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颜有孕,是在我被册为皇后的第三年。圣旨下来那天,我正执着金剪,
为她腹中的孩子裁一双云锦虎头鞋。明黄的圣旨如同一道催命符,
由内侍总管王德全尖着嗓子念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心口。“皇后沈氏,
善妒成性,不敬君上,有违妇德,不堪为六宫表率。即日起,褫夺凤印,废黜后位,
迁居长乐宫思过。”金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我抬起头,
看见站在殿门口的萧彻,他身着龙袍,神情冷漠。他身旁,苏清颜娇弱地倚着他,
抚着尚不显怀的肚子,唇角是藏不住的得意。“晚月,”萧彻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性子太刚,戾气太重,不适合再抚育皇嗣。清颜腹中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要给她,
给孩子一个安稳。你……好自为之。”我跪在地上,看着他拥着新人离去的背影,
看着那双我亲手为他缝制的龙靴踩过门槛,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我沈家满门忠烈,
父亲为国战死,兄长镇守边疆,我以将门之女的身份嫁他为后,与他少年夫妻,携手三年。
我以为我们之间,纵然没有情深似海,也该有相敬如宾。原来,都是我以为。
在苏清颜的娇媚和她腹中的“龙种”面前,我沈家一门的忠骨,我三年的情分,
都成了“善妒”与“戾气”。那夜,长乐宫的门被锁上,冷风灌入殿内,吹得我浑身冰凉。
我看着那双只做好了一半的虎头鞋,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从那天起,我“学乖”了。
我成了整个紫禁城里,最温顺、最贤良的废后。1长乐宫,其实就是冷宫。宫墙高耸,
杂草丛生,连瓦片都透着一股陈腐的霉味。陪我一同迁进来的,只有我的贴身宫女,云岫。
她哭得双眼红肿,跪在我面前:“娘娘,皇上他怎么能这么对您?
苏贵妃她……她就是个祸水!”我扶起她,声音平静得不像话:“哭什么?从今天起,
没有皇后娘娘,只有罪妇沈氏。”我环顾这破败的宫殿,心里那团名为“恨”的火,
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冷寂中烧得更旺。萧彻,你以为把我关在这里,就能磨平我的棱角吗?
你错了。你只是给了我一把磨刀石,让我把所有的爱意和天真,都磨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起初的日子很难熬。内务府送来的吃食都是馊的,炭火份例也被克扣得一干二净。冬日里,
长乐宫冷得像个冰窖。云岫气不过,想去找他们理论,被我拦下了。“不必去。
”我裹紧身上单薄的被褥,轻声道,“他们不过是看人下菜碟的奴才。如今苏贵妃得势,
苏家权倾朝野,谁会把我们一个废后放在眼里?”“忍?”云岫不甘心地问。“对,忍。
”我看着窗外枯败的树枝,一字一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开始亲自动手,
清理庭院里的杂草,修补漏风的窗棂。我让云岫把那些还能穿的旧衣拆了,
重新缝制成厚实的棉衣。我不再哭,不再怨。每日里,我抄录经文,打坐静心,
仿佛真的“大彻大悟”,洗心革面了。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宫里的人都在说,
废后沈氏怕是真的疯了,在冷宫里都能过得自得其乐。2一个月后,苏清颜派人来了。
来的是她身边最得宠的掌事宫女,春禾。她趾高气扬地走进长乐宫,捏着鼻子,
仿佛这里的空气都污了她的肺。“奉贵妃娘娘口谕,赏你些东西。
”她身后的小太监将一个食盒重重地放在地上,打开来,
里面是几块已经冷掉的、苏清颜吃剩下的糕点。这是一种**裸的羞辱。云岫气得浑身发抖,
死死攥着拳头。我却笑了。我走上前,对着春禾福了一礼,声音温婉:“有劳春禾姑娘,
还请代我谢过贵妃娘娘的恩典。娘娘怀着龙裔,正是辛苦的时候,能念着我这个罪妇,
是我的福气。”春禾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她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的话,
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我仿佛没看见她错愕的表情,从袖中取出一支成色普通的银簪,
塞到她手里。“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姑娘在贵妃娘娘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
”春禾捏着那支簪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她走后,
云岫才急道:“娘娘!您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客气?还把太后赏您的簪子给了她!
”我擦拭着桌案,头也不抬:“一支簪子,能换来片刻安宁,值了。云岫,记住,
我们的敌人不是这些狐假虎威的奴才,也不是苏清颜那个蠢货。”我的敌人,自始至终,
只有一个。那就是高高在上,坐拥天下的,萧彻。我要让他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我。
一个无害的、温顺的、甚至能为他讨好新欢的废后。只有这样,他才会对我放下戒心。
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走出这长乐宫。3我的示好,很快就有了回报。春禾回去后,
不知对苏清颜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内务府送来的饭菜虽然依旧粗糙,但至少是热的了。
苏清颜似乎很满意我的“识趣”,隔三差五便会派人来“赏赐”一些她用不着的东西。
我照单全收,每一次都恭恭敬敬地谢恩,有时还会回赠一些自己做的针线活。
我绣了一对麒麟送子图的肚兜,托人送去给苏清颜。据说,
苏清颜看到那对绣工精巧的肚兜时,高兴得不得了,当晚就戴上了。萧彻去看她时,
自然也看到了。他沉默了许久,只问了一句:“这真是她做的?
”苏清颜娇声道:“可不是嘛!皇上,您看,姐姐她现在真的学乖了。臣妾想着,
她一个人在长乐宫也怪可怜的,不如……”萧彻打断了她:“她性子如何,朕比你清楚。
你安生养胎,别的事少管。”这话,是王德全后来悄悄传给我的。王德全是我父亲的旧部,
当年父亲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如今在萧彻身边,是我埋下的一颗最重要的棋子。我听完,
只是淡淡一笑。萧彻,你果然还是不信我。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我开始研究医书,
尤其是关于安胎养胎的方子。我父亲是武将,但我母亲却是出自医药世家。耳濡目染之下,
我也通晓一二。我列出一张安胎膳食的单子,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
恳求王德全转交给萧彻。信中,我言辞恳切,说自己罪孽深重,无以为报,
只求能为贵妃娘娘和未出世的皇嗣尽一份绵薄之力,日日为他们祈福,亲自烹饪安胎膳食,
以赎旧罪。这封信,像一块石头,投进了萧彻那潭深不见底的心湖。4萧彻来了。
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午后,他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推开了长乐宫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我正在院中扫雪,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扫帚,
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罪妇沈氏,参见皇上。”他没有叫我起身,只是站在那里,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像冰,一寸寸地审视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皮囊,
窥探我的灵魂。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你的信,朕看了。”“是。”我垂着头,
姿态谦卑。“你想做什么?”他问,语气里满是探究,“沈晚月,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澄澈与平和。“皇上,臣妾没有玩把戏。
”我轻声说,“臣妾只是想通了。”“想通了?”“是。从前是臣妾错了,是臣妾善妒,
是臣妾不懂事,辜负了皇上的恩情。”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恰到好处的脆弱,“如今,
臣妾被废黜冷宫,日日反思,方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臣妾不求皇上宽恕,
只求能为贵妃娘娘和皇嗣做点什么。贵妃娘娘凤体金贵,腹中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是江山社稷的未来。臣妾……臣妾只想尽我所能,保他们母子平安。如此,臣妾才能心安。
”我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连我自己都快要信了。萧彻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眼神复杂。
他或许还是不信,但他动摇了。因为我的理由无懈可击——为了他最在乎的皇嗣。“起来吧。
”他终于开口。“谢皇上。”他走进殿内,看到简陋的陈设,和我身上打着补丁的衣裳,
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提的膳食方子,朕让太医看过了,确实是上佳的安胎良方。
”他坐下,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却没有喝。“朕准了。”我心中一喜,
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感激涕零地又跪了下去:“谢皇上隆恩!”“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冰冷,“你做的东西,
每一次都必须由太医和你身边的人先试吃,再由专人送到清颜那里。你,
不准踏出长乐宫半步。”“臣妾遵旨。”他走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缓缓站起身,
嘴角的笑意冰冷而讥诮。萧彻,你以为这样就能防住我吗?你太小看我了。
你亲手打开的这道口子,将成为你整个王朝崩塌的开始。
5我开始名正言顺地为苏清颜烹制安胎膳食。每日清晨,内务府会准时送来最新鲜的食材。
我亲自动手,洗、切、炖、煮,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汤羹炖好后,我会先让云岫尝一口,
然后银针验毒,再由太医院的张太医亲自品尝,最后封装,
由萧彻派来的禁军侍卫护送去储秀宫。流程繁琐,滴水不漏。我做的膳食,味道鲜美,
功效显著。苏清颜喝了之后,孕吐的反应减轻了不少,气色也一天比一天好。她对我,
从最初的戒备,慢慢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依赖。她甚至会派人来“点菜”,
今天想喝莲子羹,明天想吃燕窝粥。我一一满足,从无怨言。我的“贤惠”之名,
再次传遍了后宫。这一次,连太后都惊动了。她派人传我到慈安宫问话。我依旧是一身素衣,
不施粉黛,恭敬地跪在太后面前。太后看着我,叹了口气:“晚月,你受委屈了。
”我摇了摇头,眼圈泛红:“是臣妾从前不懂事,惹皇上生气了。能有今日,
是臣妾罪有应得。”太后拉起我的手,拍了拍:“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只是皇帝他……唉,他被那个苏贵妃迷了心窍。你放心,等她生下孩子,哀家自会为你做主。
”我心中冷笑。做主?若真想为我做主,当初废后之时,您又在哪里?
不过是看我沈家还有军权,看我兄长还在边关,想拉拢我罢了。
但我面上依旧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谢太后垂怜。臣妾如今别无所求,
只盼贵妃娘娘和皇嗣安康,皇上龙体康泰。”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让太后十分满意。
从慈安宫出来,萧彻正在殿外等我。他看着我,眼神探究:“母后同你说了什么?
”“太后娘娘只是心疼臣妾,劝慰了几句。”我低眉顺眼地回答。“是吗?”他显然不信。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皇上,您还在怀疑臣妾吗?”我的眼中,没有了从前的爱慕与痴缠,
只剩下坦荡和……疏离。这种疏离,让萧彻的心莫名一窒。他习惯了我追逐他的目光,
习惯了我为他喜为他忧。如今这般平静无波,反倒让他有些不适。“没有。”他移开视线,
语气生硬,“你既已知错,便好好待在长乐宫。苏贵妃的膳食,不可懈怠。”“是,
臣妾遵旨。”我看着他拂袖而去,知道我的第二步棋,已经成功了。
他开始习惯我的“无害”,甚至开始享受我这份“懂事”。6苏清颜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她的脾气也跟着水涨船高。宫里稍有不顺心,她便会对宫人非打即骂。就连萧彻,
对她也多有纵容。苏家更是因此气焰滔天。她的兄长苏远,仗着国舅的身份,
在朝中结党营私,横行霸道,连萧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切,
王德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我一边听,一边手里不停地为苏清颜腹中的孩子缝制衣物。
小小的肚兜,柔软的襁褓,精致的虎头鞋……我做的每一件,
都比当初给自己孩子准备的还要用心。云岫看着那些衣物,忍不住道:“娘娘,您何必呢?
她不配!”我抚摸着柔软的布料,淡淡地说:“这些不是给她,是给皇上的。
”我要让萧彻看到,我不仅接纳了苏清颜,甚至连她的孩子,我都视如己出。我要让他觉得,
我已经彻底磨平了棱角,变成了一个他可以随意摆布的、没有威胁的旧人。机会,
在我坚持不懈的“表演”下,终于来了。苏清颜怀孕七个月时,夜里忽然腿抽筋,
疼得大喊大叫。太医用了药,也不见好。她哭着闹着,点名要喝我做的安神汤。偏偏那日,
熬汤需要的几味辅药,御药房里用完了。消息传到养心殿,萧彻烦躁不已。王德全看准时机,
小心翼翼地进言:“皇上,那几味药虽然御药房没了,但奴才记得,
御花园后头的药圃里似乎种着一些。只是……”“只是什么?”“只是那药圃,
离长乐宫不远。”萧彻沉默了。让一个废后离开冷宫,去御花园采药?这不合规矩。
但苏清颜的哭闹声仿佛还在耳边。最终,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她去!派两个人跟着,
采完药立刻回来!”“是!”王德全躬身退下,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当那扇禁锢了我半年的宫门,缓缓打开时,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自由。
哪怕只是片刻的、被监视的自由,也足以让我完成我的计划。7我提着药篮,
在两名侍卫的监视下,缓缓走向御花园的药圃。我的步子很慢,目光看似在欣赏沿途的风景,
实则在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我要找一个人。一个我父亲的旧部,
如今是宫中禁军的一名百夫长,李砚。我父亲在世时,曾将他从死人堆里救回来。
他对我沈家,忠心耿耿。我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一处当值,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一个暗号。
那是我小时候,父亲教我的一种用石子传递信息的方法。我一边走,
一边状似无意地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在手里把玩。路过一处假山时,
我“不小心”脚下一滑,手中的石子散落一地。其中三颗,以一个特定的品字形,
落在了假山下的草丛里。这是我们约定的信号:有急事,速来见我。
两名侍卫连忙上前来扶我:“娘娘小心!”我摆了摆手,苦笑道:“许久不走路,
腿脚都生疏了。”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暗处一定有一双眼睛,看到了我的信号。
我慢悠悠地走到药圃,采了需要的药材,然后便在侍卫的催促下,返回长乐宫。回到宫里,
我立刻开始熬汤。汤熬好后,我将一小截烧成炭的枯枝,碾成细末,混入了汤里。
这点炭末无毒无味,不会被任何人察觉。但它会中和汤里一味药材的药性,
让苏清颜的抽筋之症,在短时间内反复发作。果不其然。当晚,储秀宫再次传来消息,
贵妃娘娘喝了安神汤,好了片刻,但半夜又开始抽筋,比之前更甚。萧彻龙颜大怒,
连夜审问了所有经手之人,包括我。我跪在地上,一脸惶恐与不解:“皇上,
臣妾……臣妾也不知是为何。方子是太医看过的,药材是臣妾亲手采的,
熬制过程也并无差错啊!”张太医也跪在一旁,战战兢兢地附和:“皇上,
废后娘娘的方子和药材,微臣都检查过,绝无问题。这……这实在蹊跷。”萧彻烦躁地踱步。
苏清颜的哭闹,太医的无能,我的“无辜”,交织在一起,让他头疼欲裂。就在这时,
我抬起头,用一种试探的语气说:“皇上,臣妾斗胆猜测,或许……或许是药材的年份不对?
或是水土不服?臣妾愿意再去药圃,仔细挑选,再为贵妃娘娘熬一次。”我的提议,
正中他下怀。他现在只想尽快解决苏清颜的问题。“准了!”他挥了挥手,“这次,
多采一些回来!”8第二次去药圃,依旧是那两个侍卫跟着。这一次,我走得更慢。
在经过那处假山时,我看到地上,我的三颗石子旁边,多了一片被折断的竹叶。
这是李砚的回应:收到,戌时三刻,老地方见。老地方,是御花园西北角一处废弃的亭子。
我心中大定。采完药,回到长乐宫。我借口熬汤需要清净,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
只留了云岫。入夜,我换上了一身从前做杂役宫女时穿的粗布衣,用锅底灰抹花了脸。
云岫紧张地替我整理衣角:“娘娘,您千万要小心。”我点了点头:“放心。
萧彻的注意力全在储秀宫,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戌时三刻,我借着夜色的掩护,
悄悄溜出了长乐宫。那两个侍卫被王德全用一壶好酒引开了,宫门处的锁,也被他动了手脚。
我一路避开巡逻的禁军,来到了废弃的凉亭。亭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早已等候在那里。
是李砚。他看到我,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末将李砚,参见大**!”“李将军快快请起。
”我扶起他,“如今没有大**,只有罪妇沈氏。”“在末将心中,您永远是沈将军的女儿!
”李砚眼眶泛红,“末将无能,让大**受苦了!”“这不怪你。”我直入主题,
“我今日寻你,是有要事相托。”“大**请讲!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我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交给他。“这封信,你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