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身面对窗户,两轮月亮高悬夜空。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在这个陌生世界扎下了根。而这条根,正不可控制地向着祁夜延伸。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金色的线。我翻了个身,手指触到枕边冰冷的金属——昨晚忘记摘下的红宝石项链。指腹摩挲着宝石光滑的表面,脑海中又浮现出祁夜为我戴上它时,指尖擦过后颈的触感。
三天过去了,自从那晚沙龙遇袭后,祁夜变得若即若离。他依然确保我的一切需求得到满足,却很少露面。塞巴斯蒂安说他公务繁忙,但我总觉得他在刻意避开我。
"宁**,早安。"艾丽斯的声音从墙壁中传来,"今日宅邸东翼有艺术品保养工作,您可能想避开那个区域。"
艺术品?我立刻来了精神。自从看过祁夜的书房后,我对他的收藏充满好奇。
"谢谢提醒,艾丽斯。"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应答,心里却已打定主意。
早餐后,我假装往花园方向走,确定没人注意后,迅速转向东翼。这一区域比主宅更加古老,石墙上爬满藤蔓,彩色玻璃窗过滤着阳光,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图案。
走廊尽头是一扇雕花橡木门,虚掩着。我小心推开,里面是个圆形的小厅,几位工作人员正忙着用特殊工具清洁几幅大型油画。他们见到我,恭敬地行礼后继续工作。
我的目光立刻被墙上那幅最大的肖像画吸引——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黑发女子站在玫瑰花丛中,面容恬静。画风明显是百年前的风格,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画中人的五官与我惊人地相似,尤其是那琥珀色的眼睛和微微上翘的唇角。如果不是古老的服饰和发型,我几乎要以为那是我的肖像。
"这是谁?"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一位年长的清洁师犹豫了一下:"据说是很久以前的一位人类**,亲王大人的...特别朋友。"
特别朋友。多么委婉的说法。
"她后来怎样了?"
清洁师摇摇头:"不清楚,**。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假装对其他艺术品感兴趣,但那个酷似我的面孔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祁夜对我的特殊关照,他看我时那种复杂的眼神,突然有了解释——我只是某个人的替身。
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我匆匆告别工作人员,几乎是逃出了那个房间。
回到客房,我站在落地镜前,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八百年前,有一个和我长得几乎一样的女子,她与祁夜是什么关系?爱人?未婚妻?为什么她的画像被如此珍而重之地保存?而她,又去了哪里?
"宁**?"塞巴斯蒂安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亲王大人请您去书房。"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不管心里多乱,模特的本能让我能完美伪装镇定。
祁夜站在书房窗前,银灰色长发束在脑后,一身墨蓝色礼服勾勒出修长的身形。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红眸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皇室下个月将举办一场重要晚宴,"他开门见山,"我受邀参加,打算带你一同前往。"
我微微蹙眉:"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需要见识真正的血族高层社交。"他的语气公事公办,"这对你了解我们的世界有帮助。"
"或者,"我忍不住刺他,"你需要一个长得像你旧情人的女伴?"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祁夜的表情瞬间冻结,整个书房的温度仿佛骤降十度。
"你去了东翼。"这不是疑问。
"无意间闯入。"我抬起下巴,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那位**是谁?"
空气凝固了几秒。祁夜转身走向书架,背对着我:"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室晚宴将有许多关键人物出席,包括杜兰德公爵和他的盟友。我需要你观察他们,用你人类的视角。"
"我凭什么帮你?"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惊讶于语气中的尖刻。
祁夜缓缓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红光:"凭我给了你庇护,宁微。在这个世界,没有我的保护,你活不过三天。"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我头上。是啊,我算什么?一个偶然闯入的异乡人,幸运地得到了亲王的垂怜。现在居然敢质问他的过去?
"明白了。"我生硬地回答,"我会准备好参加晚宴。如果没有其他事..."
"宁微。"他叫住准备离开的我,声音罕见地软了几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亲王大人多虑了。我只是您的人类'研究项目',不该过问您的私事。"
走出书房,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荒谬。我有什么资格生气?祁夜与我非亲非故,救我一命已是恩情。可为什么一想到他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胸口就像被撕裂般疼痛?
接下来的两周,我们陷入一种诡异的冷战。祁夜派薇薇安送来一套参加皇室晚宴的礼服——深红色的丝绸与黑纱交织,既庄重又神秘。薇薇安说这是亲王亲自选的设计,但我已经无法为此感到欣喜。
晚宴前夜,我独自在花园散步,无意中听到两个血族仆人的低语。
"...听说议会又在施压,要亲王放弃那个人类..."
"...杜兰德公爵放出风声,说亲王豢养人类宠物有损血族尊严..."
"...百年前的事又要重演了..."
我屏住呼吸,悄悄退回阴影中。百年前的事?是指画像中那个女子吗?
皇室晚宴在血族皇宫的星辰厅举行。与杜兰德公爵的沙龙不同,这里的氛围更加庄重压抑。血族贵族们身着古老家徽的礼服,举止间透着千年积累的优雅与傲慢。
祁夜一身纯黑礼服,银发披散,像一道月光划过黑暗。他全程保持完美的礼仪,偶尔为我介绍某位重要人物,却再没有沙龙那晚的亲昵。我穿着那套红黑礼服,扮演着乖巧人类女伴的角色,内心却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
"啊,这位就是祁夜亲王的人类宠物?"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插入。杜兰德公爵挽着莉莉安的手站在我们面前,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听说您特别宠爱她,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传言非虚啊。"
祁夜面色不变:"杜兰德公爵,请注意场合和言辞。"
"哦,我冒犯了吗?"杜兰德假惺惺地道歉,目光却落在我颈间的红宝石项链上,"只是觉得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您说是不是,亲王大人?"
莉莉安在一旁掩嘴轻笑:"父亲,您忘了,上一位得到亲王如此'厚爱'的人类女子,结局可不怎么好呢。"
我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他们在说什么?画像中的女子死了?怎么死的?
祁夜的手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疼痛:"失陪。"
他几乎是拖着我离开,直到一个相对安静的露台才松开手。月光下,他的红眸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
"不要听他们胡说。"他声音低沉,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紧绷。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子,她...死了?"
祁夜的下颌线条绷紧,半晌才开口:"伊莎贝拉。她叫伊莎贝拉。"
说出这个名字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他转身扶着栏杆,银发遮住了侧脸。
"一百二十年前,血族与人类的关系比现在紧张得多。"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是当时少数主张与人类和平共处的亲王。伊莎贝拉是人类贵族之女,我们...相爱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极端派视她为眼中钉。一天夜里,他们袭击了她的家族庄园..."祁夜的声音微微发颤,"等我赶到时,已经..."
他没有说完,但答案显而易见。我下意识捂住嘴,既为那个可怜女子的命运,也为祁夜声音中百年未愈的伤痛。
"所以当你看到我..."我艰难地开口。
"一开始,我以为是个残酷的玩笑。"他转身,红眸直视我,"或者某个敌人的阴谋。一个与伊莎贝拉如此相似的人类,突然出现在我的领地?"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你和她完全不同。"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毫无保留地落在我脸上,"伊莎贝拉温柔似水,像一首婉约的诗。而你..."他顿了顿,"你是一把出鞘的剑,宁微。勇敢、锋利、耀眼。"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一方面,得知自己不是替身让我如释重负;另一方面,祁夜对伊莎贝拉的感情显然深刻而持久。我该为此感到嫉妒吗?为一个已逝百年的女子?
"祁夜亲王。"一位皇室侍从打断我们,"陛下希望与您商讨议会事宜。"
祁夜点点头,转向我:"留在这里,别乱走。这里比杜兰德的沙龙安全,但依然危险。"
我点头应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乱如麻。
露台上只剩下我和月光。**着栏杆,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皇宫花园。难怪祁夜一开始对我如此警惕,难怪他书房里有那么多人类艺术珍品...他在用八百年的时间缅怀一段无法释怀的伤痛。
"宁**?"一个陌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亲王大人派我来接您。有紧急情况需要立即离开。"
我转身,看到一位穿着侍女服饰的血族女子。她脸色苍白,眼睛是诡异的紫红色。
"祁夜刚刚被陛下召见,怎么会..."我警觉地后退一步。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没时间解释了,请跟我来。"
我本能地摸向颈间的红宝石,突然发现——项链不见了!一定是刚才祁夜拉我手腕时不小心弄掉了。
还没等我反应,女子以血族的速度冲上来,一块浸满甜腻气味的手帕捂住我的口鼻。我挣扎了几下,意识迅速模糊。最后的印象是女子狞笑的脸和远处传来的骚动声。
"...终于抓到亲王的弱点了..."
"...纯血计划可以继续了..."
"...这次不会让她逃掉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如同噩梦般钻入我逐渐模糊的意识,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片寒冷中苏醒。头痛欲裂,四肢被冰冷的金属镣铐固定在石椅上。这是一个昏暗的地窖,唯一的光源是墙上的火把。
"醒了?"杜兰德公爵从阴影中走出,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欢迎来到我的私人领地,宁**。或者说...伊莎贝拉二世?"
"祁夜会找到我的。"我强作镇定,尽管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哦,我们正指望他这么做呢。"杜兰德轻笑,"事实上,我已经派人送了邀请函。为了救心爱的人类,高傲的祁夜亲王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呢?想想就令人期待。"
心爱的?我心头一震。在杜兰德眼中,我竟然已经是祁夜"心爱的"人类?
"你们想干什么?"我挣扎着,镣铐纹丝不动。
"完成百年前未竟的事业。"杜兰德俯身,尖牙在火光下闪着寒光,"上次我们杀了伊莎贝拉,祁夜疯了整整五十年,屠杀了参与行动的所有血族。这次...我们要他亲眼看着你死,然后乖乖接受纯血计划的领导。"
我的血液凝固。他们要用我作饵,引祁夜入陷阱!
地窖外突然传来爆炸声和惨叫。杜兰德脸色一变:"这么快?"
接着是一连串的打斗声、骨骼断裂声和濒死的哀嚎。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地窖厚重的铁门被整个轰飞,砸在对面的墙上。
烟尘中,祁夜的身影如同复仇天使般降临。他的银发凌乱,礼服破损,双手和脸上沾满鲜血,红眸在黑暗中如同两轮血月。那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优雅克制的亲王,而是一头完全释放的远古凶兽。
"放了她。"他的声音低沉得不像人类,带着某种超自然的共振,震得地窖墙壁都在颤抖。
杜兰德大笑,突然抽出一把银质匕首抵住我的喉咙:"来啊,亲王大人。看看是你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刀快?"
祁夜停下脚步,眼中的疯狂与理智激烈交锋。我看得出他在计算距离和可能性,结论显然不乐观。
"你想要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退出议会,放弃对'人类平权法案'的支持。"杜兰德得意地说,"并在纯血计划表决时投赞成票。"
"不可能。"祁夜斩钉截铁。
"那她就得死。"杜兰德的刀尖刺入我的皮肤,一滴血顺着脖颈流下。
祁夜的表情变了。看到我的血,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尖牙不受控制地伸长。但他压抑住了嗜血本能,反而后退了一步。
"我答应。"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
杜兰德露出胜利的笑容:"早该如此。现在,放下你的武器,跪——"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道银光闪过,杜兰德持刀的手臂齐肩断裂。他惨叫着后退,而我已经被祁夜抱在怀中,以血族的速度冲向出口。
"抓紧我!"他在我耳边命令。
我死死搂住他的脖子,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追兵的呐喊。突然,祁夜身体一震,踉跄了几步。我低头看到一支银质长矛贯穿了他的腹部,矛尖滴着暗红色的血。
"祁夜!"
"没事。"他咬牙折断矛头,继续前进,"抱紧..."
我们终于冲出建筑,外面是一片混乱。塞巴斯蒂安带着祁夜的亲卫队正在与杜兰德的人交战。看到我们,他们立刻形成一个保护圈。
"回府邸!"祁夜命令,声音已经虚弱了几分。
马车疾驰在夜色中,祁夜的伤口不断流血,染红了他的礼服和我的裙摆。我徒劳地用手按压伤口,泪水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我哽咽着问,"你知道这是个陷阱。"
祁夜虚弱地笑了笑,沾血的手指轻轻擦去我的眼泪:"因为...是你..."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身体开始变冷。我惊恐地拍打他的脸:"祁夜!不要睡!求求你!"
"别担心...死不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只是...银毒...需要...时间..."
回到府邸,塞巴斯蒂安和医疗团队立刻接管了祁夜。我被礼貌但坚决地请出房间,只能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浑身是血,瑟瑟发抖。
薇薇安不知何时来了,递给我一杯热茶和干净的衣服:"他会没事的,亲爱的。亲王大人经历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
我机械地点点头,却无法驱散脑海中祁夜为救我而倒下的画面。他本可以不管我,本可以任由杜兰德杀了我这个与伊莎贝拉相似的人类。但他没有。他说"因为是你"...
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深思,又忍不住去想。
几小时后,塞巴斯蒂安终于出来:"亲王大人情况稳定了,但需要休息。您也该去梳洗休息了,宁**。"
"我能看看他吗?就一眼。"我乞求道。
塞巴斯蒂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请不要吵醒他。"
祁夜躺在黑色丝绸床单上,银发散开,面色苍白如纸。医疗设备围绕在床边,各种管子连接着他的手臂和胸口。我轻手轻脚地走近,小心地握住他的手。即使在昏迷中,他的手指也微微收紧,仿佛本能地寻求接触。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熟悉的红宝石项链——原来是被他捡到了。旁边还有一本古旧的皮质日记本,似乎是从他衣服里掉出来的。我小心地翻开第一页,上面用优雅的字迹写着:"关于宁微的观察记录"。
我的心跳加速。这是...祁夜记录关于我的事?
翻到最近的一页,上面写着:
"今天她又提到了巴黎,那个她称之为家的地方。我查阅了所有时空裂隙记录,找不到送她回去的方法。按理说我该感到解脱——终于有机会弥补过去的错误。但每当我看到她独立坚强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是伊莎贝拉,也永远不该成为伊莎贝拉的替代品。她是宁微,独一无二的宁微。而我...我恐怕已经..."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无法辨认。我的泪水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就在这时,祁夜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我赶紧合上日记放回原处,擦干眼泪。
他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红眸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两滴凝固的葡萄酒,迷茫地聚焦在我脸上。
"宁...微?"他的声音嘶哑。
"我在这里。"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你需要休息。"
"日记..."他微弱地说,"你...看了?"
我脸红着点头。
"那么你知道了..."他艰难地抬手,指尖轻触我的脸颊,"我对你的...感觉。"
我的心跳快得要跃出胸膛。这一刻,所有的误会、猜疑、恐惧都烟消云散。只剩下这个为我挡下致命一击的吸血鬼,和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情感。
"睡吧,"我轻声说,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我会在这里等你醒来。"
他微微笑了,缓缓闭上眼睛。而我,守在他的床边,第一次允许自己正视那个早已明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