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上海，午后暴雨骤然而至。铅灰色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街角梧桐树的枝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叶迟站在“梧桐巷”咖啡馆外的檐下，
西装被雨水浸透半边，
却依旧固执地攥着口袋里的戒指盒——那是他托南非设计师用了半年定制的，
钻石切割面在霓虹灯下泛着冷冽的光，却不及三年前林晚在他怀里轻笑时眼底的星光。
雨水顺着他下颌滴落，在衬衫领口晕开深色痕迹，仿佛一道无声的叹息。
三年前那个同样暴雨肆虐的深夜，他在书房签署离婚协议时，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深痕。
林晚将病历单轻轻放在茶几上，转身时裙摆扫过他的膝盖，凉得像一片秋叶。她怀孕两个月，
却因他连续三天凌晨归家、冷落她的情绪波动导致流产。而此刻他盯着财务报表上的数字，
连抬头看她苍白脸颊的勇气都没有。“公司上市的关键期，我不能分心。
”他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在空荡的书房里回荡，像一枚冰冷的硬币落地。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将戒指摘下来放在协议旁，翡翠戒面映着落地窗外的雨幕，绿得发寒。
他记得她最后离去时，高跟鞋敲击楼梯的声音清脆如冰裂，而他在空荡的客厅里，
突然发现她煮的焦糖玛奇朵还温在茶几上，甜得发苦。那杯咖啡的余温，
成了他此后无数个失眠夜里反复咀嚼的滋味，像一根刺卡在喉间，拔不出，咽不下。
此刻玻璃窗内的身影依旧纤细，林晚垂着眼为咖啡拉花，
浅棕色长发用珍珠发夹松松地绾在脑后。她换了发型，
却仍保留着煮咖啡时的小习惯：左手无名指微微蜷起，仿佛在避免触碰那道烫伤疤痕。
叶迟记得那疤痕的来历——新婚第二年，他连续三天凌晨归家，她凌晨三点爬起来煮咖啡，
滚烫的奶泡溅在手腕上时，他正在视频会议里和客户谈笑风生。
当时他只是敷衍地说“涂点药膏”，却未曾注意到她忍痛将咖啡端到他书房时，
嘴唇咬出的齿痕。此刻透过雾气朦胧的玻璃，他看见她手腕上的疤痕泛着淡褐色，
像一道凝固的叹息，刺得他眼眶发酸。雨声渐弱，
檐下的积水映出他狼狈的模样——西装褶皱、领带歪斜，却比三年前签署离婚协议时，
多了几分仓皇的温柔。叶迟深吸一口气推开木门。铜铃轻响惊动了靠窗的灰猫，
它弓起背跃上书架，尾巴扫过摆放着旧杂志的木架。杂志最上层赫然是一本《旅行摄影集》，
封面正是普罗旺斯薰衣草田——三年前他们度蜜月的地方，
林晚曾在这里为他拍下第一张穿休闲衬衫的照片。叶迟心跳加速，目光却不敢停留，
生怕她察觉自己窥探的目光。书架下方还散落着几本《咖啡品鉴手册》，书页边缘泛黄，
夹着林晚手写的笔记，字迹娟秀如她煮咖啡时拉花的弧度。
其中一页写着：“苦味与甜味的平衡，是咖啡的灵魂，也是婚姻的学问。”他喉结滚动，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书页上的墨迹，仿佛触摸到她当年书写时的温度。“一杯美式，谢谢。
”叶迟刻意压低声音，在吧台前坐下。心跳声与咖啡机的轰鸣交织，
他注意到她无名指空荡荡的，指甲涂着薄荷绿的釉彩。从前她最爱裸色甲油，
他说像她寡淡的性格，她便赌气换了热烈的正红，冷战半月后，
红指甲却在他醉酒道歉的夜晚，温柔地替他**太阳穴。如今薄荷绿的冷调，
倒像是她给自己筑起的一道屏障。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向西装内袋，
那里还装着三年前她流产后，他托人从**求来的平安符，绸布早已褪色，
却仍带着淡淡的檀香——那是他唯一一次试图弥补的笨拙举动，而她当时只是笑了笑，
将符咒塞进抽屉深处，再未戴过。此刻檀香与钻石戒指的冷冽在口袋里交织，
像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灼痛了他的掌心。林晚的手在拉花缸里顿了顿，
奶泡在咖啡表面晕开一朵残缺的玫瑰。她擦拭吧台的动作慢下来，
声音裹着冷冽的清冽：“叶总如今也喝得惯苦咖啡了？”话音未落，窗外一道闪电劈开云层，
照亮她下颌的线条——比三年前瘦了些，却多了几分冷硬的弧度。叶迟喉结滚动，
掌心沁出的汗渍浸湿了衬衫。三年来无数个深夜，
他总在董事会会议室回放那段监控录像：她蜷缩在病房床上输液，
而他隔着屏幕对助理咆哮：“去查清楚为什么上市数据还在下滑！
”此刻钻石戒指在口袋里灼烫得令人心悸，他忽然想起她曾在他加班时，
将温热的毛巾敷在他僵硬的肩颈上，毛巾上还沾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那是她特意调的精油味道。他低头盯着吧台上一排咖啡杯，其中一只印着“L&Y”的缩写，
正是他们当年定制的婚庆杯，如今被随意摆在角落，积着薄灰，杯壁上的金边早已褪色，
像一段被遗忘的时光。“三年前……我错了。”他哑声道，
声音低得几乎被咖啡机的蒸汽淹没。戒指盒“咔”地弹出，
钻石折射的光斑在他眼底碎成星点。林晚拉花的动作彻底停滞，奶泡溢出杯沿滴在吧台上，
像一滴无声的泪。她垂眸轻笑，指尖划过手腕那道淡褐色的疤痕：“疼过之后，也就习惯了。
就像你教我的——在董事会面前，痛也要学会微笑。”叶迟心脏猛地收缩，记忆如潮水涌来。
当年她哼着歌煮焦糖玛奇朵的背影，烫伤时咬住嘴唇的隐忍，还有离婚那夜她收拾行李时，
将两人合照悄悄塞进他抽屉的动作……所有被他用“工作”二字碾碎的细节，
此刻都化作尖锐的石子硌在胸腔里。他想起那夜她蜷缩在沙发里，
他推门进来时只扔下一句：“哭够了就签协议。”而她却将离婚协议上的条款逐条修改，
为他保留了婚后她设计的所有咖啡配方——那是她唯一坚持要分割的财产。
他猛地握住她微凉的手，却被她迅速抽回。她转身从冰箱取出冰块，敷在三年前烫伤的位置，
动作熟练得像重复了千百次，仿佛这些年里，她早已习惯了独自承受所有疼痛。
空气凝固三秒，她忽然转身从柜子深处取出一盒早已过期的焦糖玛奇朵原料，
包装上的保质期还停留在他们离婚那年的秋天。盒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叶迟，甜到发苦的东西，我终究学不会咽下去。
”叶迟的呼吸骤然急促。三年来，他总在深夜收到匿名寄来的中药方子，署名都是“晚”，
他以为只是商业对手的恶作剧，却从未想过是她一笔一划抄写的。此刻他忽然明白，
那些药方里藏着多少她未说出口的期待与失望。铜铃再度轻响，助理小陈冲进门时，
衬衫被雨水打湿大半。“叶总！
A公司的并购案……”他焦急的呼喊被叶迟陡然扬起的笑意吞没。
叶迟接过林晚递来的咖啡杯，焦糖香气漫过鼻腔时，
终于尝到了苦底下的甜——那是她始终未变的温柔，而他终于学会了品。“你先处理公事。
”林晚将复诊单塞回袖口，转身擦拭咖啡杯的动作带了几分仓皇。
叶迟却在她转身的瞬间握住她手腕，触感比记忆中更瘦削。“备孕检查……是什么意思？
”他声音发颤，目光锁住她泛红的耳尖。林晚睫毛颤动如蝶翅，
沉默半晌才轻笑出声：“前两个月遇到个老中医，说调理身体有助于……不过，和你没关系。
”她抽回手，袖口滑出半截《胚胎发育学》书籍的书页，折角处还画着密密麻麻的笔记。
叶迟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笔记的字迹与他书房里离婚协议上的修改笔迹一模一样——原来她从未放弃过希望。
“晚晚，让我补上所有错过的。”他将她冰凉的手包进掌心，
钻石戒指轻轻抵在她烫伤的疤痕上，“三年前我弄丢了最珍贵的，
现在……能不能让我重新学做丈夫？”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像被雨水浸透的梧桐叶，
低低坠落在她耳畔。林晚的睫毛上凝着泪珠，三年前她流产时，他连医院走廊都没踏入，
却在得知她无法再孕后，将公司所有生育福利政策提升到行业顶尖。如今她袖口那张复诊单，
分明写着“生殖科专项检查”，而检查日期是上周——她重新开始尝试怀孕的可能。“叶迟，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她突然抬头，眼底的倔强如淬火的琉璃。
叶迟心脏被这句话刺得生疼，
却强迫自己直视她的目光：“凭我这三年每夜都梦见你煮咖啡的身影，
凭我学会了在董事会会议上提前离席，只为赶回家给你煮一碗你爱吃的红豆粥，哪怕它凉了，
我也终于学会了重新热一次。”他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凌晨三点，
他坐在空荡的厨房里，照着食谱笨拙地熬煮红豆，
灶台上还摆着三年前她手写的“煮粥秘诀”。林晚的呼吸乱了频率，
照片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离婚协议签署后的第一个月。
她记得那夜他在书房摔碎了一只咖啡杯，而她却躲在卧室里，
将那张煮粥秘诀的纸条反复折叠，直到字迹模糊成泪痕。小陈在身后轻咳一声，
提醒并购案的资料还在车上。叶迟却将咖啡馆的“暂停营业”木牌挂上大门，
任由雨声在玻璃窗上流淌成一首绵长的歌。他注意到吧台角落摆着一盆薰衣草盆栽，
叶片上还沾着水珠，香气清淡却熟悉——正是她最爱的味道。
三年前她曾在他书房摆满薰衣草，他却嫌味道太淡，让她换成更有“商务感”的檀香。
如今他忽然明白，她想要的从来不是气味，而是陪伴的温度。他弯腰将盆栽移到她手边，
指尖触碰叶片时，水珠滚落在他掌心，凉得像是三年前她离开时的体温。她垂眸轻笑，
指尖无意识地拨弄薰衣草的花穗，仿佛触到了那些被他错过的时光。
他们沉默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叶迟笨拙地拆开过期原料，焦糖酱在空气里散发陈旧的甜香。
林晚的手指点在他手背，教他如何控制火候，如何将苦与甜平衡。
当他终于调出一杯勉强合格的焦糖玛奇朵时，她抿了一口，
嘴角漾起久违的笑意：“比当年差远了，不过……这次总算没烫到手。”暮色渐浓时，
雨停了。叶迟送她回家，车在梧桐巷尽头停下时，她忽然说：“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叶迟。
只是我害怕，害怕重蹈覆辙。”他将她冰凉的手指按在唇上，
路灯的光晕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投下暖黄的影：“这一次，我会让所有数据、会议、股东，
都排在你的呼吸之后。”林晚下车时，他注意到她无名指上不知何时戴上了那枚钻石戒指，
虽然尺寸稍大，却像一颗倔强的星，固执地停在她指尖。她转身走向公寓楼，
裙摆扫过潮湿的台阶，留下一串湿润的脚印。叶迟忽然想起，离婚协议签署后，
他曾派人跟踪她，却只看到她每周去教堂祈祷，
掌心总攥着一枚褪色的平安符——那是他们新婚旅行时，她在庙里为他求的。
如今那平安符正躺在他西装内袋，和钻石戒指放在一起，冷硬的金属与柔软的绸布摩擦出声，
像他们破碎又试图缝合的感情。深夜，叶迟回到公司，并购案的文件堆成小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