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太……”那久未开口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像粗糙的砂纸磨过耳膜，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敲打在沈微星紧绷的神经上，刻意加重了那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她脸上，“这么急着……送我走？”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此刻听来却如同催命的鼓点。沈微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轰隆作响。被抓住的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痛，提醒着她这荒谬又残酷的现实——他醒了，而且是以这种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方式，在她试图结束这场骗局的瞬间，给了她致命的反击。
巨大的冲击和手腕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撑住了冰冷的床头柜，才勉强稳住身形。指尖触到的金属冰冷刺骨，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的清明。
恐惧？慌乱？不！
那最初的本能反应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秒。当看清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冰冷时，一股更加强大的、混杂着被欺骗的滔天怒火和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胸腔里轰然爆发！瞬间驱散了所有软弱！
她猛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
苍白褪去，惊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样冰冷、甚至带着几分疯狂笑意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淬炼过的寒冰，锋利而刺骨。
“急？”沈微星开口了，声音竟然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轻快，只是尾音微微上扬，透出极致的讽刺。她用力抽了一下被禁锢的手腕，纹丝不动。她索性不再挣扎，反而微微倾身，靠近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却冷酷的脸。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微凉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消毒水和阴谋的味道。
她扯出一个大大的、毫无温度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死寂：“顾承烨，五年了！整整五年！我跪在这张床前给你擦身、**，像个最**的佣人！我守着这具活死人的躯壳，耗干了自己的青春和心血！我替你打理着顾家那些烂摊子，应付着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股东！我像个傻子一样，日日夜夜祈祷你能睁开眼看看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尖锐，却又被她强行压住，变成一种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控诉：“结果呢？你早就醒了！你一直醒着！在我为你熬干眼泪的时候，在我为你向医生下跪的时候，在我像个疯子一样对着毫无回应的你说话的时候！**的就躺在那里，冷眼旁观！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演着独角戏！看着我像个傻瓜一样被你、被整个顾家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越说越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砸向他：“现在，你问我急不急？”她嗤笑一声，笑声尖锐刺耳，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恨意，“对！我急！我急着结束这场由你们顾家导演、让我沈微星主演了五年的、彻头彻尾的笑话！我急着摆脱‘顾太太’这个恶心透顶的头衔！我急着……”她的目光猛地扫向那只依旧死死扣在她腕上的大手，声音陡然变得森寒，“让你这具骗人的躯壳，彻底消失！”
顾承烨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脸上的嘲弄并未褪去，但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沈微星这歇斯底里又冰冷刺骨的控诉搅动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他显然没料到，这个五年来在他印象里温顺、隐忍、甚至有些懦弱的“妻子”，在撞破真相后，爆发的不是哭泣哀求，而是如此尖锐、如此……不顾一切的恨意。
“笑话？”他低沉地重复，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似乎又重了一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一种掌控者的冷漠，“沈微星，你以为你是什么？一个靠着婚姻契约才得以踏进顾家大门的女人，一个顶着‘顾太太’光环才勉强在圈子里立足的花瓶！这五年，顾家供你锦衣玉食，给你体面身份，让你有机会接触你原本一辈子都够不到的权力边缘！你付出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辛劳’，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不是你的本分？”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她最敏感的神经，试图用现实和利益，将她钉在“忘恩负义”的耻辱柱上，击垮她的愤怒。
“本分？”沈微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那泪水却冰冷无比。她用力地点头，眼神里的疯狂和冰冷交织，亮得惊人：“好！好一个本分！顾承烨，你跟你顾家，真是把‘**’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她猛地止住笑，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刺向他：“既然你跟我谈本分，谈契约，谈顾家给我的‘恩赐’……那好，我们就按契约来！按本分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微星一直紧攥着的左手，猛地抬起！那只刚才还试图拔掉他维生管的手，此刻却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东西——一张被汗水浸得微湿、边缘甚至有些卷曲的A4纸——用力拍在了顾承烨的胸口！
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签了它！”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微微变调，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签了这份‘本分’！签了它，顾家还能体体面面地收场！否则——”
纸页拍在顾承烨深灰色的丝绸病号服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顾承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也因为这瞬间的分神而松懈了一丝。
沈微星趁机猛地抽回了自己已经麻木刺痛的手腕，踉跄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像一只受伤却亮出所有獠牙的困兽。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他。
顾承烨的目光落在胸口那张纸上。
病房里昏暗的光线不足以看清全部内容，但顶端的加粗黑体字，在幽绿仪器光的映照下，依旧清晰得如同烙铁般灼目——
《股权**协议》
甲方（**方）：顾承烨乙方（受让方）：沈微星
下方，密密麻麻的条款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核心内容触目惊心：顾承烨名下持有的顾氏集团核心控股公司“耀辉资本”的35%原始股，以及他个人名下价值数亿的家族信托基金受益权、三处核心地段的顶级不动产……全部无条件**给沈微星！
这不仅仅是财产分割！这是要彻底掏空他顾承烨个人财富的根基！是釜底抽薪！
顾承烨的眼神，终于变了。
那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第一次掀起了真正意义上的惊涛骇浪！冰冷的锐利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滔天的怒火取代！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几步之外那个扶着床头柜、脸色苍白却眼神亮得惊人的女人。那张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沈微星！”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掌控一切的从容，变得低沉、危险，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凭什么？！”
“凭什么？”沈微星扶着冰冷的柜子，稳住有些发软的身体，她挺直了脊背，脸上竟然再次浮现出那种冰冷刺骨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就凭我是你法律上合法的妻子！顾承烨！就凭这五年，你躺在那里‘昏迷不醒’，是我！是我沈微星！以你法定**人的身份，替你处理了无数笔股权质押、投资授权、资产代管！就凭顾老爷子为了稳住那些虎视眈眈的股东，亲手签署了授权委托书，将你名下大部分资产的临时处置权，交到了我这个‘贤良淑德’的儿媳妇手里！”
她每说一句，顾承烨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你以为我这五年，真的只会跪在地上给你擦身吗？”沈微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积蓄已久的、终于爆发的力量，“顾承烨，你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一个被逼到绝路的女人的决心！那些文件，那些授权，那些你父亲为了顾家大局亲手盖下的印章……它们现在，就是我的尚方宝剑！就是我要拿走你们顾家欠我的一切的凭据！”
她指着那张被拍在他胸口的协议，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签了它！现在！立刻！签了它，你顾承烨装植物人五年欺骗世人、婚内出轨、让小三怀孕这些丑闻，我可以暂时替你捂着！顾家还能维持住那点可怜的体面！否则——”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毁灭性的威胁：
“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叫醒整个顾宅的人，让大家看看他们‘沉睡’了五年的少爷，是如何生龙活虎地醒来的！我也不介意，立刻通知楼下正在等我的集团法务和财务总监，让他们带着记者一起上来，好好欣赏一下这份**协议，顺便……再欣赏一下你那位还在产科等着你这位‘家属’回去的孕妇！”
“顾承烨，”沈微星逼近一步，尽管身体虚弱，气势却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你选！是体面地签了字，让我滚蛋，保住你顾家和你那未出世孩子的名声？还是……大家一起下地狱，身败名裂？！”
死寂。
比之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房间。仪器单调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两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顾承烨死死地盯着沈微星，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胸口的纸张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从未想过，这个被他、被整个顾家视为附庸、视为工具的女人，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力量，竟如此狠绝，如此精准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低估了她。严重低估了。
五年隐忍，一朝亮剑，竟是如此致命！
他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清晰的脆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毒蛇，昭示着主人内心翻腾的滔天巨浪。那是一种被猎物反噬、被逼入绝境的暴怒，混合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戳破伪装的狼狈。
沈微星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噬人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烧着地狱业火的寒星。她扶在冰冷柜子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站立的力量。她在赌，赌顾承烨更在意什么，赌他庞大的利益集团和所谓的体面，赌他对他那个未出世孩子的“保护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胸口发疼。
终于，顾承烨紧攥的拳头，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松开了。
他移开了与沈微星对视的目光，那目光中的暴戾和噬人缓缓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比之前更冰冷的死寂。他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在那份如同烫手山芋的《股权**协议》上。纸张的触感冰冷而粗糙，上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刺得他眼球生疼。
他没有再看沈微星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莫大的羞辱。
他伸出那只刚才还死死扣住她手腕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曾签下过无数价值亿万的商业文件，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缓。他从自己胸口拈起了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纸。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沈微星瞳孔骤然紧缩的动作——
他竟真的，极其缓慢地，将那份协议，对折，再对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冰冷和……隐忍的屈辱。
沈微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成了？他屈服了？！
然而，顾承烨接下来的动作，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并没有立刻签字。他只是将折好的协议，用两根手指夹着，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轻蔑的姿态，如同丢弃一张废纸般，将其随意地扔在了他盖着的、洁白无瑕的丝绒被面上。
纸张落在柔软的丝绒上，悄无声息。
他抬起眼，重新看向沈微星。这一次，他眼底没有了暴怒，没有了震惊，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的冰冷。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终于引起了他些许兴趣的、危险的玩具。
“沈微星，”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沙哑，却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五年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苍白的脸，倔强的眼，最后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冷的弧度。
“这份协议，我可以签。”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因为你这些……可笑又可悲的威胁。”
沈微星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你想当顾太太的时候，顾家给了你这个位置。”顾承烨的声音冰冷无波，却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现在，你想走？想撕破脸？想拿走顾家的根基？”
他微微倾身，尽管隔着一段距离，那迫人的气势依旧如实质般压向沈微星：“谁给你的错觉，让你以为这顾家的大门，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能顺便搬空金库的？”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被面上的那份协议，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酷：“想让我签字？可以。拿出点真正能让我‘体面’的东西来。而不是……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一样，在这里乱吠，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沈微星强撑的防御：“那个孩子，”他语调平缓，却像毒蛇般缠绕上沈微星的神经，“你知道了？那就更该明白，你现在所谓的‘筹码’，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想玩？”顾承烨微微眯起眼，那深潭般的眸底，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沈微星从未见过的、带着血腥气的狠戾，“好。我陪你玩。”
“不过沈微星，”他缓缓靠回床头，姿态重新变得慵懒，却散发出更强烈的危险气息，像一头假寐的雄狮，“游戏规则，得由我来定。”
“这份协议，暂时放在我这里。”他瞥了一眼被面上的纸张，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至于你……滚出去。”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沈微星的心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