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下午,毫无征兆地,一股强烈的、对酸味的渴望攫住了我,排山倒海。
家里的酸梅早已吃光。
鬼使神差地,我驱车去了市区一家颇有名气的泡菜老店。
推开那扇挂着红灯笼、弥漫着浓郁发酵酸香的老旧木门,铜铃叮当。
柜台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围裙、正低头整理酱菜罐子的女人闻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
空气里的酸味似乎都变成了尖锐的针。
李玲敏。
比记忆中更瘦,颧骨突出,眼角的细纹深刻,曾经精心保养的长发随意地挽着,夹杂着刺眼的白丝。
只有那双眼睛,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沉淀为一片冰冷的死水,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恨,有怨,有认命,还有一丝……怜悯?
“是你。”
她先开口,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
她放下手中的罐子,拿起抹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柜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缓。
“来买泡菜?”
巨大的尴尬和一种被命运捉弄的荒谬感攫住了我。
我想转身就走,但双脚像被钉在原地。
那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你和仇明……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声音干涩得厉害。
李玲敏擦柜台的手顿住了。
她抬起眼,那眼神像冰锥,直直刺过来,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
“在一起?呵。冯鹤鸣,你觉得我们之间配用‘在一起’这个词吗?”
她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我隆起的腹部,那眼神里的讥诮更深。
“就是我们结婚的第二天。”
第二天?!
我如遭雷击!
那婚礼当晚的照片……那混乱不堪的一夜……
“不对!”
我失声反驳,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你们…婚礼那天晚上不是就……”
“婚礼那晚?”
李玲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短促而尖利,带着无尽的悲凉。
“得亏你喝得像滩烂泥!我们也都喝多了!那根本就是一场天大的、恶心的意外!”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怨毒。
“第二天他清醒过来,像见了鬼!他告诉我你们的事,告诉我他真正爱的是男人!然后…他告诉我,他手里有那晚…有能毁了我的东西!他威胁我!如果我不配合他演戏,不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当作’是你的,他就让我身败名裂!他还说…孩子出生后,他会安排好我们母子的生活,至少比我自己挣扎强…””
真相如同淬毒的冰水,兜头浇下,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发抖。
原来如此……原来那所谓的“酒后乱性”,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我的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那…仇明为什么突然之间不爱我了?选择…和你在一起?”
我艰难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咯咯咯……”
李玲敏的笑声陡然变得凄厉,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快意。
“爱?冯鹤鸣,你还在做梦呢?他不爱你?他只是不能爱你了!”
她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像毒蛇吐信。
“因为他的父母!明昌集团高高在上的董事长和夫人!他们不知怎么知道了你的底细!知道他儿子娶了个男人!还让他去做了变性手术!
他们觉得这是奇耻大辱!会毁了明昌集团百年的‘清誉’!他们逼他!用继承权逼他!
必须立刻、马上跟你一刀两断!否则就让他滚出明昌,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她喘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裸的嘲讽:
“而我呢?刚好又给他生了个儿子!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一个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完美家庭’!
娶我,对他而言,不过是最省事、最能安抚他父母的遮羞布罢了!
而我一个女人,一个带着他仇家血脉孩子的女人,除了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又是一场交易!一场各取所需的肮脏交易!”
她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笑容愈发扭曲。
“至于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哈哈!冯鹤鸣,你还不明白吗?
他怕啊!怕你知道真相会闹!怕你们之间那点见不得光的丑事彻底曝光!
影响他明昌集团太子爷的光辉形象啊!你真是…天真得可笑!”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几乎站立不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有的背叛,所有的抛弃,都不过是冰冷的利益权衡和家族脸面!
我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失魂落魄地转身,只想逃离这个散发着酸腐气息、也弥漫着真相剧毒的地方。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门把。
“等等!”
李玲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奇怪的、探究的意味。
我僵住,没有回头。
“我其实…也有一点一直想不通。”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迟疑,又像是某种冰冷的暗示。
“什么?”
我下意识地问。
“婚礼那晚,”
她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敲在我的神经上。
“按理说,就算你们都喝多了,以仇明对你那股疯劲,他爬也该爬向你,而不是稀里糊涂地碰了我!这是第一点奇怪。”
我的心猛地一跳。
“第二点,”
她的声音更冷了,像毒蛇游过冰面。
“仇明的死。警察后来调查,他的刹车油管…被人用非常专业的手法割断过,不是意外磨损。”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我猛地转过身!
李玲敏正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囊,直视我灵魂深处的恐惧:
“你不觉得,这两次‘意外’,都太巧合了吗?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谁?!”
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
“徐、无、宇。”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
“不可能!”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地反驳。
“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根本不认识我们!”
“呵~”
李玲敏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浓浓的嘲讽。
“不认识?”
她猛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旧帆布包,在里面翻找着,然后“啪”地将几张照片甩在油腻的柜台上。
“看看这个!仇明死了以后,我不甘心,特意托人去查的!当年我们结婚的酒店监控!婚房走廊外的!”
照片有些模糊,显然是监控视频的截图。
但画面足够清晰:酒店铺着厚地毯的走廊,尽头是我和李玲敏的婚房门口。
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身形高大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背对着镜头,却正对着婚房的方向,像是在……窥视!
其中一张,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侧了一下脸,尽管大部分面容被帽檐阴影遮挡,但那清晰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
是徐无宇!
绝对是!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
我指着照片,手指抖得厉害。
“仇明有一次跟我提过一嘴,”
李玲敏的声音像毒液,缓慢地渗透进来。
“他说这个徐无宇,他看着很眼熟,总觉得像以前打过交道的一个什么人…一个…搞技术的合作伙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何不亲口问问他呢?”
李玲敏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冰冷的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