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家的偏房里飘着淡淡的药香,石砚之趴在床榻上,后背的伤口刚换过药,渗血的纱布洇出朵暗红的花。沈知意坐在床边替他扇风,竹扇摇得慢悠悠的,把药味吹得满屋子都是。
“疼吗?”她看着他紧绷的肩背,自己的后背也跟着发紧——红绳的痛感共享还没消失,他每动一下,她都像被针扎似的。
石砚之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他其实想说不疼,却怕骗不过她。这几日她眼圈都是青的,夜里总惊醒,摸到他的手才肯再睡,他怎能不知道,她疼得不比自己轻。
“萧彻今早派人送了些伤药来。”沈知意换了个话题,把扇柄塞进他手里,“说是西域来的珍品,比太医开的管用。”
石砚之握着竹扇,指腹摩挲着扇面上的石榴花纹——是她昨晚连夜画的。“他倒是殷勤。”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味。
沈知意笑了笑,没接话。萧彻的心思,她不是看不出来。那眼神里的欣赏,那不动声色的维护,像层薄纱,谁都能看透。可她心里的位置早就被占满了,从石砚之在石家柴房递来那块救命的帕子开始,从他装疯卖傻替她挡开石长禄的刁难开始,就再也挪不开了。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萧彻提着个食盒走进来,玄色锦袍上沾着些晨露,像是刚从宫里赶来。“听说石公子疼得厉害?”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碗冒着热气的燕窝粥,“这是御膳房新熬的,据说能止痛。”
石砚之没回头,手里的竹扇停了停。“多谢七殿下好意,草民消受不起。”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像块没焐热的石头。
萧彻也不恼,把燕窝粥推到沈知意面前:“那给沈姑娘补补身子也好,这几日辛苦你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黑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
沈知意刚要道谢,手腕突然一烫,红绳像被什么东西引着,往萧彻腰间凑去。她顺着红绳的方向看去,只见他腰间挂着枚玉佩,质地温润,上面刻着半朵祥云纹,另一半像是被硬生生削去了似的。
“这玉佩……”沈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转头看向石砚之枕下的玉佩——那枚刻着“砚”字的玉佩,背面不也刻着半朵祥云纹吗?
石砚之显然也看到了,猛地回过头,伤口被牵扯得疼,倒抽冷气的声音里满是惊愕。“你这玉佩哪来的?”
萧彻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眼底闪过丝复杂的情绪:“家母留下的遗物。”他顿了顿,看向石砚之,“石公子的玉佩,似乎与本王的能凑成一对?”
石砚之从枕下摸出自己的玉佩,递了过去。萧彻接过两块玉佩,轻轻一合,半朵祥云严丝合缝地拼成了整朵,边缘的纹路像是同一块玉雕琢而成,只是被从中劈开了。
“果然如此。”萧彻的声音有些发沉,“看来,我们之间的渊源,比想象中要深。”
红绳在沈知意腕间剧烈发烫,眼前闪过些零碎的画面:个穿着宫装的美妇人抱着两个孩童,一个眉眼像石砚之,一个酷似萧彻,三人手里都攥着块祥云玉佩……画面快得像走马灯,没等她看清,就被萧彻的声音打断了。
“言归正传。”萧彻把玉佩还回去,语气沉了几分,“李嵩昨晚在狱中自尽了。”
“自尽?”沈知意和石砚之异口同声地惊呼。李嵩那种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自尽?
“是被人灭口的。”萧彻的指尖在食盒边缘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他刚要供出与太子的勾结,就被狱卒用毒酒害死了。”
石砚之的后背又开始疼,沈知意替他按了按肩,低声道:“太子这是在斩草除根。”
“正是。”萧彻的目光锐利起来,像柄出鞘的剑,“李嵩只是颗棋子,真正的大鱼是太子。他借着拐卖人口敛财,暗中培养势力,早就想谋夺皇位了。”他看向沈知意,眼神里带着种坦诚的恳切,“所以,我想跟你们做笔交易。”
沈知意挑眉:“殿下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帮你们查清石伯父的死因,洗刷石家被牵连的嫌疑。”萧彻的声音很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帮我找到太子与李嵩勾结的实证,扳倒他。”
石砚之刚要说话,就被沈知意按住了手。她看着萧彻,眼神清亮:“殿下凭什么觉得我们能帮你?我们现在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就凭这个。”萧彻指了指她的手腕,红绳的印记在衣袖下若隐隐现,“也凭石公子这块玉佩。”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们知道这玉佩的来历吗?”
沈知意和石砚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这是先皇后的陪嫁之物,一共两枚,刻着‘云’‘砚’二字,本是要传给两个皇子的。”萧彻的声音带着些怅然,“可惜……我那位早夭的皇兄没能长大,这枚‘砚’字佩就不知所踪了。”
石砚之的呼吸猛地一滞,后背的疼痛都忘了。“你是说……我爹是……”
“石伯父是先皇后的亲卫。”萧彻的目光落在石砚之背上,“当年先皇后被太子生母陷害,临终前托他带走年幼的皇子,也就是你。他隐姓埋名,把你养在石家,是为了护你周全。”
满室寂静,只有药炉里的水咕嘟作响。沈知意的手腕烫得厉害,红绳像在欢呼,又像在哭泣。原来石砚之的装疯避祸,石父的离奇坠崖,都不是偶然。这背后藏着的,是宫闱倾轧,是皇权争斗,是条浸满鲜血的路。
“所以,太子不仅害了我爹,还想斩草除根?”石砚之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恨。那些装疯的日夜,那些查案的艰辛,突然有了清晰的指向。
“是。”萧彻点头,“他怕你认祖归宗,怕你分走他的储君之位。”他看向沈知意,“沈姑娘,现在你愿意跟我合作了吗?”
沈知意看着石砚之紧绷的侧脸,又摸了摸怀里的木匣子——里面的账本虽然没了李嵩的供词,但只要找到太子与他人贩网络的关联,一样能扳倒他。更重要的是,这是查清石父死因的唯一机会。
“我有个条件。”她抬起头,眼神坚定,“扳倒太子后,我要重审所有拐卖案,救出那些还被困着的女子。”
萧彻笑了,眉眼舒展得像雨后的晴空:“正合我意。我不仅要救她们,还要让那些人贩子、那些买主,都付出代价。”他站起身,理了理锦袍的褶皱,“三日后我派人来接你们,我们去查李嵩的另一个藏身处,据说那里有太子亲笔写的密信。”
萧彻走后,石砚之沉默了很久,突然抓住沈知意的手,红绳的灼痛感让两人同时一颤。“知意,”他的声音带着点后怕,“如果我真的是皇子,你会不会觉得……”
“觉得什么?”沈知意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枚用红绳编的指环,上面串着颗小小的石榴籽,是她昨晚用剩下的红绳编的,“觉得你会变成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
石砚之看着那枚指环,喉结动了动。
“我认识的石砚之,是会在雪夜里给我暖手的人,是会把最后一个饺子留给我的人,是会为了护我被横梁砸中的人。”沈知意把指环套在他手指上,大小刚刚好,“你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石砚之反手握住她的手,红绳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熨帖得让人心安。“等这件事了结,我们就去青州,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再开家‘知味轩’,只卖饺子。”
“好啊。”沈知意笑了,眼角的泪却掉了下来,“还要种满石榴树,像前世石榴屯那样。”
“嗯,种满石榴树。”石砚之替她擦去眼泪,指尖的红绳指环蹭过她的脸颊,痒痒的,暖暖的。
三日后清晨,萧彻派来的马车停在王二家门外。沈知意扶着石砚之上车时,红绳突然往车帘外拽了拽。她顺着红绳的方向看去,只见何秀站在巷口,手里攥着那方石榴帕,眼神躲闪,像是有话要说。
“何秀姑娘?”沈知意走过去,“有事吗?”
何秀把石榴帕往身后藏了藏,声音细细的:“我……我听说你们要去查案,城外的乱葬岗……最近不太平,你们小心些。”她说完,不等沈知意回应,就一瘸一拐地跑了,背影仓促得像在逃命。
沈知意看着她的背影,红绳的灼痛感若有似无。她总觉得何秀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那方石榴帕,那躲闪的眼神,像块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涟漪。
“怎么了?”石砚之在马车上问。
“没什么。”沈知意上了车,把石榴帕的事压在心底,“可能是我多心了。”
马车缓缓驶离贫民窟,穿过繁华的街道,往城外而去。沈知意撩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远的京城,心里清楚,从踏上这辆车开始,她们就再也回不去了。这场与皇权的博弈,这场与命运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她握住石砚之的手,他手指上的红绳指环硌着她的掌心,却让她无比安心。红绳在两人腕间轻轻发光,像在预示着什么,又像在守护着什么。
萧彻坐在前面的马车里,把玩着那枚“云”字佩,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后面的马车,嘴角勾起抹复杂的笑。他知道这场交易有多危险,也知道沈知意的心不在他这里,可他还是想赌一把——为了扳倒太子,为了给皇兄报仇,也为了……能多看她几眼。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像在倒数着什么。城外的乱葬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据说那里埋着不少被拐卖致死的女子,怨气重得很。而李嵩的另一个藏身处,就在乱葬岗旁边的破庙里。
沈知意的心跳越来越快,红绳的灼痛感越来越强。她有种预感,那里不仅有太子的密信,还有些更惊人的秘密,正等着她们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