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你疯了不成!把这…这东西抬进来做什么?!冲撞了母亲你担待得起吗?!”一个尖锐刻薄、带着惊怒的女声炸响在头顶,如同指甲刮过琉璃。是侯夫人,沈玉娇的亲生母亲,也是下令鞭打并将我扔进破院的主谋之一。
“夫…夫人…”王管事的声音带着惶恐,却又有一丝豁出去的急切,“清月姑娘…她说她能救老夫人!”
“放屁!”侯夫人厉声尖叫,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的冒牌货!懂什么医术?我看她是存心来捣乱,想害死母亲!来人!快给我拖出去!乱棍打出去!”
“父亲!母亲!祖母她…她快不行了!”沈玉娇带着哭腔的声音适时响起,充满了无助和惊慌,巧妙地转移着注意力,也提醒着众人“时间紧迫”。
“都给我闭嘴!”
一个低沉沙哑、却蕴含着巨大悲痛和疲惫的男声猛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是平阳侯沈弘。他站在床边,目光死死盯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老夫人,布满血丝的眼中是沉痛的绝望,以及最后一丝渺茫的、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挣扎。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受伤的猛兽,死死地盯住了被放在地上、蜷缩在泥污和血水中的我。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怀疑,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
“你…真能救?”沈弘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能!”我用尽全力,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充满血丝、濒临疯狂的眼睛。背上的剧痛和手腕的钝痛如同跗骨之蛆,但此刻,求生的意志和反击的渴望如同烈火般在胸腔里燃烧。我努力忽略侯夫人那刀子般剜来的目光和沈玉娇那看似哀戚实则怨毒的窥视,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让她试!”沈弘猛地一挥手,如同赌徒推上了最后的筹码,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若救不回…哼!”未尽的话语里是**裸的杀意。
“侯爷!不可啊!她…”侯夫人急声尖叫。
“滚开!”沈弘看也没看她,目光死死锁住我,“还愣着干什么?!”
机会!唯一的生机!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强行驱散了眩晕。我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右手肘和膝盖,在众人惊疑、鄙夷、愤怒交织的目光中,一点点挪到那张宽大华贵的拔步床边。
床上,老夫人沈氏静静地躺着,面如金纸,气若悬丝。花白的头发散乱在枕上,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眼窝深陷,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浓重的死亡气息笼罩着她。
侯夫人和沈玉娇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黏在我背上,充满了怨毒和等着看好戏的恶意。沈弘则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无休无止的雨声。
我伸出右手,冰冷的指尖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微微颤抖,轻轻地搭在了老夫人枯瘦、冰凉的手腕上。
触手冰凉,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时断时续,沉取无力,如屋漏残滴。典型的厥脱危候,心阳暴脱!随时可能彻底熄灭!更令我心头一凛的是,在这微弱欲绝的脉象之下,隐隐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沉涩的滞感,如同淤泥中潜藏的毒虫,不仔细体察根本难以发觉。
慢性中毒?!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吊住这最后一口气!
“银针!”我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烈酒!火!快!”
房间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弘。一个被他们踩进泥里的“疯子”,竟敢用这种语气发号施令?
“快!!”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近乎疯狂的急切和一种慑人的决绝,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地咆哮出来,如同濒死野兽的怒吼,“想她死吗?!”
这一声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房间里。
“快!按她说的做!”沈弘如梦初醒,赤红的眼睛猛地瞪向旁边一个呆若木鸡的御医随从,“银针!烈酒!”
那随从一个激灵,慌忙从药箱里取出一套精致的银针和一个小巧的瓷瓶(里面应是御用消毒药酒)。另一个小厮手忙脚乱地端来一盏点燃的烛台。
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所谓的消毒规范。我一把夺过银针包和瓷瓶,拔开瓶塞,浓烈的酒气冲鼻而来。将银针在烛火上飞快地燎过,随即浸入烈酒中。
“扶她侧身!解开后背衣衫!”我语速极快地下令。两个离得近的丫鬟被我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照做,小心翼翼地扶起老夫人,解开了她后背的中衣,露出枯瘦的脊背。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我捻起一根最长的毫针。指尖感受着银针的冰凉和坚韧,强迫自己忽略背上的剧痛和手腕的钝痛,深吸一口气,将前世浸淫一生的针灸技艺与这具身体残存的肌肉记忆瞬间融合。
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锐利,如同手术台上锁定病灶的外科医生。
手腕沉稳落下!针尖刺入老夫人后心位置的神道穴!捻转,提插,手法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针尾微微震颤,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紧接着,灵台、至阳、心俞、厥阴俞!一根根银针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刺入背心几处重穴。
每一针落下,都带着我全部的精气神。汗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雨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锦被上。背上的鞭伤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崩裂,温热的血液再次渗出,浸透了湿冷的衣衫,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我浑然不觉。
最后一针,刺入督脉要穴——大椎!
就在针尖刺入的瞬间,床上如同金纸般的老夫人,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抽气声!
“呃…嗬…”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房间里的死寂!
“动了!老夫人动了!”一个眼尖的丫鬟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老夫人枯槁的胸膛,开始有了极其微弱的起伏!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濒死的沉寂!她青紫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娘!娘!”沈弘猛地扑到床边,声音颤抖,带着巨大的狂喜和不敢置信,紧紧抓住老夫人冰凉的手,“您醒了?您真的醒了?!”
侯夫人和沈玉娇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侯夫人那精心描画的脸上,震惊、错愕、以及一丝被打乱计划的慌**织在一起,扭曲得极其难看。沈玉娇则死死咬住了下唇,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怨毒和难以置信,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惊喜模样:“祖母!太好了!您吓死娇儿了!”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迷茫而虚弱,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逆转!方才的绝望悲泣被巨大的震惊和劫后余生的狂喜所取代。下人们脸上充满了敬畏,看向我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我紧绷到极致的精神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排山倒海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全靠右手死死撑住床沿才没有倒下。背上的伤口**辣地痛,左手腕的骨头更是钻心地疼,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
“祖母尚未脱险。”我强撑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这只是暂时吊住了她一口气。后续还需施针用药,固护心阳,拔除沉疴。”
沈弘猛地转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一种全新的、审视般的光芒,牢牢地钉在我身上。那目光复杂无比,有感激,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府中所有药材随你取用!”沈弘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缓缓地、极其费力地直起腰,背脊挺得笔直,尽管这动作牵扯着伤口,痛得我眼前发黑。我抬起沾满血污、泥泞和汗水的脸,迎上沈弘那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也迎上侯夫人那怨毒不甘的目光和沈玉娇那隐藏在惊喜面具下的冰冷窥视。
嘴角扯动,牵扯着干裂的唇,尝到了血腥的咸涩。我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冰冷如霜的笑容,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死寂的房间里:
“诊金,十万两白银。”
“还有,我的嫡女身份。”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仿佛连窗外的瓢泼大雨声都被瞬间抽离。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水银,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所有的目光,震惊的、狂喜的、怨毒的、窥探的,此刻全都化为难以置信的呆滞,死死地钉在那个摇摇欲坠、却挺直了背脊的身影上。
十万两白银!那几乎是平阳侯府小半年的进项!更遑论那轻飘飘一句“嫡女身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将这个刚刚被打落尘埃、踩进泥里的“假货”,重新捧回侯府最尊贵的位置,与沈玉娇平起平坐,甚至…压她一头!
“你…你说什么?”侯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屋顶,“十万两?!还要嫡女身份?!沈清月!你疯了不成!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用些歪门邪道碰巧让母亲喘了口气,就敢如此狮子大开口?!我看你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