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混着铁锈色的尘土砸在脸上时,余海军正蜷缩在土坑深处。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地底传来,
像有无数头巨兽在岩层下冲撞。坑顶的预制板发出不堪重负的**,碎块簌簌掉落,
砸在他用塑料布搭的临时棚顶上,噼啪作响。“余哥!你那儿塌了没?
”隔壁土坑传来小赵的呼喊,声音裹着沙砾的粗糙感。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总爱跟在他身后,
大概是觉得曾经的“远航集团总裁”能带来点安全感,
却忘了现在的余海军连块完整的压缩饼干都分不出给他。余海军扒开压在腿上的土块,
闷哼一声:“还喘气呢。”他摸向腰间的军用水壶,晃了晃,只剩个底儿。
这点水得撑到明天去南边的净水厂,现在连润喉都得省着。
壶身上刻着的“远航集团”四个字早已被磨得模糊,那是他破产前最后一批定制的纪念品,
没想到成了末世里唯一的念想。远处的轰鸣突然变调,从低沉的震颤转为尖锐的撕裂声。
余海军心里一紧,顾不上拍掉身上的土,手脚并用地爬出半米深的土坑。
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他眯着眼望向东北方,那里的烟尘柱正以诡异的速度膨胀,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天上搅动灰云。“那是……地陷了?”小赵也爬了出来,
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饼干。“比上个月裂谷那次邪乎多了!上次老周就是去看热闹,
被飞石砸断了腿,最后……”“最后是渴死的。”余海军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龟裂的大地,
“在这地方,好奇死和等死没区别。”小赵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他麻利地将半块饼干塞进怀里,捡起根断钢筋跟上。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
质疑和犹豫都是奢侈品,跟着看起来最靠谱的人走,是活下去的基本法则。走了约莫三刻钟,
脚下的触感渐渐变了。原本硌脚的碎石地变得松软,甚至能踩出浅浅的脚印。
余海军停下脚步,弯腰捻起一撮土——湿润的,带着点黏性,
还混杂着细小的、从未见过的黑色纤维。“这是……”他凑近鼻尖闻了闻,瞳孔猛地收缩。
不是盐碱地的苦涩,也不是腐殖质的腥臭,而是种极淡的、类似苔藓腐烂的腥甜味。
在如今的蓝星上,这种味道比黄金还稀罕——意味着植物,意味着可能存在的水源。植物。
这个词像根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地扎进记忆深处。余海军想起三十年前,
他还在自家温室里见过最后一批观赏绿植,那盆价值千万的黑松最终没能熬过能源断供,
在恒温系统停摆的第三天就枯死了。而现在,距离“植物灭绝百年”的纪念日,
已经过去整整十年。前方的烟尘渐渐散去,露出一个惊人的轮廓。
那是个直径足有百米的深坑,边缘的黄土还在不断垮塌,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断层。
余海军走到坑边,刚想探头往下看,
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流掀得后退半步——那气流带着湿润的土腥气,甚至有点凉意。
“老天爷……”身后传来抽气声,是陆续赶来看热闹的幸存者。有住在附近土坑的老王,
抱着孩子的李娟,戴眼镜的前中学教师老陈,还有几个面熟却叫不上名字的年轻人。
一共十五个人,差不多是这片废墟里能喘气的全部人口了。余海军稳住身形,再次探头望去。
这一次,他看清了坑底的东西,手里的铁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坑底中央,
矗立着一棵巨树。不是史料记载里的十米、二十米,而是像座倒插的山峰。
主干直径至少二十米,深褐色的树皮布满纵向沟壑,在昏暗天光下泛着奇异的油光。
数不清的分枝从主干延伸出来,最粗的堪比旧时代的地铁隧道,蜿蜒着扎向坑底深处,
消失在阴影里。抬头望不见树梢,低头看不到树根,仿佛这棵树从蓝星诞生时就存在,
只是此刻才被从地心拽了出来。“真的是树……”老王拄着根断腿的行军床支架,
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他年轻时是农业研究员,对植物的执念刻进了骨子里,
“我爷爷说过,树能固沙,能造氧……书上还有照片,绿油油的……”“说不定下面有水!
”一个穿破夹克的年轻人兴奋地喊起来,“生物课上说树离不开水!”人群瞬间躁动起来。
有人激动地搓手,有人对着巨树跪拜,还有人已经开始解鞋带——想把布条拧成绳子。
余海军注意到,李娟怀里的孩子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坑底,小鼻子嗅了嗅,
大概是闻到了那股腥甜味。余海军却皱紧了眉头。他绕着坑边踱了几步,发现越是靠近深坑,
空气湿度就越高,甚至能在石头上看到细微的水珠。这太反常了,
蓝星的大气含水量早已低于百分之三,任何液态水都会在半小时内蒸发。他还发现,
坑边的温度计(那是他从旧时代实验室扒出来的)显示,这里的温度比别处低了整整五度。
“小心点。”他扬声说道,声音被风撕得有点散,“这东西不对劲。”没人听他的。
阿坤已经把自己的帆布腰带解了下来,又抢过旁边女人的头巾,搓成一根简陋的绳索。
这断了条胳膊的亡命徒脸上泛着潮红,独眼里闪烁着冒险的狂热:“不对劲才好!
说不定是老天爷赏饭吃!老子受够了喝尿解渴的日子!”阿坤是这片废墟里有名的狠角色。
据说他以前是帮派成员,末日爆发时砍死了自己的亲兄弟才抢到半瓶水。他那条胳膊,
据说是抢物资时被人用斧头砍的,却硬是咬着牙活了下来。“我跟你去!”瘦猴立刻凑上去,
他是阿坤的跟班,平时靠替人跑腿换口吃的,“要是真有宝贝,坤哥可别忘了兄弟!
”两人把绳索一端系在坑边一块半埋的混凝土块上,用力拽了拽,确认结实后,
阿坤率先抓着绳子往下滑。他动作极快,断了的左臂并没影响平衡,
粗糙的树皮似乎很容易抓握,很快就降到了坑底,一脚踩在巨树的主干上。“操!够粗!
”他的喊声顺着风传上来,带着回音,“树干上有黏糊糊的东西,好像是汁儿!
”瘦猴一听更急了,手脚并用地往下爬。两人在树干上摸索片刻,很快就找到道裂纹,
把头凑过去吮吸起来。“甜的!”阿坤兴奋地大喊,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是甜的!
跟罐头里的糖水一样!下面好像还有洞!”说着,两人顺着一根斜生的分枝往坑底深处爬去。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巨树的阴影里,只剩那根绳子在风中轻轻晃动,像条不安分的蛇。
“真有东西!”“我也下去!”“等等我!”人群彻底沸腾了。
两个穿工装裤的年轻人立刻效仿阿坤,用裤带接成绳子往下滑。余海军想阻止,
却被人推搡着后退了几步。他看着那根不断晃动的绳子,
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涨起来——他想起自己的公司。
当年他就是这样被张启明描绘的“巨额利润”冲昏头脑,连风险评估都没做就投了资,
结果掉进了精心设计的陷阱。“余哥,咱们……”小赵咽了口唾沫,眼睛里也有些动摇。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嘴角还带着点干涸的血迹——那是昨天喝过滤尿液时呛到的。“等着。
”余海军捡起铁棍,往旁边的断墙根一靠,“两个时辰,他们不回来就走。”他靠在墙上,
闭上眼睛。阳光透过被污染的大气层,变成诡异的橘红色,晒在身上却没什么温度。
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还住在带恒温系统的顶层公寓里,喝着进口矿泉水,
吃着合成牛排。张启明就是在那时找到他的,穿着定制西装,
手里拿着“诺亚方舟”的宣传册。“海军,这是最后的机会。”张启明拍着他的肩膀,
笑得一脸真诚。“你看这环境,还能撑几年?我托关系弄到几个名额,咱们兄弟一起走,
到了新家园,再东山再起!”他信了。不仅自己信了,还说服了几个生意伙伴一起投资。
结果呢?张启明卷走了他最后一分钱,连带着他的女朋友林薇薇消失在启航港,
只留下破产通知书和巨额债务。等他想靠自己的资格申请船票时,
却被告知名额早已被顶替——顶替者的名字,正是张启明。“余总,您太仗义了,
可这世道……”那时的助理欲言又止的样子,此刻还清晰得像在昨天。两个时辰过得格外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