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变流寇这书写得真是超精彩超喜欢,讲述了裴清梧李承弈崔珩的故事,看了意犹未尽!内容主要讲述:又用另一块布巾擦拭地上的水痕。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裴清梧的眼睛。裴清梧僵立在原地,……
江南的夏夜,闷得人心头发慌。白日里攒下的暑气一丝也散不出去,
沉甸甸地压在苏州刺史府后宅的水榭里。荷塘里挤满了墨绿的叶子,
间或有几支粉白的花苞怯怯探出头,又被这浓稠的溽热逼得蜷缩回去。风是有的,
从水面掠过,带着水腥和残荷败叶的微腐气息,软绵绵地拂过人的手臂,不但驱不散暑意,
反添了几分黏腻。裴清梧坐在水榭的窗边,面前摊开一幅细绢。
她手里拈着一枚细小的绣花针,针尖悬在绢上,却久久落不下去。
指尖捻着的丝线是极娇嫩的鹅黄色,本该绣一朵初绽的迎春,可她的心思全然不在上面。
水榭里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光晕只勉强照亮她眼前一小片绢面,
更衬得窗外荷塘一片深浓的墨色。那墨色里,
又恍惚翻涌起三年前洛阳城外官道上铺天盖地的泥浆和血污。铁蹄踏碎泥水的声音,
箭矢破空钻入血肉的闷响,濒死的惨嚎,还有……最后那一刻,
他滚烫的血喷溅在她脸上、颈间的触感,粘稠得如同此刻江南这挥之不去的湿闷。“清梧?
”温和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裴清梧的指尖猛地一颤,
绣花针在细绢上戳出一个小小的、突兀的洞。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
才抑制住那想要弹跳起来的冲动。她慢慢转过头。崔珩端着一个剔透的越窑青瓷小碗,
站在水榭门口。他穿着月白色的家常细麻圆领袍,身形清隽,
眉眼间是江南士子特有的温润平和,灯火映在他眼里,是两潭沉静的暖泉。他缓步走近,
将小碗轻轻放在她身侧的紫檀小几上。“看你晚膳用得少,让厨下新熬的莲子羹,
用冰湃过了,略解解暑气。”崔珩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碗中清澈的汤羹里,
饱满的莲子沉浮着,几点鲜红的枸杞点缀其间,丝丝凉意透过瓷壁散发出来。
裴清梧的目光落在碗上,又仿佛穿透了那莹白的瓷壁,
看到了另一只沾满污泥和暗红血渍、骨节粗大的手。那只手,曾用尽最后力气,
将一柄沉重的、刀柄缠着磨烂皮绳的匕首塞进她手里,滚烫的血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淌。
“拿着…走…别回头…”那是李承弈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硬挤出来的。“夫人?
”崔珩的声音将她猛地拽回这闷热的江南水榭。裴清梧深吸一口气,
试图压下心头翻腾的腥气。她抬起头,想对崔珩露出一个惯常的、得体的微笑,
唇角的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她伸出手,想去端那碗凉沁沁的羹汤,
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碗壁——崔珩恰好抬手,
动作轻柔地替她拂开额前一缕被汗微微濡湿的发丝。他的手指修长干净,
带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然而,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裴清梧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手腕带动小臂,
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小几边缘!“哐当——!”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划破水榭凝滞的空气。
那碗精致的莲子羹摔在地上,青瓷四分五裂,清亮的汤水混着莲子枸杞泼溅开来,
在光洁的地板上蜿蜒流淌,污了崔珩干净的袍角下摆。空气瞬间冻结了。
裴清梧的脸霎时褪尽血色,比那破碎的瓷片还要苍白。她猛地站起身,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不是因为失手打翻了羹汤,
而是因为方才那电光石火间身体的本能反应——崔珩靠近时拂开她发丝的姿态,
竟与记忆中某个濒死的身影递来匕首的动作微妙地重合了!那瞬间的恐惧,
无关眼前温润的夫君,只源于烙在骨血里的、来自乱世的惊悸。崔珩也怔住了。
他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汤水,又抬眼看向裴清梧惨白的脸和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
温润的眸子里先是掠过一丝愕然,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那不是愤怒,
更像是一种被无形高墙骤然隔绝在外的钝痛和深深的无力。他沉默了片刻,
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入荷塘,转瞬便被死寂吞没。他弯腰,
没有唤婢女,自己动手去捡拾那些锋利的碎瓷片。“夜深了,暑气重,夫人早些安置吧。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是隔了一层水幕,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汤渍,动作利落,很快便将碎片拢起,用一方素帕包了,
又用另一块布巾擦拭地上的水痕。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裴清梧的眼睛。裴清梧僵立在原地,
手脚冰凉。崔珩那无声的收拾,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如芒在背。那温和下的疏离,
像一层薄冰,缓缓覆盖了水面。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句道歉堵在舌尖,
最终只化为更深的沉默。她看着崔珩清理完,直起身,对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水榭,
背影消失在通往主屋的曲廊深处,融入更浓的夜色。水榭里只剩下她一人,
破碎的羹汤痕迹已被擦去,只留下一点湿痕,
空气里还残留着莲子微涩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那盏孤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将她孤零零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细长而扭曲。裴清梧慢慢坐回绣架前,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被针戳破的小洞,如同抚过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窗外的荷塘,
墨色更深了。风似乎停了,连蛙鸣虫唱都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甸甸的寂静,
压得人喘不过气。她闭上眼,李承弈最后塞给她匕首时那滚烫的血,仿佛又在指尖燃烧起来。
不知枯坐了多久,直到后半夜的凉气丝丝缕缕渗入骨髓,裴清梧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她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出水榭,却没有走向主屋的方向。
白日里喧嚣的刺史府邸此刻沉入了死寂,巡夜婆子低低的脚步声和更梆声也早已远去。
她像一抹幽魂,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绕过假山,凭着白日里偶然瞥见的记忆,
走向府邸最西侧一处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角门,
通往府外一条狭窄的、沿着内城河延伸的荒僻小径。白日里,
这里偶尔有府中仆役运送些杂物出入。门栓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裴清梧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确定无人察觉,
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侧身闪了出去。府外,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夜风猛地灌入鼻腔,带着河水特有的腥凉水汽,还有岸边茂盛水草和淤泥的土腥味,
瞬间冲散了刺史府中那无处不在的、带着束缚感的沉水香和栀子花香。
裴清梧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久困樊笼的鸟第一次展翅,
那浑浊的、带着野性的空气竟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畅快,
尽管其中还混杂着无法驱散的、来自记忆深处的血腥。月光比在水榭里时亮了许多,
惨白地洒下来,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泥径。小径紧贴着内城河,
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油腻的光泽,缓慢地流淌,偶尔卷过一两片枯叶或浮萍。
对岸是连绵的低矮屋舍的剪影,黑黢黢的,没有灯火,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她沿着河岸,
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孤单。思绪纷乱如麻,
白日里崔珩温和却受伤的眼神,三年前那场炼狱般的逃亡,
李承弈染血的面容和碎裂的碗盏……所有画面在脑中疯狂撕扯。她需要一个出口,
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那精致牢笼、逃离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内心的愧疚与恐惧的地方。
哪怕只是片刻,在这荒凉的河边,独自面对这真实的、带着粗粝气息的黑夜。不知走了多久,
脚下的路渐渐消失在茂密的芦苇丛中。河面在这里似乎开阔了些,形成一个小小的河湾。
空气里的水腥气更重了,还夹杂着一股清幽的、似有若无的荷香。
裴清梧拨开挡在身前的芦苇秆,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小小的野荷塘展现在月光下。不大,
与刺史府后花园里那些精心栽种的名品相比,显得格外野性。荷叶参差不齐,
深绿浅绿交错着铺满了大半个水面,许多叶子边缘已经显出枯黄的倦意。几支晚开的荷花,
花瓣稀疏,带着一种伶仃的、倔强的粉白,在惨淡的月光下静静立着,
幽香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裴清梧在岸边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大青石上坐下。
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夏衫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她望着那片野荷,
它们自顾自地生长、凋零,不因战乱而惊惶,也不因富贵而谄媚。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那里空荡荡的。那柄曾浸透李承弈鲜血、被他硬塞进她手中的沉重匕首,
早已被她用层层布匹包裹,深埋在刺史府库房最角落的樟木箱底。指尖只触到柔软的衣料。
夜风吹过荷塘,荷叶沙沙作响,在寂静中无限放大。裴清梧闭上眼,
试图捕捉那纯粹的自然声响,将那些血腥的回忆和崔珩受伤的眼神都暂时隔绝在外。
就在心神稍懈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她!像是冰冷的蛇信子骤然舔过后颈,
又像是黑暗中无数双眼睛瞬间睁开。她全身的汗毛倒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毫无征兆地、蛮横地冲破了河水的腥气和荷花的幽香,直直钻进她的鼻腔!
那不是记忆里的气味,是新鲜的、滚烫的、带着生命余温的铁锈般的腥甜!
裴清梧猛地睁开眼,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她僵硬地、一寸寸地扭动脖颈,
循着那血腥味传来的方向望去——河湾上游不远处的芦苇丛深处,靠近对岸的阴影里,
泊着一艘乌篷小船的轮廓。船身似乎吃水很深,几乎要沉没。更令她血液冻结的是,
船头赫然插着一支断箭!箭羽在惨淡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箭杆斜斜指天,
像一截从地狱伸出的枯骨。就在她看清那支断箭的瞬间,岸边的芦苇丛一阵剧烈的晃动!
哗啦一声,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蛰伏的凶兽,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煞气,
猛地分开芦苇丛,踏上了岸边的泥地!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高大得令人窒息,
带着一种山岳倾覆般的压迫感。破碎的衣衫褴褛不堪,勉强挂在身上,
露出的皮肤上布满深色的污迹,分不清是泥泞还是干涸的血痂。他步履沉重而踉跄,
每一步踏在泥地上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垂死巨兽的喘息。
裴清梧的身体瞬间被冻僵在冰冷的青石上,连呼吸都停滞了。血液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寒和灭顶的恐惧。她想尖叫,
喉咙却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响。她想逃跑,
四肢却像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动弹不得分毫。那黑影似乎并未立刻发现她。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离她藏身的青石不过十余步距离,忽然停住。他微微佝偻着背,
一手捂住肋下,指缝间有深色的液体不断渗出,滴落在脚下的泥泞中。他粗重地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旧风箱在拉扯。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月光终于吝啬地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是一张完全被毁掉的脸!
狰狞交错的刀疤如同盘踞的蜈蚣,覆盖了大半张脸,将原本的轮廓扭曲得面目全非。
左眼的位置只剩一个黑洞洞、不断渗着血水的窟窿,边缘的皮肉翻卷着,惨不忍睹。
唯有那只完好的右眼,在月光下闪烁着一种非人的、野兽般的凶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