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砸在青石板上,叮当脆响,滚了几圈,不动了。我盯着那枚孤零零的铜板,
它旁边还有几枚同样面值的兄弟,这就是我们清泉剑派这个月的全部进项——卖了三捆柴火,
外加隔壁村王寡妇家母鸡跑进我们破院子里下了三个蛋。蛋换了一小袋糙米,
柴火钱就是地上这五个铜板。香炉里的灰积了半指厚,早没香烧了。
供台上祖师爷的画像都卷了边,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上的蜘蛛网。
风从四面八方漏风的门窗灌进来,吹得我后脖颈子发凉。
“掌门……”小师弟林豆芽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瘦得像根豆芽菜,眼巴巴地看着我,
又看看地上的钱,“饿。”我肚子里应景地咕噜了一声。
身后传来几声压抑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回头一看,大师兄赵铁柱靠着墙根坐着,闭着眼,
努力在调息,试图用“辟谷”来对抗饥饿。二师姐孙秀儿拿着把豁了口的梳子,
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她那枯黄的头发,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啥。还有一个更小的师妹阿花,
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小脸蜡黄。这就是清泉剑派,我,燕洵,
光荣接任掌门第三个月的全部家当:五个铜板,四个嗷嗷待哺的嘴,
外加一个破得快塌了的祖传院子。上一任掌门,我师父,那个仙风道骨的老头,
临终前拉着我的手,
丝:“洵儿啊……清泉剑派……交给你了……要……要……光大门楣……”然后眼睛一闭,
走得挺安详。留下一个烂摊子和一**债。光大门楣?我连大门都快修不起了!当初拜师,
师父吹得天花乱坠,什么“清泉剑法,独步江湖”,什么“灵气充沛,洞天福地”。结果呢?
剑法就三招半,灵气没见着,耗子倒是挺充沛。唯一的“洞天福地”,就是这院子够破,
破得像个洞。“掌门,要不……”豆芽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去河里摸鱼?”“摸个屁!
”我还没开口,大师兄赵铁柱猛地睁开眼,他块头大,饿得也最快,脾气也最爆,
“上回摸鱼被隔壁黑水帮的混小子追了三条街,裤子都差点让人扒了!丢不丢人!
”孙秀儿幽幽叹了口气:“铁柱师兄说得对。我们是剑派,不是渔帮。再饿,
也不能失了风骨……”话没说完,她自己的肚子也响亮地叫了一声,她脸一红,赶紧低头。
风骨?风骨能当饭吃吗?我看着地上那五个铜板,心一横,弯腰全捡了起来,
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都别嚎了!”我吼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大殿里有点发飘,
“等着!”我攥着那五个铜板,转身冲进后院。后院的库房,说是库房,
其实就是个四面漏风的棚子,
堆满了师父留下的各种“破烂”——发霉的旧书卷、锈迹斑斑的铁剑、缺胳膊少腿的木人桩,
还有一堆不知道什么用途的瓶瓶罐罐,上面落满了灰。师父生前就爱捣鼓这些,
美其名曰“祖师遗泽,门中底蕴”。以前我信,现在?呵,底蕴个鬼!
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里面翻找。书?不能吃。剑?卖废铁估计值两个钱,
可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卖了怕他老人家半夜托梦骂我。瓶瓶罐罐?打开一个,
一股陈年灰尘味,空的。再打开一个,还是空的。心越来越凉。
难道真要去当铺把师父那件压箱底的道袍当了?那料子倒是还行……正绝望呢,
角落里一个蒙着厚厚灰尘、不起眼的破旧樟木箱子绊了我一下。我踉跄一步,
气得踢了那箱子一脚。“哐当!”箱子盖子被我踢开了一条缝,里面好像不是空的?
我蹲下身,费劲地扒拉开盖子上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用力掀开。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里面塞满了泛黄的旧纸,看起来像是……账本?我随手抓起最上面一本,硬邦邦的封面,
写着“清泉剑派收支总录——玄元三百二十七年”。玄元三百二十七年?
那都是快一百年前的事儿了!我胡乱翻着,纸张脆得一碰就掉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些收支,
某某束脩银五两”、“购精铁百斤耗银三十两”、“修缮山门耗银八十两”……看得我眼晕。
穷酸门派的历史,有啥好看的?我烦躁地想把账本扔回去。就在我合上账本的瞬间,
从里面飘出来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材质明显不同的硬纸片。不是账本那种脆黄的纸,
颜色更深,更厚实。我疑惑地捡起来,抖掉上面的灰。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字迹,
有些地方还盖着褪色的红印。最顶上几个大字,虽然模糊,
但还能辨认:“房契·地契”下面一行小字:“凭此契,
持有者拥有青云城南区‘如意坊’甲字柒号、捌号、玖号铺面之永久产权。”房契?地契?
铺面?我脑子嗡的一声,好像被雷劈了。青云城?如意坊?那可是城里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甲字柒、捌、玖号铺面?三个连着的铺面?!我猛地抬头,环顾这破败的库房,
再看看手里这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祖师爷在上!您老人家除了留下三招半剑法,
还留了铺子?还是三个?!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震得我耳膜发疼。发财了?
我们清泉剑派祖上居然这么阔过?那后来怎么混成这德行了?来不及细想祖师爷的败家史,
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出来:铺子!值钱的铺子!租出去!收租子!
饿得发绿的眼睛瞬间被金元宝的光芒照亮!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房契叠好,
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还用力按了按。生怕它飞了。然后深吸一口气,
努力压下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板着脸,做出一副“掌门正在思考重大决策”的严肃表情,
快步走回前殿。“掌门!”豆芽第一个看到我,扑过来,“找到吃的了吗?
”赵铁柱和孙秀儿也立刻看了过来,眼神里全是希冀。连角落里的阿花都抬起了头。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收拾一下,
明天一早,跟我下山!”“下山?”赵铁柱皱眉,“掌门,下山干嘛?去要饭?
”他显然对上次摸鱼的经历还心有余悸。“要什么饭!”我瞪他一眼,
手不自觉地又按了按胸口的位置,“我们去……收租!”“收租?”三个人异口同声,
眼珠子瞪得溜圆,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对,收租!”我斩钉截铁,“祖师爷显灵,
给我们留了吃饭的本钱!就在青云城!”第二天天蒙蒙亮,
我们一行五人——掌门我、大师兄赵铁柱、二师姐孙秀儿、小师弟林豆芽、小师妹阿花,
穿着门派里唯一还算体面的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孙秀儿连夜缝补过的),
雄赳赳气昂昂地下山了。雄赳赳是装的,气昂昂是因为饿的。走了大半天,脚底板都磨薄了,
终于看到了青云城巍峨的城门。进城,打听“如意坊”,路人指了个方向。越往那边走,
街道越宽,行人越多,商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和香料的味道。
豆芽和阿花眼睛都不够用了,东张西望,口水差点流出来。赵铁柱努力挺直腰板,
维持着“大师兄”的威严,但咕咕叫的肚子出卖了他。孙秀儿紧张地整理着衣襟,
生怕给“剑派”丢脸。我的心脏也怦怦跳,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忐忑。那张轻飘飘的纸,
真能换来沉甸甸的银子吗?如意坊到了。果然气派!青石板铺路,两侧店铺鳞次栉比,
卖绸缎的、卖珠宝的、卖胭脂水粉的、卖文房四宝的……个个门脸光鲜,客人进进出出,
热闹非凡。我们几个穿着寒酸道袍的人站在街口,显得格格不入,
引来不少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我顾不上这些,按照记忆里的门牌号,仔细寻找。
“甲字……柒号、捌号、玖号……”找到了!那是三间连在一起、位置相当不错的铺面!
柒号是家生意兴隆的绸缎庄,捌号是家人来人往的胭脂铺,
玖号……玖号居然是家气派的大酒楼!门口挂着“醉仙楼”的金字招牌,伙计吆喝得震天响。
我的天!祖师爷!您老人家太够意思了!这三个铺面,光看这地段,这客流,
这规模……得值多少钱啊!租出去,躺着收钱就行了!清泉剑派复兴在望!
咸鱼掌门终于要翻身了!我激动得手都在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整理了一下衣冠,
努力拿出“掌门”的派头,带着同样激动又紧张的“门人”,朝着柒号绸缎庄走去。先收租,
拿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带他们去吃顿饱的!肉!必须吃肉!
绸缎庄门口站着两个穿着体面绸衫的伙计,正招呼客人。
看到我们几个穿着寒酸道袍的人径直走过来,其中一个伙计眉头一皱,伸手拦了一下,
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疏离:“几位客官,买绸缎?”我挺直腰板,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不买。我找你们掌柜。”伙计上下打量我们,
眼神里的怀疑更浓了:“找掌柜?何事?掌柜正忙。”“收租。”我言简意赅,
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房契,展开,指着上面的字迹和红印,“清泉剑派燕洵,
前来收取甲字柒号铺面本季租金。烦请通报掌柜。”“收租?”那伙计一愣,
凑近看了一眼房契,脸色微变,眼神里的怀疑瞬间变成了惊诧和……一丝古怪的笑意?
“清泉剑派?燕掌门?”他声音提高了点。“正是。”我努力维持着严肃。“好,好,
您稍等,稍等!”伙计脸上的古怪笑意更浓了,他朝另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
转身飞快地跑进了店里。另一个伙计则用一种……嗯,怎么说呢,
混合着同情和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们。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反应……不太对啊?
不应该是恭敬地请我们进去吗?很快,
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留着山羊胡、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跟着那伙计出来了。他应该就是掌柜。
他走到门口,没看我们,先仔细地、反复地看了我手里的房契,还用手指捻了捻纸张,
又对着光看了看红印。“嗯……”掌柜捻着山羊胡,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拖得老长,
“这房契……是真的。”我松了口气。是真的就好!“不过嘛……”掌柜话锋一转,
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燕掌门,您怕是来晚了。”“来晚了?什么意思?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这铺子啊,”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说,
“早就不是你们清泉剑派的产业喽!”“什么?!”我身后的赵铁柱忍不住吼了出来,
声音大得吓人,引得路人侧目。掌柜吓了一跳,后退半步,皱眉看着赵铁柱:“嚷嚷什么!
有理不在声高!我说的是事实!”他清了清嗓子,指着房契,“这上面写的日期,
是玄元三百二十七年立契,对吧?”“对。”我盯着他。“可你们清泉剑派,
早在五十多年前,玄元三百七十年的时候,就把这三间铺子,连同你们那后山的一片林子,
一起抵押给当时的‘万通钱庄’了!抵押文书还在钱庄存着呢!后来你们没赎回去,
按照契约,这铺子早就归钱庄处置了!”掌柜说得唾沫横飞,
“钱庄后来把铺子卖给了现在的东家,我们东家是从现在的东家手里租的!跟你们清泉剑派,
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了!懂吗?”抵押了?没赎回去?归钱庄了?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像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刚刚升腾起的巨大希望,啪唧一声,摔得粉碎。
怀里的房契瞬间变得滚烫又冰冷。“不可能!”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祖师爷留下的东西,怎么可能抵押出去?
房契明明还在我们手上!”“嘿,你这小掌门,怎么不讲理呢?”掌柜也提高了声音,
“房契在你手上,抵押文书在钱庄啊!白纸黑字!你们当年借了钱庄一大笔银子,
说是要修缮山门、光大什么剑派,结果钱花了,事儿没办成,钱还不上,
铺子和林子自然就归钱庄了!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们自己门里没个记录?
上一任掌门没告诉你们?
上一任掌门……我师父……那个临终前还念叨着“光大门楣”的老头……他一个字都没提过!
我猛地想起库房里那些堆成山的账本,那本一百年前的收支总录……后面肯定还有!
师父大概自己都忘了,或者……他根本不敢面对这段历史?
他把这张没用的房契夹在一百年前的旧账本里,是逃避?
还是……留给我这个倒霉蛋最后一线不切实际的幻想?巨大的失望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瞬间泄得一干二净。身后的赵铁柱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
孙秀儿眼圈红了,死死咬着嘴唇。豆芽和阿花看看我,又看看凶巴巴的掌柜,吓得缩在一起。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看那几个道士,穷疯了吧?
”“拿着张老黄历就想来收租?”“清泉剑派?听都没听过……”“估计是山里的破落户,
想钱想疯了……”那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耳朵里。脸上**辣的。“怎么样?燕掌门,
弄清楚了?”掌柜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没事就请吧?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来,冲得我眼前发黑。咸鱼?
我连咸鱼都不如!咸鱼还能翻身呢!我翻个身,发现身下是个祖传的巨坑!“走!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再待下去,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或者让赵铁柱一拳砸在那掌柜可恶的山羊胡脸上。我攥着那张已经变成废纸的房契,
转身就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赵铁柱狠狠瞪了掌柜一眼,闷头跟上。
孙秀儿拉着还在发懵的豆芽和阿花,低着头匆匆离开。
背后传来绸缎庄伙计毫不掩饰的嗤笑声。我们像打了败仗的残兵,
灰溜溜地挤出看热闹的人群,离开了繁华的如意坊。刚才还觉得香的食物味道,
现在闻着只觉得反胃。“掌门……现在怎么办?”走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孙秀儿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问。怎么办?我也想问怎么办!祖师爷的铺子没了!
唯一的指望破灭了!怀里五个铜板还在,可五个铜板够干什么?
买几个馒头都不够五个人塞牙缝!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得我喘不过气。
难道真要带着他们去要饭?或者……把祖师爷那三招半剑法演一遍,当街卖艺?
正绝望得想撞墙,巷子口传来一阵喧哗。“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偷东西的小贼!站住!
”一个穿着破旧、脏兮兮的瘦小身影像泥鳅一样从巷口冲了进来,
后面追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看打扮像是某个铺子的打手。那小贼慌不择路,
一头撞在走在前面的赵铁柱身上。赵铁柱块头大,纹丝不动,那小贼反而被撞得一个趔趄,
摔倒在地,怀里掉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滚落在地。
一股浓郁的肉包子香味瞬间弥漫开来。豆芽和阿花的眼睛立刻直了,死死盯着那个油纸包,
喉咙里发出清晰的吞咽声。那两个打手也追到了跟前,
其中一个上前就要抓那小贼:“小兔崽子!敢偷我们‘福记’的肉包子!活腻歪了!
”小贼吓得瑟瑟发抖,抱着头缩在地上。眼看那蒲扇般的大手就要落下,赵铁柱突然动了。
他像座铁塔一样横移一步,挡在了小贼身前,瓮声瓮气地说:“几个包子,
至于把人往死里打?”那打手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赵铁柱高大的身板和铁青的脸色,
有些忌惮,但嘴上不饶人:“你谁啊?少管闲事!他偷东西!”“偷东西不对。
”赵铁柱梗着脖子,“但几个包子,赔你们钱就是!”“赔钱?”另一个打手嗤笑,
“就你们这穷酸样?赔得起吗?两个肉包子,五文钱一个,一共十文!拿出来啊!”十文!
我怀里只有五文!还是卖柴火的钱!我脑子一片混乱,下意识地想去摸钱。这时,
地上的小贼突然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污渍却异常清秀的小脸,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
他看着赵铁柱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又看看我们几个同样衣衫破旧的人,眼神闪烁了一下,
猛地开口:“我没偷!是他们包子铺的包子不干净!我亲眼看见伙计用发霉的面!
那肉馅都臭了!他们黑心!骗人钱!”“放你娘的狗屁!”打手暴怒,“小杂种还敢污蔑!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打手要抓人,赵铁柱护着不让,孙秀儿吓得尖叫,
豆芽和阿花躲在她身后。那小贼趁乱爬起来想跑,又被另一个打手揪住衣领。“住手!
”我脑子一热,吼了一声。不能让他们打起来,赵铁柱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手,
而且我们理亏在先(虽然小贼可能撒谎了),闹大了对我们没好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平息事态。
钱……钱!我摸出怀里仅有的五个铜板,摊在掌心,走到那个揪着小贼的打手面前,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诚恳:“这位大哥,息怒。这孩子偷东西确实不对。
我们……我们身上只有这五文钱,先赔给你们。剩下的五文,我们想办法尽快补上。
包子……不管好坏,我们买了。你们看行不行?”我指了指地上的油纸包。
打手看看我手里的五个铜板,又看看地上沾了灰的包子,
再看看一脸倔强的赵铁柱和吓得发抖的小贼,犹豫了一下。
另一个打手凑过来低声说:“算了,王哥,跟几个穷鬼纠缠什么?包子都脏了也卖不了,
拿回五文算五文,总比没有强。真打起来,惊动巡街的捕快也麻烦。
”那个被叫王哥的打手哼了一声,一把抓过我手里的五个铜板,
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包子:“呸!晦气!包子赏你们了!剩下的五文,
三天内送到‘福记’来!否则,哼!”他撂下狠话,又瞪了那小贼一眼,
才骂骂咧咧地和同伴走了。巷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五个,
还有那个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小贼,以及地上那个沾了灰的油纸包。五个铜板没了。
换来两个沾灰的肉包子,还有五文钱的债务。我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荒谬。咸鱼掌门带着门人下山收租,租没收成,
倒欠了包子铺五文钱。豆芽和阿花的眼睛,还死死黏在那两个肉包子上,那渴望的眼神,
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掌门……”孙秀儿怯生生地开口。我没说话,默默走过去,
捡起那个油纸包。包子还有点温热,浓郁的肉香直往鼻子里钻。我咽了口唾沫,
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的灰,把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个白胖胖、拳头大的肉包子,
虽然沾了点灰,但卖相很好,看着就让人流口水。我把包子递到豆芽和阿花面前。
两个小家伙眼睛瞬间亮了,但没敢动,看看包子,又看看我,
再看看旁边一脸复杂表情的赵铁柱和孙秀儿。“吃吧。”我声音有点哑。
豆芽和阿花这才飞快地伸出手,一人抓了一个,狼吞虎咽起来,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停。
我看着他们吃得香甜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堂堂掌门,让门人饿成这样,
靠捡别人不要的包子充饥……“谢谢……谢谢你们……”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小贼。
他慢慢爬起来,脸上带着羞愧和感激,
看着赵铁柱和我:“谢谢大哥……谢谢这位……道长姐姐。”赵铁柱哼了一声,没理他,
显然还在为那五个铜板心疼。我看向他。这孩子虽然脏兮兮的,但眉眼清秀,眼神并不浑浊,
反而带着一股机灵劲儿。“你叫什么?为什么偷包子?”我问。他低下头,
声音更小了:“我……我叫小石头。我娘病了,躺了好几天,
就想吃口肉包子……我没钱……”他声音带了点哽咽。又是病。又是穷。这世道,
底层的人活得都艰难。“你刚才说,他们包子铺的包子不干净?”我追问了一句。
虽然可能是他情急之下的借口,但我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小石头抬起头,
眼神很肯定:“是真的!我昨天在他们后巷捡烂菜叶子的时候,亲眼看见那个揉面的伙计,
把一袋长了绿毛的面粉筛了筛,倒进盆里!还有那盆肉馅,放在太阳底下,都馊了,
苍蝇嗡嗡的,他们就用香料使劲盖味儿!我闻得出来!”他说的很具体,不像撒谎。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福记包子铺?那可是这条街上生意不错的一家,不少人排队买呢!
如果小石头说的是真的……一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
在我疲惫绝望的脑子里闪了一下。“掌门?”孙秀儿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打断了我的思绪。
豆芽和阿花已经吃完了包子,正眼巴巴地看着我,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肚子更饿了。
我看看小石头,又看看我的四个“门人”。钱没了,债背上了,祖师爷的铺子飞了。
前路一片漆黑。但……不能就这么回去饿死吧?那个关于包子的念头,虽然模糊,
却像一根救命稻草。“小石头,”我看着他,“带我们去看看你娘。”小石头愣住了。
“我们清泉剑派,”我挺直了腰板,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有点底气,尽管这底气虚无缥缈,
“略通医术。”我看向孙秀儿。孙秀儿一脸茫然,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确实跟师父学过几天辨认草药。小石头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抓住了希望:“真的?
道长姐姐,求求你们救救我娘!”他带着我们七拐八拐,来到城南一片低矮破败的棚户区。
污水横流,气味刺鼻。在一间用破木板和油毡勉强搭成的窝棚里,我们见到了小石头的娘。
一个瘦得脱形的女人,蜷缩在发黑的草席上,盖着破棉絮,脸色蜡黄,呼吸微弱,额头滚烫。
旁边放着一个破碗,里面是半碗浑浊的水。孙秀儿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
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和舌苔,眉头紧锁。她低声对我说:“掌门,是风寒入体,拖得太久了,
又没吃东西,很虚弱……得赶紧用药退烧,再吃点东西养着。”“药……”我喃喃道。钱呢?
最后的五文钱都赔给包子铺了!小石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我们磕头:“道长姐姐,
大哥,求求你们!救救我娘!我小石头做牛做马报答你们!”赵铁柱别过脸去,不忍心看。
豆芽和阿花也吓得躲到我身后。绝望再次笼罩下来。比刚才在绸缎庄门口更甚。
那时候只是希望破灭。现在是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可能因为我们的无能而消逝。
“药……钱……”我嘴里发苦。目光扫过这破败的窝棚,
最后落在小石头那张绝望又充满祈求的脸上。那个关于包子的念头,再次顽强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