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三品尚书之女,一夜之间全族被灭、贬为罪奴,活着都不配有姓。三年青楼,
她从死尸堆里爬出,一双手洗净脂粉,攥满血债。世人说她是贱籍女,低贱不配与天子并肩。
可等她凤冠加身,万人跪迎时,她却转身点灯焚信,只留下一句话:“今日我为贱籍雪冤,
来日谁替你们传灯?”1纸鸦惊京兰州道,春寒料峭。京中名妓馆梧府,灯红酒绿。
花船一艘艘泊在岸边,青衣引路,粉面斟酒,水袖飘香,笙歌婉转。香风之中,一场暗杀,
悄然逼近。“沈三娘,今夜这桌,是陈公子点的你。”红帘掀起,青衣低声通传,
那张红花账上倚着的女子睁开眼来,眸色澄净,没有丝毫惊慌。她名唤沈婉凝,
出身三品尚书沈自白之女。三年前,沈家被抄满门,她母亲在狱中自缢,
她从尚书千金沦为青楼妓。今夜,她要死。不是死给陈公子看,是死给整个京城看。
沈婉凝缓步踏入酒宴厅。厅内香炉微熏,鸳鸯暖帐垂地。陈曜昌之子陈裴延斜倚美人榻,
手中把玩白玉扇,冷笑一声:“我最爱看你低头的样子,可惜,这么美的脸,就该早些弄脏。
”话音未落,她已提酒盏跪下。手微颤,却眼不红。陈裴延伸手来取,
她忽而将整盏酒泼在自己脖颈,尖叫一声扑入火盆。火光乍起,香油爆响,
她整个人卷进火里。酒客哗然,一片惊乱。有人喊:“着火了!”也有人惊叫:“快救人!
”她身影已扑入火中,裙摆燃尽,浓烟缭绕,人倒地不动。花楼门外,
一具焦黑的尸体被披上白布,连夜运往城外乱葬岗。运尸的是梧府的老仆秦叔,眼神冰冷,
一言不发。谁都不知道,白布下的尸体不是沈婉凝。三日后,京城风声再起。城西夜市,
一纸纸白鸦剪影,从天而降,落在人群肩头、茶肆酒楼、香阁客栈。有人拾起,看得清楚,
上头是一笔一划的控诉:“沈家清白,兵部忠臣,死于权相陈曜昌之手!
”“尚书府满门忠良,遭诬陷杀戮,血债未清!”“妇孺焚死,婴儿入狱,昏君冷眼,
佞臣当道!”纸鸦成雨,京中大乱。皇城御书房,夜未央。太监慌忙禀报:“陛下,
纸鸦传谣,全京皆知,百姓纷传兵部沈自白受冤一事,民心不稳!
”皇帝一掌拍碎紫檀案几:“胡说八道!沈家乃贪污通敌!当年朝堂公断,何人敢反口!
”摄政王裴景舟却缓缓开口:“陛下,这字……是沈尚书亲笔笔迹。”御案沉寂,落针可闻。
数年前,沈尚书临刑前的**消失无踪,竟在这传谣纸鸦上重现,字迹笔直如刀,句句惊心。
“欲斩忠良者,必先盖过声息。”“兵权在握,谗言起时,已知天命难违。”“为国死不惜,
为民冤不甘。”皇帝眉眼抽搐,半晌不语。陈曜昌站在殿下,脸色惨白:“臣以为,
需严查此纸鸦之源,扰乱朝纲者,当以重律治之。”他面无表情,袖中藏紧。那张字迹,
是他亲自勒令销毁的,却被流出京中,他猜不透——沈家之女,竟还活着?翌日,
百姓传言四起:“沈三娘回来了!”“青楼女从火中复生!”“纸鸦女,是沈婉凝!
”消息如毒蛇钻入各家府邸,梧府却空无一人。秦叔早已离京,旧识无踪。
摄政王裴景舟夜回王府,独入书房。烛影摇曳间,书案上躺着一本账册,薄纸压着一枚金簪。
那是沈婉凝生前所佩,雕花细骨,只属于官家女。他眼中神色微动,唇角露出一抹深意。
原来,她没死。她不但活着,还回来了。裴景舟合上账册,低声一笑。“沈婉凝,你终于,
舍得再入这局了。”2再入侯门盛晋王朝,王府西厢,初春雨夜。檐下滴水如线,
打湿了阶前玉石,也模糊了那双立于雨中的绣鞋。沈婉凝披着青灰布衣,手执油纸伞,
面色淡漠。伞骨断了一根,雨珠顺着破裂处滴落在她鬓边,却不曾惊扰她一丝神情。
她站在王府门外,足足一个时辰。门未开,仿佛故意试探。她却未退半步。
守门侍卫原先以为是个误入的乡妇,待那女子不言不动站至三更,才有内侍急奔而出,
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女子缓缓颔首,伞收,步入雨中王府,背影冷如寒枝霜雪。王府内院,
灯火稀疏,沿廊灯盏未尽点燃,只有最深处的一盏烛光燃得旺盛。那里,
是摄政王裴景舟的寝书合一之所。他站在窗后,一身月白宽袍,身影颀长。窗外是满园夜雨,
他却未饮一滴酒。“她不避风雨,站在门外一个时辰。”身后侍从恭声而道。
裴景舟指间拨弄着手中金簪,那是沈婉凝的旧物,青楼火案后遗留在王府后墙的花槽中。
他曾遣人查过,花槽下方竟藏着密信三封,全为沈家旧账目。“引她进来。”语音未落,
门外轻响。沈婉凝缓步踏入,未施粉黛,只着灰衣,鬓发半湿。她抬眸看他,眼神平如镜水。
“王爷召见,婉凝自当恭听。”这一声“婉凝”,裴景舟听得分外讽刺。她的声音,
似从三年前穿透火焰与血雨中而来。彼时的沈家尚未倒,她仍是尚书之女;而现在,
镜湖投水、青楼焚尸、纸鸦传城,那个骄傲清冷的姑娘,如今已然无依无靠,却站在他眼前,
坦然如昔。裴景舟缓缓开口:“你活得可真顽强。”她笑:“王爷贵人多忘事。
当年临沈家灭门,是谁在御前失声,为我求情?”他眸光一凝。
那日他确实在御前为她留过一命——“若沈自白有罪,其女尚未婚配,请暂留性命,
查验之后定夺。”她今日来此,便是借他这人情来还朝。裴景舟不答,
只盯着她:“你来王府做什么?”“听闻王爷近年操办账房失误,私盐案亏空百两。
”她轻轻笑,“巧了,我在梧府时日日记账,识银辨数,一目十行。”“你要为我记账?
”“我要在王府站住。”她言辞清冷,语气却无可置疑。他眸中浮起浅笑:“好得很。
沈三娘,你真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我从不下地狱,我就是地狱。”她说完这句,
低头一拜。裴景舟挥手命人带她下去安置。众人目光皆惊,却不敢言语。翌日清晨,
沈婉凝衣着素净,已出现在王府账房。她坐在账桌后,三两笔间便揪出采买中十两私账,
直言不讳:“柳管事三日采买鱼虾,无半日验货,米价水账堆满五百两。”柳管事跪地求饶,
惊得全府哗然。裴景舟坐于内堂,冷眼旁观,心底却在翻涌。沈婉凝三年未见,
一出手便如铁笔刀锋,不动声色斩人命脉。她坐在男人世界的账桌后,
冷静、干脆、手腕利落,甚至比多数老官还更懂生死轻重。她不是来求活命的,
她是来翻盘的。午后,她披着斗篷步出账房,府中女眷悄悄观望。
她们都认得她——三年前的尚书千金,三日前的“纸鸦妖女”。“她竟成了王爷的人。
”“不会吧,她是青楼女子啊……”“听说她死过一次,尸体都烧焦了……”流言悄然蔓延,
沈婉凝却置若罔闻。夜色渐沉,她独坐房中,手中展开的是一张官银采买流程图。
左侧藏着陈曜昌私账流向,右边却连着摄政王属地仓储。她写下两个字——“交锋。”今夜,
她回到王府,不是为了倚人而生,是为了借刀杀人。她将亲手把这把刀,递到陈曜昌的咽喉。
沈婉凝合上图卷,起身缓步立于窗前。雨已停,天际破晓,一缕晨光悄然落入她掌中。
她轻声道:“陈相,咱们三年未见,该算旧账了。”3故人如刃京中暮春,绛瓦朱楼,
花开半庭。王府管账案头的银票与帛账已换了三批,沈婉凝坐在矮案后,手执朱笔批改,
一字未差。外头传来喜鹊啼叫,几只落在院中石榴树上,叫得正欢。她却忽然停了笔。
今晨交来的药材账目,末尾多了三个字:裴如晟。她盯着那名字良久,唇角微勾,
笔尖却毫不犹豫划出一道血线,将那页账目斩为两段。三年了。他终于出现了。正午,
王府设宴接待户部新丞之子,正是如今已升为主事的裴如晟。沈婉凝坐在内阁回廊,
面前茶未沏,只有一碟落了霜的糕点。远处有笑声传来,她不必看便知,
裴如晟一贯轻浮的语调,笑时惯用扇骨敲桌,酒未饮声先高。昔日她初入青楼,
他托人捧花灯十盏,摆在街口说:“我不娶官宦之女,只娶沈婉凝。”再后来,沈府被抄,
他却冷眼旁观,甚至将她藏身之处告知巡捕,说她“逃得不体面,贻笑街坊”。
她从地狱里爬回来,只为这类人——送他入下一层地狱。
厅中传来几声轻笑:“听闻沈三娘今在王府当差,可真是大难不死,福祸难分。”她未动。
侍从入内通报:“裴主事邀您同饮一杯。”她起身时,茶盏仍未温热,
眼神却冷得像封雪的池。“请。”她答得平静,步履更稳。厅中人众皆起,裴如晟笑意盈盈,
从人群中走来,衣衫华贵,腰间玉佩叮当。他眼中闪着几分惊讶,几分怜惜,
还有不加掩饰的试探。“沈三娘,好久不见。”沈婉凝面色未变,
唇角甚至挂了微笑:“裴主事贵人多忘事,我不姓沈。”他眸光一紧:“是,是我唐突。
”“我在王府,只是奴籍编外,不敢认旧人。”她说得温和,却句句带刃。
满座人皆识得其中锋利,空气仿佛都被寒意冻住。裴如晟一笑:“不过是一杯酒,
三娘何必如此生分?”“我怕这酒太烈。”她端起酒盏,对他扬起笑,“一不小心,
又会送我入狱。”裴如晟的笑僵在脸上。那年,他确实送她进了青楼。他以为她不会知道,
却不知当日梧府暗巷,有人递来的一封回礼——落款“裴”。“听说,
裴主事如今在户部兼理食盐税务?”她轻轻一笑,放下酒盏,转而望向王府管事,
“王爷命我查账时提过,近日食盐水耗异常,损失高达两千两。”众人哗然。
沈婉凝仍神色平淡:“奇怪得很,盐商多为裴家旧部,采买核销却绕过王府批验。
”裴如晟眼底终于泛起一抹急躁:“三娘,莫要信口开河。”“我不信口开河。
”她目光直视,“我信账本。”说罢,转身而去,只留下满堂震惊。王府夜深,
裴景舟坐于内书阁,一页一页翻着今日查账呈报。沈婉凝未求他插手,
却交上了所有裴氏下属流账卷宗,细节缜密,指向清晰。“她在杀人。”他低声道。
这不是查账,是祭刀。是亲手一点点剖开裴如晟的皮,拨他骨,再让他名利尽失,
死无葬身之地。裴景舟抬眸望向窗外,夜风清冷。“你到底,打算玩到哪一步。
”沈婉凝坐在房中,灯未点,只有月光照入,洒在一地账册上。
她缓缓揭开藏在帘后的小木匣,那是三年前裴如晟赠她的玉钗,钗尾刻着她名。
她将那玉钗扔入火盆,火焰跃起,照出她唇边一丝笑。“下一步。”她低声,“陈曜昌。
”4沉香冤案兰州道,京中贵妇圈中流传一句话——春不宴,夏无香。所谓“春不宴”,
是王府每年春末设的流花宴,贵族女眷云集,表面斗才比艺,实则暗潮涌动,
商贾权贵皆以此探听风向。“夏无香”,则是暗指香铺“沉香斋”,
陈相之子陈裴延私设于坊市之外,贩香以敛财,尤爱招揽权贵中妇,供其玩弄、控人、除祸。
传言中,已有三名妇人因与其纠缠而疯、失踪或自尽,却无一人能指控他分毫。沈婉凝今日,
便要在流花宴上,把这缕“香”,点得彻骨灼心。府中曲水流觞,花木扶疏,
众女官眷正观池中女伎水舞。沈婉凝却独倚亭台,手执一炉新焚沉香,目光沉静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