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飞第一次意识到科技的边界，是在蔡敏敏停止呼吸的那个清晨。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冰冷的薄膜，裹着ICU病房里所有的声音，监护仪拉成长鸣的直线，
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他胸腔里最后一点温度。他站在玻璃窗外，
看着那个曾经在海边对着台风大笑的女孩，如今安静地躺在白色床单上，
脸颊上还留着一点没褪尽的红晕，仿佛只是睡着了。可他知道，那不是睡眠，
是死亡——一场席卷了大半个城市的高发性疫情，最终还是带走了她，
像带走无数个名字一样，干脆利落，不留余地。吴云飞是个科技工作者，或者说，
是人们口中那种“埋首实验室，对窗外事漠不关心”的科学家。
他的世界曾经由数据、算法和冰冷的金属构成，直到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蔡敏敏像一道失控的闪电，劈开了他按部就班的人生。那天的台风来得凶，
气象台的红色预警早就挂满了城市的电子屏，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
把路边的梧桐树叶刮得漫天飞舞，像是无数只受惊的蝴蝶。
吴云飞刚结束一项关于神经网络模拟的实验，开车路过城郊的月亮湾海滩，本想尽快回家，
却被远处传来的嬉笑声绊住了脚步。他皱着眉望向海边，
只见一群年轻人正迎着狂风在沙滩上追逐，其中一个穿着亮黄色泳衣的女孩格外扎眼，
她似乎一点也不怕呼啸的风声，反而张开双臂，对着翻涌的黑色海浪大喊，
声音被风撕得粉碎，却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张扬。那就是蔡敏敏。后来吴云飞才知道，
她是那种从小到大泡在蜜罐里的姑娘，父母是城中有名的商人，富甲一方，
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她的人生字典里似乎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娇生惯养赋予她的不是怯懦，而是一种近乎天真的勇敢，或者说，是被保护得太好，
根本不懂得危险为何物。那天她和朋友们打赌，说要在台风登陆前游到远处的灯塔下，
谁先到谁就是“海边之王”，一群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年轻人，
竟真的把气象台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吴云飞坐在车里，看着风势越来越大，
海浪像被激怒的巨兽，一次次拍打着沙滩，溅起的水花能高过岸边的礁石。
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正想下车去阻止，
就看见那个穿黄色泳衣的女孩已经扑进了海里，她的朋友们还在沙滩上起哄，可没过几分钟，
风突然变了方向，一道巨浪猛地掀起来，像一堵黑色的墙，瞬间将女孩的身影吞没了。
“敏敏！”沙滩上的嬉笑声戛然而止，有人尖叫起来。可风太大了，
人站在原地都要被吹得打晃，谁也不敢靠近那疯狂的海岸线。吴云飞没多想，
推开车门就冲了出去。狂风像无数只手，撕扯着他的衣服，沙子打在脸上生疼，
他几乎是匍匐着靠近海边，冰冷的海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海浪的力量远超想象，
每一次起伏都像是要把他拖进深海。他看见蔡敏敏在浪里沉浮，
黄色的泳衣像一片随时会熄灭的灯火。她显然已经慌了，手脚乱舞，却被暗流越带越远。
吴云飞咬紧牙关，凭着在大学时练过的水性，奋力向她游去。一个巨浪打来，
他感觉肋骨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几乎窒息，但他不敢停下，
他知道只要慢一秒，那个鲜活的生命可能就永远消失在这片黑色的海里。终于，
他抓住了蔡敏敏的手。她的身体已经冻得冰凉，意识也有些模糊，
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着“我赢了……”吴云飞又气又心疼，他用尽全身力气，
拖着她一点点往岸边游。海浪一次次把他们掀起来，又狠狠砸下去，
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失，好几次都觉得快要撑不住了，
但只要一想到手里牵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就逼着自己再坚持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们终于被岸上的人拉了上去。吴云飞躺在沙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但当他看到蔡敏敏被裹在毯子里，虽然脸色苍白，
却还有呼吸时，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蔡敏敏的朋友们围上来，
七嘴八舌地说着感谢的话，蔡敏敏却挣脱开毯子，跌跌撞撞地走到他面前，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我叫蔡敏敏，你叫什么？”“吴云飞。
”他说，声音因为脱力而有些沙哑。“吴云飞，”蔡敏敏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像是要刻在心里，“我欠你一条命。”那之后，蔡敏敏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糖，黏上了吴云飞。
她会开着她那辆亮粉色的跑车，突然出现在他实验室楼下，
递给他一份刚从米其林餐厅打包的午餐；会在他熬夜做实验时，捧着一杯热可可，
安静地坐在实验室的角落，不吵也不闹，
只是看着他；会拉着他去参加各种他从来不会涉足的派对，在喧嚣的人群里，
她总是紧紧牵着他的手，向所有人介绍：“这是吴云飞，我最重要的人。
”吴云飞一开始是抗拒的。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和数据打交道，蔡敏敏的世界对他来说，
太过明亮，太过喧嚣，像是另一个星球。他是个搞科研的，
每天琢磨的是如何让机器更接近人类的思维，对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从来都觉得是浪费时间。可蔡敏敏似乎有某种魔力，她的热情，她的直接，
她看向他时眼里毫不掩饰的喜欢，像阳光一样，一点点照进他封闭已久的心房。
他记得有一次，他因为一个实验数据出错，心情烦躁到了极点，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一整天。
蔡敏敏来的时候，他没好气地说了句“别烦我”，她却没走，
只是默默地帮他整理好散落的文件，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她说，“但生日总要过的，哪怕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才想起，
那天是他的生日，连他自己都忘了。蜡烛的光在她眼里跳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
或许生活除了数据和算法，还可以有别的东西。蔡敏敏的追求直白又热烈。
她会在微信上给他发满屏的爱心，会在他加班晚归时，在他家楼下等到深夜，
会认真地对他说：“吴云飞，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是因为你这个人。
”吴云飞的心，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温暖里，慢慢融化了。
他开始期待看到她粉色的跑车出现在楼下，开始习惯实验室里有她的气息，
开始在做实验的间隙，不自觉地想起她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他发现，
自己这个被同事戏称为“没有感情的科研机器”的人，
竟然真的爱上了这个娇生惯养、热情似火的女孩。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像是把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拼接在了一起。吴云飞会带蔡敏敏去他的实验室，
给她看那些复杂的电路板和正在运行的机器人原型，蔡敏敏虽然看不懂，却听得一脸认真，
还会指着一个机器人说：“这个眼睛没你好看。”蔡敏敏则会拉着吴云飞去海边，教他冲浪，
虽然他总是笨手笨脚地掉进水里，她却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游过来，在他脸上亲一下，
说：“没关系，我教你。”他记得她第一次带他去见她父母时的情景。她的父母穿着考究，
看着他洗得发白的衬衫和带着些许机油味的指甲，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饭桌上，
她父亲问他：“小吴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说：“研究人工智能。”她母亲笑了笑，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那能挣多少钱啊？我们家敏敏可是从小没受过苦的。
”蔡敏敏立刻放下筷子，皱着眉说：“爸，妈，你们怎么这么说啊？云飞很厉害的，
他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她握住吴云飞的手，用力捏了捏，像是在给他力量，“我喜欢他，
跟他有多少钱没关系。”那天离开蔡家，吴云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蔡敏敏却抱着他的胳膊，
笑嘻嘻地说：“别理他们，他们就是老思想，觉得有钱才是最好的。在我心里，
你比那些富二代厉害多了，你是在创造未来呢！”吴云飞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
所有的不解和轻视都不重要了。只要有她在身边，好像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可幸福的日子，
总是短暂得像一场梦。疫情来的时候，谁也没当回事，只是觉得像一场普通的流感。
直到身边开始有人发烧、咳嗽，医院里人满为患，死亡的消息像雪片一样传来，
人们才意识到，这场灾难远比想象中更可怕。蔡敏敏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把疫情太放在心上，
依旧想着要出去逛街、看电影。吴云飞把她锁在家里，一遍遍跟她讲病毒的严重性，
给她囤了足够的食物和口罩。“听话，”他摸着她的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等疫情过去了，我们就去海边，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蔡敏敏嘟着嘴，虽然不情愿，
却还是乖乖待在了家里。可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蔡敏敏还是感染了。一开始只是低烧，
她还笑着跟吴云飞说：“你看，我身体好着呢，没事。”可没过两天，她的病情就急转直下，
高烧不退，呼吸困难，被紧急送进了ICU。吴云飞守在病房外，
每天只能通过视频看她一眼。她的脸肿了起来，身上插满了管子，
曾经明亮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却还是努力对他笑：“云飞，
我没事……你别担心……”他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是个科学家，
能让机器模拟人类的思维，能破解复杂的算法，却救不了自己最爱的人。那种无力感，
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让他第一次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产生了怀疑——科技再发达，
又能怎么样呢？连一个生命都留不住。直到那个清晨，监护仪的长鸣声划破了寂静，
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蔡敏敏的葬礼很简单，因为疫情的原因，不能有太多人参加。
她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拉着吴云飞的手，一遍遍地说：“都怪我们，要是我们早点重视，
敏敏就不会……”吴云飞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被挖走了一块。
回到空荡荡的家，到处都是蔡敏敏的痕迹。沙发上还放着她最喜欢的玩偶，
梳妆台上摆着她没用完的香水，冰箱里还有她上次没吃完的冰淇淋。他坐在沙发上，
一坐就是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仿佛这样就能等到她推门进来，笑着对他说：“云飞，
我回来啦。”可门一直没有开。不知道过了多久，吴云飞突然站起身，走进了他的实验室。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打开电脑，
调出了一份加密文件——那是他之前做研究时，无意中保存的蔡敏敏的大脑意识数据。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给蔡敏敏做一个关于情绪识别的实验时，
记录下了她的脑电波和神经活动模式，当时只是觉得有趣，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他们说科技留不住生命，”他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可他们没说，
科技留不住意识。”他要做一个机器人，一个拥有蔡敏敏意识的机器人。他要让她“回来”。
这个想法疯狂得近乎荒谬。大脑意识的提取和移植，在理论上都还存在巨大的争议，
更别说付诸实践了。但吴云飞管不了那么多了，
失去蔡敏敏的痛苦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他必须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接下来的日子，
吴云飞像疯了一样投入到研究中。他几乎住在了实验室里，饿了就啃面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