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八年春，太子大婚。大礼后三日，太子妃前去坤宁宫请安。端坐青凤辇车，
洛湘细细回想太子这几天陆续交代的事。她记忆力很好，几乎过目不忘，
只是听到的那些事很离奇，情况又复杂，忍不住多回忆几遍。
子女晨昏定省的时辰在妃嫔请安之前。原本是这样，架不住许多人好奇心过盛。
洛湘看着屋子里坐两排人，以为自己记错时间。忍住胡思乱想，太子妃按照礼节向皇后请安。
万福礼后，听到皇后道:“来，到我身边来坐。”然，她还没向其他庶母请安，
本朝以孝治国，庶母并非寻常百姓家妾室，皇帝妃子，实为内命妇，即使太子妃尊贵，
不向长辈行礼依然不合规矩。洛湘转念间，想起太子所言。“若有举棋不定，以母后为先。
”于是太子妃十分“孝顺”的走到皇后身边，温声细语询问:“母后今日精神如何？
朝食用的可合胃口？”从选妃到大婚，她其实也只见过皇后三五次，
今天是第二次这么接近观察对方脸色。和上次初见一样，皇后气色红润，目光清亮温和，
是体态安康之相，别的不说，肯定看不出年近四十，到底是出身富贵，天生丽质，
又保养得好。邱贵妃忽然开口:“太子妃不是医女吗？不如直接为皇后诊脉瞧瞧。
”众人神色各异。洛湘面不改色，也不接话。她是医女这件事没什么不能说，
人家敢说她坦然听着。王皇后对太子妃的镇定很满意，不由浅笑:“你总站着做什么，
先坐下。”随后对众妃嫔道:“你们请安也差不多了，散吧。”从头到尾，
皇后未看贵妃一眼，似乎没听见她说什么一样。邱贵妃自是气的咬牙切齿。
洛湘想的是太子说过的话。“母后她病的严重。”以及，圣上也曾言:“皇后，
你怕是病的不轻吧。”目前，还真看不出来，这不是和正常人一样。等殿宇内清净少人，
杂七杂八的香味儿没了，洛湘眉间松解开来。王皇后:“今天早点用的不多，
她们来请安太早了，现在我想吃些点心。”洛湘回神:“是，母后。
”皇后笑笑:“你可以和瀛寰一样叫我母亲或者阿娘，都行。”太子妃从善如流:“是，
母亲。”一路跟着去到隔壁屋子，能隐约闻到柚子花和茉莉花的香气，
刚进正殿前还看到屋檐下有薄荷草植。不用香料是个好习惯，至少以医者的角度来看如此。
其实少吃甜食也是好习惯。洛湘扫视完桌上各色琳琅精致小点，咸甜都有。
皇后:“一起吃点？”太子妃:“谢母亲赏赐。”长辈赐，不可辞。
王皇后纠正:“不是赏赐，是邀请。”洛湘微怔。现在有点相信皇后和寻常人不一样。
落座后，发现侍女并未上前布菜，明明在东宫进膳，身边雷打不动站两个人，
还有好**换着走来走去。皇后:“想吃什么自己搛，别客气。
”太子妃等皇后夹过一块糖撒金芋酥，朝一碟绿皮小饺子动筷。这道点心她吃过，
馅儿里有松子香气，混着虾肉蟹肉，鲜甜味美。边吃边想。王皇后出身世家大族之首，王家，
而后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女子中最尊贵的存在，对规矩体统竟然这般松懈。
若不论这些违和诡异之处，与皇后相处称得上轻松自在。
洛湘试探性询问:“我看庭院中柚子花开的正盛，厚颜向母亲讨要一些，不知道行不行。
”一旁候着的郑尚宫心下有些不满。太子妃怎可随意开口向上位讨要物什，过于轻浮。而且，
她难道不知，这株柚子树是当年陛下和娘娘一起……皇后看了看窗外，
恰好能看见一枝白花绿树条，“当然可以，一会叫人折了你带回去，所以，
这柚子花也可以入药？”说到本行，洛湘应答如流:“柚子花性质温平，
有止痛理气舒肝明目之效，简单制成花茶也可起到化痰润肺的作用，只是柚子树不耐苦寒，
京城少有，即便有，大多不开花不结果，因此新鲜柚花难得。”一簇簇洁白小花在风中簌动。
王皇后:“我以前只觉得它们气味好闻，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用处。你懂得这么多医理，
瀛寰由你照顾，我很放心。”婆媳俩一唱一搭，倒也交谈融洽。用完点心，又上清茶，
洛湘感叹这天家日子过得是舒坦。给皇后婆母请安结束，太子差不多该下朝了，不过，
作为太子妃，她一天的任务已经结束。这可不是她自己定的。新婚当夜，龙凤烛火下，
东宫之主面若无暇白璧，凤目横飞，通身气派尊贵无极，
反衬得她这个平民百姓简直朴实无华到极点，就是戴上四屏凤冠也不像太子妃。
太子亲口所言:“白日，你只需早起向我母亲请安，其余时间，尽可做自己的事，东宫之内，
百无禁忌。”还有那个最出乎预料，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承诺。谢瀛寰看着她的眼睛，
那一刻，他仿佛不是太子。“你本不该来到这里，吾知你志向，登基之日，放你归去，
云游四海行医也好，开堂坐诊也罢，无有不准。”自己的确不属于这个皇宫，处处格格不入。
可是，太子竟一语中的，完全知道她内心最深处所想。洛湘环视东宫之内所有人，
一开始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随意相信上位者的话，要安守本分。走到济世堂，
还是忍不住有出格举止，对着侍女小平伸出手，“来，柚子花一半给我，另外一半晒干。
”太子回东宫正殿时闻到一股药香，朝着南面望去。谢瀛寰心想，他这位妻子嫁过来三天，
终于开始捣鼓那些药材，也算能忍，不过看来太子妃心情不错。“你说，她喜欢济世堂吗？
”东宫总管太监钱梁玉立即笑嘻嘻附和道:“殿下精心准备，太子妃肯定是极其喜欢，
听说晌午开始院子里就晒上药材，太子妃亲自熬药测试药方，一刻未停呢。
”太子哼笑一声:“我猜她也挺喜欢的。
”飘出来的药味闻着都是香味而不是什么辣的苦的臭的，这小丫头，心情好了，
药方里都是花啊草啊，心情差了就全放蛇虫这些猛药。随即，谢瀛寰收起清浅笑意，
眼神幽深，闪烁寒光。“长乐宫那边安排好了吗？”钱公公也立即收起笑脸，低下头去，
“请主子放心，一切妥当，必定不出半点差错。”天家森严，温情转瞬即逝。长乐宫内，
邱贵妃气的砸碎茶盏，骂道:“皇后那个老妇竟然敢无视本宫！
”侍女连忙安慰:“您消消气，左右太子已经娶了这么个太子妃，
未来还如何与我们琛王殿下相争。”想到这处，邱贵妃总算气顺。
虽说本朝选妃有老祖宗的规矩，娶妻娶贤，选秀应广招德行出众的平民女子，
皇子与高官之女结亲难免有夺位嫌疑，可是陛下当年不还是求娶世家之首的王氏，
最后成功登上帝位。在多番运作之下，终究还是让太子妃人选落在一个白丁丫头身上，
等将来她的儿子长成，再娶个娘家实力雄厚的正妃，未尝没有一争之力。
反正陛下早厌烦了皇后和太子，年轻时许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名震京城，后来不还是反悔了。
邱贵妃忽然扯出一抹笑:“马上就是陛下的万寿了，这次可要好好准备。”济世堂内，
小平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洛湘不解:“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这都是治病救人调养身体的药，
又不是什么毒药。”小平苦口婆心:“主子啊，一入宫门深似海，您这些当然都是好药，
可您也教我了，是药三分毒，有些治病的药单用毒性特别大，万一有人偷去了害人，
栽赃在您身上可怎么好。”不会吧，这里不是太子的地盘吗？
洛湘不太相信:“你看济世堂门口，东宫门口，多少人盯着呢，丢不了，
而且我定期清点药材，错不了的。”“好了别唠叨了，这个花草茶我配好了，
皇后娘娘身体挺健康的，用不着补药，喝这就行，倒是太子殿下脉象火旺的很，还多思多虑，
给他开点清凉下火的补药。”小平差点想抱头大哭了。我的主子啊，您是太子妃不是太医啊！
怎么还给太子殿下开起药来了！！不过，太子殿下竟让太子妃把脉，
这还是那位孤高冷傲生人勿近的太子殿下吗？洛湘无视侍女的哀怨眼神，自顾自的忙。
她进东宫也一个多月了，越过越舒坦。谢瀛寰真的没说谎，自己在东宫想做什么都行，
还可以教小宫女医术，也可以看医书到深夜，济世堂的药柜比太医院齐全，
好处多的数不过来。好奇当然是好奇的，她问过太子:“您为什么……”太子吹了吹茶叶，
浅饮一口，不紧不慢回答道:“你被推到这个境地，吾自然将你调查的很清楚，
你是怎样的女子，过往如何，吾都知晓，若是强行要求你变成太子妃，倒是可惜了。
”她听明白了。太子只是暂时需要她当挡箭牌，等来日当皇帝了，有权利放她自由，
再换一个适合当皇后的人就行。这。可太好了！天地造物神奇，
竟然有太子这样善解人意的贵人。为报答太子大恩，洛湘亲自配药煎药，端到谢瀛寰面前，
保证一定让这位太子健健康康，身强力健，长命百岁。谢瀛寰听了挑眉。
一旁的钱总管低着头不敢笑，连忙出来想把药接了去，
毕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随便入太子的口。不料太子摆摆手，让他退下。谢瀛寰端起药，
倒没有多豪爽的一饮而尽，慢条斯理的喝下去，这毕竟是汤药，难喝的很，
表情竟然纹丝不动。到底是做大事的人，洛湘心里佩服。不过贵人喝药谨慎，这事她知道的，
“你放心，你的药我都喝过，绝对没问题的。”太子笑笑:“嗯，我信你。”洛湘眨眨眼。
她天天给皇后请安，越觉得太子长得挺像皇后的，尤其笑的时候，眼睛微闪，亮亮的，
让人觉得心里发暖。谢瀛寰喝完药，告知一件事。“圣上寿辰将至，也就是万寿节，
要准备礼物，你我只需备一份即可。皇帝坐拥天下，无需送什么奇珍异宝，
我叫人取来了圣上脉案，你看着拟个进补的药方。”洛湘点头应下，却觉得奇怪。
她和谢瀛寰都是称皇后为母亲，可太子从来不称圣上为父皇和父亲。
还是说天家父子就是如此？心里想，面上道:“其实还是替本人把脉最真切，
看脉案太主观了。”太子:“男女有别，不方便，心意到了就行。”哦哦，懂了，
就开不温不火那种药，不能有作用的，否则把陛下吃坏了就要杀头了。万寿节当天，
洛湘换上新衣。是新做的朝服，比大婚大日的礼服稍微低调一点，但也闪到了眼睛。
小平惊叹:“今年京城时兴薄纱暗纹织花，
一匹料子要十个熟练技艺二十年的织娘花半年才能完成，您看这料子上的折枝牡丹，
还有青鸾图案，在太阳底下映出来，真是好看极了。
”她还悄悄告诉太子妃:“这料子只有皇后娘娘和您有。”洛湘望天，
只觉得头上那四屏凤冠好重，好不适应。小平无奈:“这还沉呐？我的太子妃娘娘，
这已经是花丝镂空的凤冠了，比以前的礼冠要轻四分之一还不止呢，是皇后娘娘提出改制的，
这样用的金料少，也轻便。”那皇后娘娘可真明智。所以洛湘愈发想不明白，
为什么许多人说皇后有疾，明明是再好不过的人。本朝皇帝尊号天圣广孝神武文治皇帝，
因其登基之后国家疆土开拓，天下臣民皆称圣武帝。寿宴之上，一切平顺，并无意外发生。
唯独年幼的琛王嘻嘻哈哈的喊着阿父跑到龙椅旁边，被圣武帝抱起来坐着，
惹来洛湘多看一眼。这父慈子孝的场景，完全看不出什么天家禁忌。不由再看一眼太子，
皇帝这么宠爱贵妃的儿子，太子不会地位不稳固吧。不过这种事她操心也没用，继续发呆吧。
天不遂人愿，洛湘老实巴交装木头，偏偏有人主动招惹。邱贵妃一副阴阳怪气:“哟，
太子妃这身衣裳，我瞧着倒是比皇后娘娘还气派。若是太子心疼太子妃也罢，只是不知道，
如此服饰，是否逾制，有违孝道呢？”什么意思？洛湘眉心微蹙。她自小与医书药材打交道，
不明白这些“贵人”之间说话的弯弯绕绕，难道真的有什么错处吗？现在要出来请罪吗？
下意识看向太子。忽然听到一声轻语:“别怕。”瞬间，心就定了。
邱贵妃原本好整以暇等着太子和太子妃出来请罪，没想到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坐得稳。
逗着小儿子玩的皇帝停下动作，他看向左侧的皇后。王皇后正在饮茶，不急不躁。
现场已然静谧下来，气氛微妙。放下茶杯，皇后道:“太子妃。”洛湘站起福身回应:“是，
母亲。”一出口她暗道不好，这是私下的称呼，怎么顺口就叫出来了。王皇后不以为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