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吐纸的嗡鸣在体检中心死寂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林晚接过那张薄薄的CT报告单,
指尖触到纸张边缘,冰得她一颤。“心脏血管肉瘤(晚期)伴多发转移。
生存期预估:3-6个月。”诊断结论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扎进视网膜。
她甚至能闻见铅字油墨里透出的、若有似无的死亡气息。喉头堵着腥甜的铁锈味,
又被她不动声色咽了回去。帆布包沉甸甸地坠在肩头,
发白的包面上印着“市一院心外科25周年”的褪色红字——那是三年前院庆时发的纪念品。
她将报告单对折,再对折,塞进包里那堆永远整理不完的病历文件底下。动作平稳,
连呼吸都未曾乱过一分。走出体检中心,消毒水的冷冽气味被手术区特有的紧张气息取代。
走廊尽头,悬挂的液晶屏正播放着专题报道。屏幕里,无影灯下,
一双戴着蓝色无菌手套的手稳定而精准地剥离着粘连的心包膜。镜头切近,
主刀医生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冷峻专注,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被巡回护士轻柔拭去。
旁白里流淌出赞誉:“江沉医生主刀的这台心脏移植手术,
再次刷新了本市的存活率纪录……”手机在帆布包深处震动起来。林晚收回目光,
屏幕上跳出简短的信息,来自备注为“江医生”的联系人:“晚七点,澜亭私厨,
苏玥父母到。订位,菜品你定。江。”澜亭。苏玥上月提过的那家新开的江南菜馆。
林晚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几秒,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帆布包的背带深深勒进肩胛骨缝隙里,
那里还残留着昨夜替他整理跨国会议资料时积累的酸痛。她挺直脊背,走向行政办公室,
脚步落在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面上,无声无息。***化疗药水沿着细长的软管,一滴一滴,
冰冷地注入林晚的静脉。单人病房的窗帘拉着,隔绝了外面过分明媚的阳光,
只在缝隙处漏进一道刺眼的白线。床头柜上,印着“心外25周年”的旧帆布包敞着口,
露出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文件。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无人接听的界面。江沉的名字下面,
是三个小时前她发出的信息:“今日化疗,需家属签字陪同。可否抽空?”石沉大海。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猛地袭来。林晚捂住嘴,踉跄着冲进狭小的卫生间,
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冰冷的瓷砖贴着她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吐无可吐,
只有灼烧般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她喘息着抬起头,洗手池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眼窝深陷,曾经柔顺的长发变得枯黄稀疏,被一顶软帽勉强盖住。
镜中人的目光落在被随手搁在洗手台边缘的帆布包上。
包的内衬边缘不知何时绽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鬼使神差地,她伸出颤抖的手指,
探进那道缝隙。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带着棱角的小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抠了出来。
那是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消毒指示标签。边缘磨损得厉害,
上面模糊的印刷字迹勉强可辨:“高压蒸汽灭菌合格。器械:胸腔手术剪。
操作员:江沉(实习)”。日期是八年前。回忆像冲破闸门的洪水,
裹挟着消毒水和年轻汗水的味道汹涌而来。五年前,江沉刚升主治不久,
一场突如其来的医疗事故将他卷入风暴中心。一台并不复杂的二尖瓣修复手术,
术后病人突发大面积肺栓塞死亡。家属质疑手术操作不当,媒体闻风而动。院方迫于压力,
暂停了江沉所有手术权限。那段时间,他把自己关在昏暗的公寓里,满地空酒瓶,
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困在绝境的兽。是林晚。
她白天处理着心外科雪片般飞来的投诉文件和调查通知,
顶着压力周旋于医务科、家属和媒体之间。晚上,
她抱着一尺多高的病历资料和国内外相关文献,钻进他那弥漫着酒精和颓废气息的公寓。
灯光下,她熬红了眼,逐字逐句分析手术记录,查找可能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对比文献寻找支持点。饿了就啃冷面包,困了就趴在堆满资料的桌上眯一会儿。
“别白费力气了,林晚。”江沉的声音嘶哑,带着自暴自弃的麻木,
“他们只需要一个担责的人。”林晚头也没抬,笔下沙沙作响:“我只知道真相不该被埋没。
”她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第四天清晨,
在将一份逻辑严密、证据清晰的申诉报告放到江沉面前时,她胃部一阵剧痛,眼前发黑,
呕出的鲜血染红了报告扉页。画面陡然切换。市一院最豪华的宴会厅,水晶灯流光溢彩。
雪、并因其在申诉过程中展现出的扎实专业功底被破格提拔为科室副主任的庆功宴正在举行。
江沉一身挺括西装,被众人簇拥在中心,举杯谈笑,眉宇间是久违的意气风发。
而同一时刻的急诊大厅,混乱得像战场。一个因醉酒斗殴头破血流的壮汉,
在诊室里对年轻的值班医生推搡辱骂。赶去协调的林晚刚表明身份,
就被对方暴躁地一把推开。她踉跄着撞在金属治疗车上,手里的文件夹飞出去,
手机重重砸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
碎裂的屏幕定格在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上——全是江沉在庆功宴上打来的。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看着林晚惨白的脸色和垃圾桶里刚清理过的呕吐物痕迹,
皱了皱眉:“林秘书,你家属呢?一个人怎么行?化疗反应这么大,得有个人照应着点。
”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虚弱地牵了牵嘴角。她抬起手,
指向病房墙壁上那个小小的嵌入式电视屏幕。屏幕里,
江沉正在一个国际远程医学论坛上做全英文演讲,高清镜头下,他侧脸线条冷峻,
眼神锐利如鹰,阐述着最前沿的心脏微创技术。“他在救人。”林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不断滚动的字幕——“主讲人:江沉副主任医师”。
护士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电视,又看了看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个旧帆布包,
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出去了。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林晚闭上眼,
将那枚冰冷的消毒标签紧紧攥在手心,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帆布包沉甸甸地压在她腿上,
像一座沉默的坟,埋葬着她所有无人知晓的付出和悄然流逝的生命。
***化疗的副作用像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林晚所剩无几的精力。她向院里请了长假,
理由含糊其辞。江沉忙于一个新立项的心脏辅助装置临床研究,
对她突然的“懈怠”只是微微蹙眉,并未深究。他习惯了林晚如同精密仪器般围绕他运转,
她的“故障”似乎只是暂时需要校准。风暴在一个看似平静的下午骤然降临。
林晚刚服下止痛药,昏沉的意识被一阵急促尖锐的手机**撕开。
电话是心外科一位与她私交甚好的器械护士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林晚姐!
出事了!江主任……江主任被纪检组的人带走了!说…说他收受巨额回扣,
违规使用劣质耗材,害死了病人!”手机差点脱手。林晚猛地坐起身,眩晕感铺天盖地。
她强迫自己冷静:“别慌,说清楚!什么耗材?哪台手术?
”“就上周那台……那个富商的心脏搭桥!用的是‘瑞康’的血管支架和缝合线!
现在家属闹翻了天,说病人术后感染引发多器官衰竭就是耗材的问题!
纪检组直接封了江主任的办公室,苏玥……苏玥带着人还有一堆所谓的证据!”苏玥!
瑞康医疗器材公司的区域代表!
林晚的脑子里瞬间串联起无数碎片:苏玥近半年频繁出现在江沉身边,
交流的旗号;江沉团队近期似乎确实在几台非紧急手术中试用了瑞康的新品;苏玥看江沉时,
那种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的眼神……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这不是意外,
是精心策划的陷阱!目标是江沉!她甚至能猜到苏玥的动机——用把柄迫使江沉就范,
彻底绑住这颗医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帆布包就在手边。林晚深吸一口气,
压下胸腔翻腾的剧痛和恶心。她没有时间了。她抓起包,不顾身体的极度虚弱,
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每吸一口气都像吸入冰渣,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颗正在被肿瘤侵蚀的心脏,带来濒死般的窒息感。
她只有一个念头:去江沉的办公室!市一院行政楼已被一种压抑的紧张气氛笼罩。
江沉办公室门口围着面色严肃的纪检人员。苏玥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
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被翻查的物品。
“江沉医生,请你解释一下这份采购清单和瑞康公司提供的‘技术服务费’入账记录!
”纪检组长拿着一叠文件,声音严厉。江沉站在办公室中央,背脊挺直,脸色铁青,
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我从未收取过任何技术服务费!瑞康的产品在试用阶段,
采购流程合规!那份清单……”他目光扫过苏玥,“被人动了手脚!”“证据呢,江医生?
”苏玥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甜腻却淬着毒,“空口白牙,谁信?
我可是有银行流水和签字文件的。”她晃了晃手机,
屏幕上是一张模糊但足以致命的转账截图和签名。“让开!
”一个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僵持。所有人都愕然回头。林晚扶着门框,
大口喘息,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气,瘦削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火焰,亮得惊人。
她无视苏玥瞬间变色的脸和纪检人员审视的目光,一步步,极其艰难却异常坚定地走了进来。
“你要干什么?”苏玥上前一步想阻拦,被林晚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林晚径直走到江沉面前,看也没看他脸上震惊、困惑、甚至带着一丝怒意的复杂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