开了一丝,透进的光微弱,却足以驱散那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

    他开始极其缓慢地恢复。起初只是勉强喝下几口楚嫣然强喂的米汤,后来能自己坐起,

    靠着床头,沉默地吃些清粥小菜。他的眼神依旧沉寂,但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烬,

    偶尔会落在楚嫣然忙碌的身影上,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

    当楚嫣然将熬好的药汤端到他面前时,他不再皱眉,也不再出言讽刺,只是默默地接过,

    如同完成一项任务般喝下去。身体在汤药的滋养下一点点恢复,

    但楚嫣然的心却并未轻松多少。那碗“本源之毒”的阴影,如同悬顶之剑。

    卫琮的沉默和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阴郁,让她明白,那夜的崩溃与绝望并未消失,

    只是被他用更坚硬的壳包裹了起来。这日午后,难得的冬阳透过窗棂,洒下几缕微暖的光柱。

    卫琮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手中拿着一卷书,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目光落在窗外萧瑟的庭院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楚嫣然在整理小耳房的药草,

    将晒干的紫苏叶小心地收进小布袋里。“你……”卫琮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的目光没有从窗外收回,仿佛只是对着虚空发问,

    “……想离开这里吗?”楚嫣然整理药草的手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卫琮。阳光勾勒着他清瘦苍白的侧脸轮廓,他依旧没有看她,

    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某种紧张。离开?这个念头,

    在她被强掳进侯府的第一天起,就无时无刻不在她心头萦绕。离开这座囚笼,

    离开这个喜怒无常、曾带给她濒死恐惧的男人……这是她最深的渴望。可此刻,

    当这个问题被他如此平静地问出,楚嫣然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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