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靠近收银台的一个角落位置。
面前放着一杯热美式。
手里拿着一份财务报表。
三年来，除了必要的生活开销，我几乎把所有盈利都投入了还债和店铺扩张。
去年年底，最后一笔网贷，终于清零。
那一刻，我注销了所有信用卡和借贷APP。
把所有的借条、合同、催收短信，付之一炬。
看着火苗吞噬掉那些承载着沉重过往的纸张。
感觉灵魂都轻了几分。
无债。
一身轻。
现在的“愿醒”，已经是一个拥有稳定客源和良好口碑的品牌。
除了大学城这家总店，还在市中心一个高端写字楼区开了第一家分店。
由阿玲过去坐镇。
我正看着分店第一个季度的报表，情况很不错。
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
一个穿着精致套裙、妆容得体的女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点头哈腰、提着公文包的男人。
是童薇薇。
她看起来变化很大。
曾经那种张扬的、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漂亮，被一种精明的、世故的气质取代。眼角有了细纹，眼神也沉淀下来，不再那么浮躁，但依旧透着算计。
她身边的男人，西装革履，但姿态放得很低，像是她的下属或者…追求者？
童薇薇的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落在我身上。
她脚步顿了一下。
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尴尬，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强撑的镇定。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踩着高跟鞋，径直走了过来。
“姐。”她在我对面的空位坐下，声音刻意放得平稳。
那个男人也赶紧跟过来，站在她旁边，有些局促。
我没抬头，继续看着报表，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生意不错啊。”童薇薇环顾着店面，语气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还行。”我翻过一页报表。
气氛有些凝滞。
童薇薇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绞紧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姐，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笔生意。”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职业化。
我这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哦？什么生意？”
“是这样的，”童薇薇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挤出商业化的笑容，“我现在在一家挺大的品牌策划公司，负责一些快消品的推广。我看‘愿醒’这几年发展得很好，但品牌形象和营销上，感觉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我们可以合作，帮你们做一套完整的品牌升级和推广方案，线上线下联动，保证能让‘愿醒’的知名度和销量再上一个台阶！费用方面，可以给你最优惠的友情价…”
她语速很快，努力展示着自己的专业和价值。
我安静地听着。
等她说完。
“不用了。”我放下手里的报表，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愿醒’现在这样，挺好。”
童薇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姐！”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你听我说完！现在市场竞争多激烈啊！光靠口碑走不远的！必须要有专业的团队运作！我们公司实力很强的！真的能帮你…”
“童薇薇。”我打断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让她闭上了嘴。
我看着她，看着这张和我有几分相似、却早已陌生的脸。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情绪，“‘愿醒’是我的店，我知道它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你的生意，”我目光扫过她身边那个男人，“去找别人谈吧。”
童薇薇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红一阵白一阵。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被拒绝的难堪，有被轻视的愤怒，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狼狈。
她身边的男人有些尴尬，小声说：“薇薇姐…要不…我们先…”
童薇薇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店里其他客人都看了过来。
她胸口起伏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怒火。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怨毒和不甘的眼神，最后剜了我一眼。
然后，踩着高跟鞋，像只斗败却强撑场面的公鸡，挺直背脊，哒哒哒地快步走了出去。
那个男人赶紧跟上。
玻璃门合上。
风铃叮咚。
店里恢复了平静。
我重新拿起报表。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咖啡有点凉了。
我端起杯子，走到柜台。
“小杨，帮我续杯热的。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好嘞，老板！”年轻的糕点师小杨麻利地接过杯子。
**在柜台边，等着。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
马路对面。
童磊正缩头缩脑地躲在一棵行道树后面，探头探脑地往店里张望。
他看起来更潦倒了。
头发油腻腻的，胡子拉碴，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外套，眼神畏缩，躲躲闪闪。
看到我看向他，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回了树后。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探出一点头。
眼神里充满了渴望，还有…卑微的乞求？
大概是饿了吧。
或者，又欠了谁的钱？
我收回目光。
接过小杨递来的、热气腾腾的咖啡。
浓郁的苦涩香气钻入鼻腔。
我喝了一口。
滚烫。
微苦。
回甘悠长。
像这生活。
我的生活。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菲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
照片上，我妈坐在一家看起来条件不错的疗养院花园里，穿着干净的病号服，虽然还是很瘦，但脸色比上次在社区医院看到时好了一些。她怀里抱着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扎着冲天辫、看起来不到两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抓着一块啃得乱七八糟的“愿醒”小泡芙，糊得满脸都是奶油，正对着镜头咯咯傻笑。
照片下面，林菲的语音轰炸过来：
“看看看看！你干闺女！非要抱着我新烤的泡芙啃！拦都拦不住！随她干妈！从小就有品位！[得意][得意]”
“老太太状态还行吧？王大夫说控制得不错，这疗养院环境好，护工也专业！钱花得值！[强]”
“对了！下个月‘甜觅’八周年店庆！你丫必须给我设计个镇场子的蛋糕！要那种能闪瞎钛合金狗眼的！听见没！[菜刀][菜刀]”
我听着林菲咋咋呼呼的声音。
看着照片上那一老一小。
老太太浑浊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小女孩笑得没心没肺，满脸奶油。
我放下咖啡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