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着牙等到了陈彦礼归京那日。
一大早,管家却匆匆赶来告诉我,陈彦礼命他收拾出湖心院。
要给唐姑娘住。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
心里那点侥幸,一下子都散了。
湖心院内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我们说好要留给日后的长女的。
他食言了。
我枯坐在花厅。
临近午时,陈彦礼高大的身躯才掀帘而入,一身威仪依旧令人望而生畏。
他一步一步走近,撩袍跪在我面前。
我心里不好的预感落到实处。
只听他沉声说:
“夫人,我要给唐婉一个名分。”
“她是仵作,家世、容貌皆不及你,绝不会影响你的地位。”
我的眼里突然就蓄满了泪。
我有多少年不曾看到过这样的陈彦礼了啊?
这些年他在家虽事事顺着我,对外却是杀伐果断,不近人情。
何曾这般卑微过?
一旁的夏嬷嬷满脸焦急,生怕我动了胎气。
我却拂开她搀扶的手,站起身走到陈彦礼身前,逼得他不得不仰视我。
“你外出数月归来,不问府上是否一切安好,不问我腹中胎儿是否康健。”
“只一心惦记着纳妾?”
陈彦礼抿着嘴,眼里都是愧疚与不忍,嘴里吐出的话,却异常残忍。
“不是纳妾,是……娶她做平妻。”
我攥紧手心,定定看着一身绯色官服,将姿态放得极低的陈彦礼。
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他十八岁高中状元时的样子。
那年祖父骤然离世,父亲接到旨意外调到岭南任职。
所有人都摸不准圣上的意思,外界都在传太傅府失了圣眷,要没落了。
母亲有意让我在热孝内出嫁,便不用守孝三年,也不用去岭南受苦。
我却拿着庚帖和信物跑去陈家退亲。
陈彦礼没有答应,他恳求我再给他一些时间。
后面的一段日子里,他几乎不眠不休,终于在殿试中拔得头筹。
成了大庆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打马游街那日,我也去了。
却一不小被推搡到路中央。
陈彦礼一脸惊惧地翻身下马,越过人海向我奔来。
那时,他看向我的眼里都是急切与心疼,却不敢逾越半分。
只在确认我完好后,克制又郑重地行了一礼。
他对我说:“幸不辱命。”
他将一切荣耀奉上,只为我在祖父离世后不被其他贵女轻视。
也为了让父亲母亲放心将我交给他,从而安心外放。
那日的陈彦礼,如同一束暖光,将我拽出黑暗。
可如今,他却红着眼跪在我的面前,让我答应他给另一个女子名分。
明明今年二月,我们的长子才以九岁之龄高中县试案首,成了名满京师的神童。
而我的夫君只差一步就可以入阁。
我的人生是这样圆满啊。
他为什么要在我最幸福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呢?
我胡乱擦去眼泪,认真看向陈彦礼。
“可有苦衷?”
他缓缓摇头:“情之所至。”
我惨然一笑。
“不论我是否同意,你都会娶她,对吗?”
陈彦礼没有说话。
眼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我闭了闭眼,后退一步。
眼前的男人经过十年官场磨砺,早已不似少年时那般锋芒毕露。
他沉稳内敛,说话行事永远带着一股上位者的从容。
他曾说过,这世上能让他下跪低头的,除了皇权高堂,便只有我。
他知道我心软。
我也知道,他是在逼我退让。
我哽咽地问:
“非要如此吗?”
陈彦礼微微一叹:
“夫人,你永远是我最珍视的人。”
“你我之间早已密不可分,我一生都会敬你爱你,事事以你为先。”
“可唐婉……”
他缓缓站起身子,拿起榻上的披风抖开,披到我的肩上。
神色温柔地说:“我遇到唐婉,仿佛重新活了一回。”
“她身为女子,却志似男儿。那柄解剖刀在她手中,如同揭开真相的利剑,能将死者的未尽之言娓娓道出,实在令人钦佩。”
“夫人,我少年考取功名,为母亲,为你撑起一片天。为官十载,我克己奉公,不曾逾距一步。”
“如今,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