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刺鼻的消毒水味依旧顽固地占据着苏晚的感官。
她坐在苏阳的病床边，用温热的毛巾小心擦拭着弟弟枯瘦的手。
苏阳还在昏睡，小小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地蹙着。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苏晚以为是护士，应了声「请进」。
门开了，走进来的却是一个她完全没想到的人——顾承泽的助理，陈默。
他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的出现，与这间充满病痛和拮据气息的病房格格不入，瞬间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苏晚**？」陈默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缺乏温度。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不安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她站起身，警惕地看着他：「我是。你是？」
「我是顾承泽先生的助理，陈默。」
他公式化地自我介绍，目光扫过病床上沉睡的苏阳，又落回苏晚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关于几天前的交通事故，顾先生希望能和你进一步谈谈解决方案。」
「解决方案？」
苏晚的声音有些干涩，「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警察那边…」
「事故责任认定是一方面。」
陈默打断她，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顾先生的车损，以及…」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苏晚那张脸上，意有所指，「顾先生认为，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递到苏晚面前。
「顾先生有一个提议，对你目前面临的困境，或许是个双赢的选择。
你可以先看看。」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冰凉。
她接过那份文件，纸张的触感带着一种不祥的凉意。她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标题——《生活助理服务协议》。
然而，当她看清协议的具体条款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协议的核心内容极其清晰，也极其残酷：
甲方（顾承泽）聘请乙方（苏晚）担任特殊生活助理，服务对象为甲方祖母。
服务期限：一年。
乙方职责：模仿一位名为“林薇”女士的言行举止、生活习惯、穿着风格，以安抚甲方祖母的情绪。
乙方需无条件服从甲方关于“模仿”的一切要求与指令。
报酬：人民币陆拾万元整（￥600,000.00），一次性支付。
附加条款：乙方需严格保密协议内容，服务期间断绝与外界不必要的联系，全身心投入“角色”。
六十万！
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眼球上，也烫在她的心上。
这恰好是她弟弟苏阳急需的救命钱！
但紧随其后的，是巨大的屈辱和冰冷彻骨的寒意。
“模仿林薇”…“赝品”…“安抚祖母”…这几个字眼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裸的人格剥夺。
她终于明白了那个雨夜，顾承泽眼中那震惊又复杂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一张脸的替代品。
「这算什么？」
苏晚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捏着协议的手指骨节泛白，「让我…去扮演一个死人？」
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陈默冰冷无波的眼睛，悲愤交加，「顾承泽把我当什么？
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玩偶？
一个…一个活着的影子？！」
陈默对她的愤怒视若无睹，语气平板得像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苏**，请注意你的措辞。
林薇女士是顾先生非常重要的人。
这份协议提供的是公平交易。
你获得你急需的六十万，解决你弟弟的医疗费用。
顾老夫人获得慰藉。
顾先生获得…安宁。」
他特意在“安宁”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公平？」苏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出卖自己的脸，自己的尊严，去扮演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这叫公平？！」
「这是你目前唯一能快速合法获得六十万的方式。」
陈默的声音冷酷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切中要害，「苏**，现实很残酷。
你弟弟的时间不多了。
ICU一天的费用是多少，你应该很清楚。
尊严和亲人的命，哪个更重要？
顾先生只给你二十四小时考虑。」
他的目光扫过病床上毫无知觉的苏阳，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威胁都更具杀伤力。
「签，还是不签。
决定权在你。」
陈默说完，微微颔首，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病房，留下那扇门轻轻合拢的细微声响。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一下下敲打着苏晚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
手中的协议变得滚烫又沉重，如同烧红的烙铁。
弟弟痛苦而苍白的脸在眼前晃动。
医生冰冷的最后通牒在耳边回响。
母亲刻薄贪婪的嘴脸在脑中浮现。
顾承泽那夜震惊又冰冷的眼神…
还有这白纸黑字，将她明码标价、要求她成为另一个女人影子的“卖身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淹没了她的口鼻。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尊严？
在至亲的生命面前，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又算得了什么？
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无声地砸在膝盖上，洇湿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她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呜咽在喉咙里破碎不堪。
良久，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陈默留在床头柜上的笔。
那支笔仿佛有千斤重。
她盯着协议末尾乙方签名处那片刺眼的空白，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的眼里。
出卖灵魂的契约。
成为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为了苏阳…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笔尖终于落下。
她的名字——苏晚，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埋葬了那个曾经有梦想、有尊严的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