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本该是今天最慷慨的施舍者,此刻却透过化妆间巨大的落地窗,
变成无数根滚烫的金针,密密匝匝地刺在苏晚**的肩背上。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槟的微醺、新鲜百合的甜腻,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高级化妆品挥发的化学气息。“别动,快了快了!
”伴娘林薇的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急躁,
她纤细的手指正跟苏晚婚纱后背那排精致小巧的珍珠扣较劲。
一颗顽固的珠子卡在苏晚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下方,像命运突然咬住的不怀好意。
苏晚屏住呼吸,目光落在梳妆镜里。镜中的新娘,眉眼被精心描画得如同工笔画,
每一笔都力求完美无瑕。雪白的头纱堆叠在脑后,像一片凝固的云。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盛装华服的女人,心底却莫名地空荡。这场婚礼,
盛大得足以成为这座城市的谈资,也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茧,将她温柔又牢固地裹挟其中。
新郎顾泽,是商场上冉冉升起的新星,精明、锐利,是她父母眼中无可挑剔的归宿。
至于爱情……苏晚垂下眼睫,长睫的阴影落在眼下,遮住了那点迷茫。也许是有的,在最初,
在那些精心安排的约会和恰到好处的礼物里。“叮咚——”清脆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不是一声,是此起彼伏的合奏,瞬间打破了化妆间里紧绷的寂静。林薇的动作猛地顿住,
疑惑地抬起头。苏晚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屏幕也亮了起来,
一条新邮件的通知静静躺在锁屏界面。发件人:未知。主题:给新娘的惊喜大礼。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苏晚的脚底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不祥地撞击着肋骨。那寒意如此熟悉,
带着某种被刻意遗忘的、被背叛过的锋利边缘。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指纹解锁了屏幕。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屏幕,解锁。邮件自动跳转播放。
画面晃动,光线暧昧,显然是**的角度。
熟悉的场景——酒店顶层那间只对VIP开放的豪华套房,猩红的地毯,
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镜头中央,是顾泽。
他穿着那件苏晚亲自挑选、价格不菲的定制白衬衫,领口凌乱地敞开着。
他正忘情地吻着怀里的女人。那女人侧对着镜头,波浪长发,肩颈的线条极其优美,
身上穿着伴娘专属的、那件精心定制的香槟色礼服裙。是林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粗暴地摁下了暂停键。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干,
留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片震耳欲聋的空白。苏晚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视野里只剩下那晃动屏幕中纠缠的影像,像一场荒诞恐怖、又无法关掉的默剧。
顾泽的手在林薇**的背上游移,动作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贪婪的急切。
“晚晚……我……”林薇煞白着脸,手从苏晚的背上滑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试图去抓她的手臂,却被苏晚猛地甩开。“滚开!”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喉咙。
化妆间的门被“嘭”地一声撞开。酒店经理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地冲进来,
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变调:“苏**!顾先生!不好了!
外面……外面……”他后面的话被淹没在更汹涌的声浪里。门外,
原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宴会厅,此刻像炸开了锅。无数个手机屏幕亮着,
像一片片冰冷的、闪烁的鬼火。那些精心修饰过的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压抑不住的兴奋、刺耳的窃窃私语……那些目光,
带着**裸的窥探、幸灾乐祸、或是虚伪的同情,从四面八方射来,穿透薄薄的化妆间门板,
将苏晚钉在原地,如同被剥光了羽毛的鸟。“新娘入场时间到了!苏**!顾先生!
”司仪焦急的、不合时宜的催促声,透过门缝尖锐地挤进来。镜子里的新娘,面如死灰,
唇上那抹娇艳欲滴的玫瑰色口红,此刻像凝固的血块,衬得脸色更加惨白。
那件耗费无数工时、价值连城的婚纱,此刻沉重得像一副镣铐,勒得她几乎窒息。
一股毁灭的冲动在四肢百骸里疯狂冲撞。“嘶啦——”一声刺耳的裂帛声骤然响起,
压过了门外的所有喧嚣。苏晚猛地抬手,
五指狠狠**头顶那片象征纯洁与祝福的繁复头纱里,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一扯!
昂贵的蕾丝、细密的钉珠、柔软的网纱,在蛮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瞬间被撕裂、扯断!
断裂的珍珠和细碎的亮片如冰雹般簌簌滚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细碎凌乱的脆响,
如同她此刻彻底崩裂的世界。破碎的头纱被她攥在手里,像一团被揉皱、丢弃的垃圾。门,
被更大力地推开了。不是司仪,不是经理。是周牧野。顾泽的发小,今天的伴郎。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礼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
他逆着宴会厅里那片混乱嘈杂的光影站在那里,脸上没有惯常那种散漫不羁的笑意,
只有一种近乎冷冽的平静。那双深邃的眼睛,越过惊惶失措的林薇,
越过地上狼藉的珍珠碎片,径直看向苏晚。那目光,像沉静的深海,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瞬间穿透了她周身翻腾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狂怒和绝望。他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了进来。
皮鞋踩过散落的珍珠,发出轻微的碾压声。他在苏晚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然后,
在所有人惊愕到失语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件极其荒谬的事情。他单膝,缓缓地跪了下来。
不是对着顾泽,不是对着任何人,只是对着苏晚。
跪在一个刚刚被新郎和伴娘联手背叛、狼狈不堪、扯烂了头纱的新娘面前。
骨节分明的手伸向旁边的音响控制台,精准地拿起了一支无线麦克风。他没有递给任何人,
只是稳稳地握在自己手里,抬起了头,
目光沉静地锁住苏晚那双被怒火和绝望烧得通红的眼睛。整个化妆间,
连同门外那片诡异的寂静,都成了这一幕荒谬绝伦的背景板。他的声音不高,
却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递出去,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穿透了墙壁,
回荡在死寂的宴会厅每一个角落,清晰地敲在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宾客心上:“苏晚,
”他叫她的名字,字正腔圆,“要不要,”他顿了顿,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嫁给我?”“轰——”门外的死寂被彻底点燃!
更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涌来,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惊呼和失控的议论。“天啊!周牧野疯了?!
”“这是……抢婚?!在这种时候?!”“他是不是早就……”化妆间里,林薇捂住了嘴,
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顾泽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羞辱中回过神来,英俊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猛地朝周牧野冲过来,目眦欲裂:“周牧野!**找死!”苏晚站在原地,
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周牧野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像一把烧红的利刃,
狠狠捅进了她混乱不堪的脑海。所有的羞辱、愤怒、被当众剥光的痛苦,
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无比荒谬、却又极具诱惑力的宣泄口。嫁给他?
嫁给这个此刻跪在她面前、眼神像深潭一样的男人?一个疯狂的念头,带着毁灭一切的**,
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理智。好啊!既然你们想看笑话,那就看个够!
既然顾泽能把她的真心和尊严踩在脚下碾碎,那她为什么不能把这滩烂泥搅得更浑、更臭!
她的目光越过狂怒冲来的顾泽,死死钉在周牧野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戏谑,
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邀请,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竟奇异地与她心底咆哮的毁灭欲产生了共鸣。在顾泽的手即将抓住周牧野衣领的前一秒,
苏晚动了。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用尽全身力气,
一把夺过周牧野手中那支冰冷的麦克风!金属外壳硌得她掌心生疼,那点疼却让她更加清醒,
更加凶狠。她猛地转身,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砰!”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巨响!
麦克风坚硬的尾部,裹挟着苏晚所有的恨意和疯狂,
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在了顾泽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英俊的脸上!“啊——!
”顾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
鼻梁处传来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瞬间从他指缝中汹涌而出,
染红了他雪白的衬衫前襟,也染红了他惊骇绝望的眼。时间凝固了。
宴会厅里所有伸长脖子、举着手机的人,都像被同时扼住了喉咙。
只有此起彼伏、压抑不住的抽气声。苏晚握着那支沾了血的麦克风,手在剧烈地颤抖,
胸口剧烈起伏。她看也没看地上痛苦蜷缩的顾泽,
目光重新落回那个依旧单膝跪着、仿佛置身事外的男人身上。她喘着粗气,声音嘶哑,
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两个字,通过那支染血的麦克风,传遍了整个死寂的空间:“成交。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一座城市从盛夏的灼热过渡到初秋的微凉。
梧桐叶的边缘开始染上淡淡的焦黄,风里多了几分清爽的干冽。
市中心顶层那套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璀璨夜景的豪华公寓里,
却弥漫着一种与季节无关的、恒定的冷感。巨大的落地窗映着外面流动的光河,
昂贵的意大利沙发冰冷地反射着顶灯的光,空气里只有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
苏晚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刚从浴室出来,发梢还滴着水。
她裹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浴袍,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川流不息的光点。
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厚厚的玻璃之外,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寂静。这三个月,
她像个寄居在精美琥珀里的虫子,被周牧野以“契约妻子”的名义,
安置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里。那天婚礼闹剧之后,她几乎是被周牧野半强迫地带离了现场。
面对铺天盖地的媒体围堵、父母崩溃的质问、顾家疯狂的施压,是周牧野挡在了前面。
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处理了一切:压下所有负面新闻,
用雷霆手段暂时稳住了苏家岌岌可危的生意,甚至让暴怒的顾家暂时偃旗息鼓。条件是,
一份白纸黑字的“婚姻契约”。契约内容简单粗暴:为期三个月。
苏晚需要扮演好“周太太”的角色,应付所有必要的社交场面,
维持住周牧野需要的“已婚”形象。作为交换,周牧野提供庇护,
并支付一笔在她看来近乎天文数字的“报酬”。契约期满,银货两讫,一拍两散。苏晚签了。
那时的她,像刚从一场惨烈的车祸里爬出来,浑身是伤,只想找个坚硬的壳把自己藏起来,
舔舐伤口。周牧野提供的这个冰冷的壳,虽然硌得慌,但足够坚固,
能挡住外界的风雨和窥探。三个月里,他们扮演着最疏离的“模范夫妻”。
周牧野履行了他的承诺,像个完美的契约甲方。他给她提供最优渥的物质条件,
带她出入高级场所,在需要“表演恩爱”时,会恰到好处地揽住她的腰,
指尖的温度却永远带着客套的距离。他从不逾矩,甚至极少在公寓过夜。偌大的空间,
大部分时间只有苏晚一个人,像个昂贵的幽灵。她利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像一头沉默的野兽,
舔舐着伤口,积蓄着力量。她清点自己名下的资产,
不动声色地联系可靠的旧友和职业经理人,为离开做准备。同时,
也冷静地审视着自己和顾泽那段彻底失败的感情。心口的伤疤依旧狰狞,
但疼痛已经变得麻木,一种冰冷的清醒取而代之。她不再恨顾泽,那太浪费感情。
她只恨自己当初的盲目。她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然后,彻底告别过去。今天,
是契约的最后一天。那份冰冷的协议,终于走到了尽头。玄关传来指纹锁解锁的轻响。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晚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周牧野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外面微凉的夜的气息,脱下剪裁精良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
扯松了领带。他走到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边,倒了一杯冰水,倚着台面,
目光落在苏晚裹在浴袍里、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上。“东西准备好了?”他开口,
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苏晚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走到客厅那张巨大的黑色茶几旁,从下面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牛皮纸文件袋,
推到光洁的茶几表面。“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同样平静无波,“你的那份,签好字了。
我的那份,也签好了。”她顿了顿,补充道,“钱,就不必了。这三个月,
就当抵了你的‘庇护费’。”周牧野端着水杯,没有立刻去拿文件袋。
他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她。浴袍宽大的领口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湿漉漉的发梢贴在颊边,卸去了所有妆容的脸上,
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三个月,他看着她从最初的崩溃绝望,
到沉默麻木,再到此刻这种冰封般的平静。她像一块被烈火淬炼过的寒铁,伤痕累累,
却更加坚硬。他喝了一口冰水,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从文件袋移到苏晚脸上,
带着一丝探究:“想清楚了?离开这里,顾家那边……”“那是我的事。”苏晚打断他,
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契约今天结束,我们两清了,周先生。”“两清?
”周牧野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迈步走向茶几,
没有去看那份文件,反而在苏晚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苏晚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道,
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强行忍住了,只是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周牧野从西装内袋里,
斯理地掏出了另一份文件——正是那份一式两份、承载着他们这三个月荒谬关系的婚姻契约。
纸页崭新,边角锋利。在苏晚平静无波的注视下,他双手捏住契约的两边,指节微微用力。
“嗤啦——”清晰刺耳的撕裂声,在空旷寂静的客厅里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