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斜斜掠过青瓦飞檐，问筱闵倚着雕花窗棂，指尖摩挲着粗陶茶碗上的冰裂纹。
茶汤氤氲的热气里，邻桌茶客的议论声混着檐角风铃的叮咚，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可听说了？"
灰布短打的汉子往铜壶里添了勺热水，溅起的水花在粗木桌上洇出深色痕迹。
"明日青城剑宗开山门，三载一度的入宗试炼......"他突然压低声音，胡须随着动作轻颤，"若能被哪位长老收作亲传，往后御剑飞天、点石成金，可不就......"话音未落，邻座书生已激动地拍案而起，震得满桌茶盏叮当作响。
问筱闵望着窗外被雨雾笼罩的青城山，山巅隐约可见的琼楼玉宇在云涛中若隐若现。
他轻抿一口渐凉的茶水，舌尖泛起微微的苦涩，腕间玉笛却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震颤，似是在呼应远处山风裹挟而来的剑气轰鸣。
竹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斜睨着同伴，铜烟杆在青石砖上磕出清脆声响："痴人说梦！"
他喷出一口辛辣的旱烟，灰雾在两人之间弥漫，"看看你鬓角的白发，再摸摸自己松垮的筋骨——青城剑宗收徒只挑十五岁以下的璞玉，你这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怕是连给藏经阁扫灰的资格都没有！"
邻桌几个茶客爆发出哄笑，笑声惊飞了梁间栖息的麻雀。
壮汉故意提高嗓门，烟杆指向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青城山："那可是天下第一仙门！入门弟子哪个不是根骨奇佳？长老们的法眼精着呢，岂会要你这等......"
话音戛然而止，他瞥见角落那个白衣青年指尖无意识叩着茶碗，动作轻缓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凌厉，莫名打了个寒噤，悻悻地别开眼去。
茶碗重重磕在粗木桌上，震得茶汤溅出碗沿。
精瘦的茶客探着脖子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艳羡的光："陈家那小少爷才是真天骄！"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比画，"九岁引气入体，十四岁便到炼气中期，前几日在城南演武场显露身手，剑光起时满院飞花，连路过的云游修士都驻足赞叹！"
话音未落，邻座老者的铜烟杆重重敲在桌角："何止如此！听说青城山主座长老已派人递了帖子，明日入宗试若表现得好，怕是要直接收作关门弟子。"
众人纷纷咋舌，茶馆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唯有角落的白衣青年垂眸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指腹摩挲着杯沿的暗纹，若有所思。
茶肆里鼎沸的议论声中，一名头戴毡帽的商贾突然嗤笑出声，他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发颤，眼中满是惊叹：“陈家少爷又如何？刘家那位千金才叫惊才绝艳！”
他故意顿了顿，在众人屏息凝神间压低嗓音，“不过十三岁的年纪，竟已踏入炼气后期！半月前她在演武场演练剑诀，方圆十丈的桃花瓣都被剑气凝成冰棱，那等天赋，连青城山的内门弟子都自愧不如！”
此言一出，茶碗相碰的叮当声戛然而止。有人倒抽冷气，有人低声议论。
木梁上积灰被声浪震落，混着茶香在光柱里浮沉。
灰衣挑夫望着杯底未化的粗茶末，喉结艰难滚动："陈家剑、刘家诀，哪桩不是世家秘传？"
他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按在皲裂的桌面，指节因用力泛白，"咱们这些泥腿子，连灵根都没生出来，就算青城剑宗的山门开到家门口......"
话音消散在鼎沸人声里，只剩叹息如蛛丝缠绕梁柱。
邻座老者磕了磕烟袋，火星溅落在青砖缝隙："莫说灵根，人家世家子弟自娘胎里就泡在灵泉里，含着的玉简都刻着祖传心法。"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窗外雨幕中匆匆而过的路人，"咱们能在这山脚讨口饭吃，看两眼仙门风光，便是造化了。"
茶馆里骤然安静，唯有檐角雨珠坠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晶莹的星子。
檐角雨帘斜斜掠过雕花窗棂，问筱闵垂眸望着茶汤中舒展的茶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
邻桌茶客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又渐渐退去。
他忽而轻笑一声，玉白的手指随意捏起几枚碎银，轻轻搁在斑驳的木桌上，银锭碰撞声清脆如铃。
起身时，白色衣袂扫过竹椅，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茶香。
就在众人目光交错的刹那，他周身骤然泛起淡淡光晕，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间穿透雨幕。
只留下窗边空荡荡的座椅，和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清茶，在渐渐散去的雾气中，诉说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惊得邻桌茶客猛然回头。
他望着窗边空荡荡的竹椅，茶碗里的热气还在袅袅升腾，几枚碎银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可方才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却如消散的晨雾般踪迹全无。
"见鬼了！"
他揉着眼睛喃喃自语，"方才明明有个人坐在那儿，连茶盏都还温着......"话音未落，对面的同伴嗤笑一声，用烟杆敲了敲他的肩头："定是你昨夜赌钱熬了通宵，见了幻觉！这位置空了一早上，哪来的人影？"
我真没看错！"那人急得涨红了脸，伸手去摸桌上的茶碗，余温尚存的触感让他愈发笃定，"他还留了银子......"可当他再抬头时，周围茶客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仿佛他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唯有那几枚碎银静静躺在木桌上，在摇曳的光影中，闪烁着神秘而诡异的光芒。
暮春的雨丝缠绵如诉，终于在黎明前敛去锋芒。
湿漉漉的山道间，乳白雾气自溪涧蒸腾而起，宛如仙人遗落的素纱，缠绕着嶙峋古木与斑驳石阶。
问筱闵立在山脚下的青石板上，玄色广袖轻扬，指尖如蝶翼般掠过眉心，刹那间，银白光晕自他周身流转扩散，又似流星坠入深海般倏然隐没。
当光晕消散的刹那，原本衣袂翩跹的白衣青年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粗布短打的少年，褪色的青布巾随意束着尚显稚嫩的发梢，几缕碎发凌乱地垂在晒得微黑的脸颊旁。
那身粗布衣裳打着整齐的补丁，衣角还沾着未干的泥点，倒像是刚从田间劳作归来的农家少年。
唯有他眼底偶尔闪过的幽光，如同深潭下蛰伏的蛟龙，昭示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锋芒。
山岚如轻纱漫过青石阶，将三百丈外的琉璃飞檐晕染成朦胧的幻影。
问筱闵垂首盯着足边的水洼，倒映其中的云影被细雨点碎成银鳞，随着他刻意放缓的脚步，靴底碾碎那片虚幻的天光。
喉结不安地滚动着，指尖反复摩挲粗布衣摆，连耳尖都泛着恰到好处的绯红——俨然是初入仙山、被磅礴灵气震慑的懵懂少年。
然而当他垂落的眼帘下掠过一丝冷冽，沾着泥点的布鞋已稳稳踏上第一级石阶，潮湿的苔藓在鞋底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惊起了藏在石缝里的半只雨蛙。
青石阶上满是往来修士，腰间玉佩与剑穗在晨雾中闪烁微光。
问筱闵垂眸敛去眼底锋芒，随着人流向上挪动。
石阶转角处忽起骚动，惊得林间栖息的白鹭扑棱棱振翅而起。
问筱闵抬眸望去，只见四头通体雪白的玉角鹿踏着薄雾而来，鹿角缠绕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光晕，将云纹马车衬得宛若月中仙阙。
随着银铃轻响，车帘被一双裹着素纱的纤纤玉手掀开，绣着金线流云的广袖如流云舒展，尚未见人，先有若有若无的寒梅清香萦绕鼻尖。
紧接着，点点莹白花瓣自虚空中凝聚，宛如为少女铺就的仙毯。
身着月白冰绡裙的少女踏着花瓣轻盈落地，裙裾扫过之处，石阶上竟凝结出细密的霜花。
她发间银饰流光溢彩，步摇上镶嵌的冰魄宝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冷冽而华贵的光芒，恍若冰雪凝成的仙子降临凡尘。
“是刘家千金！”人群中爆发出窃窃私语。问筱闵目光扫过少女腰间流转着灵气的冰魄玉佩，果然见她眉目如画，发间银饰缀着细小冰晶，行走间竟未沾湿衣摆半分。
刘雪瑶似乎有所察觉，转头看向问筱闵的方向，两人目光短暂相撞，少女眼眸微凝，却又很快移开，带着侍女向山门走去。
青石阶蜿蜒如蟠龙直入云霄，潮湿的苔藓裹着碎石，将每一步都化作打滑的陷阱。
问筱闵的草鞋在岩缝间磕出凌乱声响，刻意佝偻的脊背随着“粗重”的喘息微微起伏，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褪色的衣领上，洇出深色痕迹。
当石阶近乎垂直时，他伸手扶住冰凉的山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小兄弟，可要帮忙？”带着松木香的温和嗓音裹着灵气传来。
问筱闵回头的瞬间，额前碎发顺势滑落，恰到好处地遮住眼中转瞬即逝的冷锐。
只见身着青纹道袍的外门弟子脚踏流云靴，腰间令牌在晨雾中折射出微光，掌心腾起的淡金色灵力团，仿佛随时能化作托举的云阶。
“多谢师兄，”问筱闵拱手，眼底恰到好处地露出感激，“我自幼体弱，这山路走得着实吃力。”
那弟子爽朗一笑：“我叫陈墨，也是从山脚下摸爬上来的。”他伸手拍了拍问筱闵的肩膀，“看你这年纪，倒像是赶得上今年的入宗试。
不过——”他压低声音，“刘家那位千金**可是炼气后期，还有陈家的天才少年，跟他们相比，你怕是......”
“总要试一试。”问筱闵垂下眼帘，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陈墨以为他受了打击，连忙安慰：“说得也是！万一被哪位长老看中，直接收为亲传弟子，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攀至山道转折处，云雾突然如被巨手撕开般向两侧翻涌，巍峨山门裹挟着磅礴威压扑面而来。
三丈高的青石牌坊宛如天工劈就，"青城"二字以流云飞白之姿镌刻其上，墨色岩纹在晨光中流转，似有苍龙飞腾欲出。
牌坊两侧青铜仙鹤昂首而立，羽翼上斑驳的绿锈沉淀着岁月，鹤喙中源源不断吐出乳白灵雾，在空中交织成流动的云海，将山门衬得恍若蓬莱仙阙。
山门前早已人潮如织，锦缎华服的世家子弟与布衣荆钗的寒门少年比肩而立。
有人腰间玉佩流转着七色光晕，有人剑穗坠着会呼吸的玉石，灵器光华此起彼伏，在灵雾中折射出虹彩。
偶尔有世家子弟挥袖间带起灵气波动，引得人群骚动，更有老者捻须品评，赞叹声与议论声混着仙鹤吞吐的灵雾，在山门前激荡出一片喧嚣。
刘雪瑶立在人群前方，清冷气质引得不少目光投来。
她身后，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少年负手而立，正是陈家大少爷陈贤。
他目光扫过问筱闵，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随即又看向刘雪瑶，嘴角勾起讨好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