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陆斐是人人艳羡的模范夫妻。可惜我命薄，早早撒手人寰。死后，我守在奈何桥，
等着与陆斐团聚。直到我看见空中悬浮的弹幕。【她还傻傻地守在奈何桥，
不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经另娶，还生了儿子。】【可怜她的亲生儿子被继母，继子蹉跎，
过得猪狗不如。】我不敢相信。亲自回了趟人间，
才恍然明白从前的情深不过是陆斐营造的假象。顷刻间，血月当空，恶鬼出世。
1我与陆斐做了十年夫妻。他尊重爱护我。在冬日亲手做我最爱的栗子糕。
在春日里带我看漫山遍野的桃花。在夏日里为我放满城烟火。成亲第三年，
婆母欲给他纳娇妾，皆被他拒绝。甚至在婆母面前放下话来。「我，陆斐，
此生只愿守着云清一人过日子。」「若母亲不允，那我就分家。」婆母怒骂他不孝，
却也只能作罢。十年如一日，恩爱两不疑。人人都道我福气好，幸得良人。我同样认为。
陆斐的偏爱弥补了我前半生的种种缺憾。母亲早亡，父亲独宠妾室，
彻底将我这个女儿遗忘在一边。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
后院的一应事务都是交给我的继母打理，她从前是家里的妾室，
母亲去世后才被父亲提拔成正妻。表面上她待我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背地里却处处克扣我的用度。甚至不给我请夫子，把教导我琴棋书画的嬷嬷都给辞退了。
美其名曰，女孩子早早嫁人才是正道。可她却给自己的女儿请了三四个教养嬷嬷。
好在从前我与陆家定过亲。陆家书香世家，而陆斐是京城中有名的翩翩公子，待人温和。
娶我进门后，他对我一向是珍之，重之。日子刚好起来。我的身体却撑不下去。
大夫说我是之前生产伤身，落下了病根。无论找多少名医，他们的反应都是无奈摇头。
「准夫人的病，还是另请高明。」不过三十岁我便病如老妪，苟延残喘。
无数苦药入肚只给我换来两个月的时间。临死前，我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陆斐。「阿斐，
这一生，成为你的妻子，是我最幸福的事。往后望你娶一位得体大方的妻子，
好好教养我们的孩子。」「你们父子俩一生平安无虞，我，死而无憾。」
陆斐痛苦地趴在我的榻前呜咽，哽咽道：「云清，你放心。」「待孩子成年，我便来陪你，
绝不会让你黄泉孤苦。」我扯了扯嘴角。「别说傻话。」陆斐的眼眶又红了。「云清，
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我温柔地摸着他的头。「我的阿斐，会长命百岁的。」
生命最后一刻，陆斐在我耳边轻声道：「云清，你在奈何桥等我，来生，我们再做夫妻。」
我无力地闭上眼，嘴边的「好」字散在风中。死后，我停在奈何桥，遥望人间。
盼着再度和陆斐相见。奈何桥的人来了又走，唯有我不动，停在原地。孟婆劝过我几次，
早日入轮回，不要多生事端。可我固执，继续守在奈何桥上。孟婆冷哼一声。
「臭男人有什么好等的。」转个身继续去搅拌锅里的孟婆汤，嘴里还不停嘟囔着。
「像你这种痴儿，不喝个五碗八碗，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就这样，我守在奈何桥上。
昼夜交替。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2人间的第十个春秋。我突然看到了眼前的弹幕。
「她还傻傻地守在奈何桥边，还不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经另娶，还生了儿子。」
「她还不知道她的幼子被关在东院中，过得猪狗不如。」「可怜呐，
直到死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说，家人们，恋爱脑倒大霉，千万别爱男，
会变得不幸。」「真希望她去人间看看，好歹做个明白鬼。」我不知道她们所说的是真是假。
可心底有道声音在唤着我重回人间。想好之后，我去求了孟婆。
孤魂野鬼是没有机会回到人间，黑白无常把守着出口，看管着阴阳之路。
我只能通过某些方法来掩盖自己的鬼气，借此偷跑出去。而孟婆的手里有种遮盖鬼气的汤药，
可以短暂遮掩我身上的味道，防止黑白无常找到我。我扑腾一下地跪在她面前。「孟婆大人，
我在人间有一幼子。我只想再看他一眼。」孟婆无奈。「这种违反规矩的事，我不能帮你。」
我猛猛磕头，她家的门槛被我磕得直作响。孟婆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思考良久才缓缓开口。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必须在一月之内回来。」「此后必须喝上孟婆汤，早入轮回。」
我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现在我只有去人间一趟才能彻底安心。孟婆从锅里舀出碗绿色的汤，
不断地涌出黑气。我一口闷完，身上的鬼气尽数消失殆尽。在孟婆的帮助下，
我沿着忘川河逆流直上，重返人间。弹幕上却炸开了锅。「卧操，她真的回去了。」「奇怪，
这和原来的情节彻底跑偏了，之后的发展不是陆斐与妻子寿终正寝，
在桥上遇见等待了五十多年的乔云清。」「乱了套，这下怎么演？
她回去不得要撕了那对渣男贱女。」「早逝前妻变成怨鬼索命，有点**。」我走进陆府。
穿过长廊，我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有些恍惚。我与陆斐少年夫妻。他求娶我时，
特意吩咐人重新修筑栖月院，将此处按照我的喜好布置得极为风雅。只是奇怪的是，
院子中陆斐为我亲种的桃花树不见了。侍女们手里端着各样的花瓶从长廊而入。
瓶中插着的鲜花还带着露水，想来是今早新摘下的。周嬷嬷怒斥着走在最末尾的侍女。
「你手里端着的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夫人最厌桃花吗？」「你是存心要我们陪你受骂吗？
」听到陆斐已娶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我心底又忍不住失落。只好劝慰自己，
走的那年陆斐不过三十，再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陆斐会娶什么样的人呢？
那被斥责的侍女慌张地跪在地上，解释道：「周嬷嬷，我是新来的，不知道夫人讨厌桃花，
这就拿去处理掉。」周嬷嬷冷哼一声。「不必了，往后你不用在这里伺候。发卖出去。」
犯错的侍女面如死灰地被人拖出去。在场低头的侍女皆白了脸。3我跟着她们进到后院。
她们要去的地方似乎是我从前住的栖月院。看来陆斐的新夫人住在那里。可抬头，
我却是一愣。栖月院已经变了样。和从前的建构截然不同。院前的牌匾已经变成琴瑟院。
我心底复杂，那种不安定的预感又冒了出来。
看到的一切似乎都在跟着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发展。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我又看了过去。
「完了，完了，马上她就要看到陆斐新妻子的模样。」「家人们，怜爱了，
世界上能不能少点渣男贱女。」我的心一沉。侍女们跪在地上，恭敬道：「夫人，
这是新送来的花。」一只纤纤玉手从屏风后伸出来。女子从暗处走出来，
露出那张面若桃花的脸。我彻底地愣在原地。是她？！纵使我做好心理准备，
却没有料想到陆斐的新妇是我的庶妹乔婉莹。我的思绪纷乱错杂。
陆斐竟然娶了与我一向有怨的庶妹。他明明知道她母亲是害死我母亲的杀人凶手，
明明知道从前我在家里受过多少委屈。可陆斐还是娶她为妻，让她做我孩子的继母。
乔婉莹眉头轻蹙，指着角落的方向。「最左边的花摆在我房里，其他的都撤下去。」
她坐在窗边，无聊地拨弄着手指上的护甲。门口的侍女突然快步过来通报。「夫人，
姑爷回来了。」乔婉莹喜上眉梢，对着铜镜整理着发髻。「小春，快帮我看看，
可有哪里不妥？」小春笑着捂嘴。「夫人美若天仙，百花失色。
即便生下了小少爷还活脱脱像个刚出阁的小姑娘。」乔婉莹用手帕捂住泛红的脸。「哪有。」
小春继续说道：「要说京城里谁人不知，咱们姑爷对您无有不依，千宠万爱着，
平日里生怕您摔着，碰着，一会儿都离不得人呢。」旁边有婢女也附和道：「是呀，夫人，
咱们姑爷真是没话说。对您比前头那位还要好上三分。」室内的气氛突然凝固起来。
乔婉莹的脸拉了下来，眼神阴沉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婢女。她冷笑一声。「拉下去，
卖到窑子里去。」「好好的日子偏要提着晦气的人。」我那妹妹果然还是没变。
她与她母亲是一个德行，在外人面前永远温柔得体，可内芯却是比毒蛇还要毒上三分。
乔婉莹打量着跪了一地的婢女，自顾自地说道：「要说我那姐姐，年幼克母，
最后自己也早逝，命贱得很。」「什么嫡女庶女，最后还不是为我铺路。」
「她这一生简直太可笑了。」4门口出现个熟悉身影。「婉莹，我给你带了最爱的桂花糕。」
乔婉莹笑着扑进陆斐的怀中，步摇上的珠串晃得叮当响。陆斐眼底带笑，
说着还勾了下她的鼻尖。「都是做母亲的人，还是个调皮鬼。」语气中满是宠溺。
眼前的陆斐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我与陆斐虽然夫妻恩爱，但一向相敬如宾。
偶尔我也有过这般的女儿情态，却被他呵斥过。「作为陆家主母，要端庄大方，
不可在下人面前失了颜面。」当时的我只以为他向来看重礼仪，看不惯任何出格之举。
但现在的他为什么又能纵容着乔婉莹？眼里满是笑意。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幕格外刺眼。
过往那些我视若珍宝的回忆在这里看来似乎不过如此。两人坐在窗边，笑着煮茶。
滚烫的茶水倒在品茗杯中，他们的目光在升起的白雾里缱绻万分。细数一生，
我和陆斐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光。他年少为官，政务繁忙，总是在书房一待就是一天。
我做的饭菜温了又温，直到他的小厮亲自来取。休沐时，陆斐会来我们房中坐上片刻。
瞧我手上烫出来的水泡，心疼万分。「能得云清为妻，是我一生之幸。」
从前我以为这些便是夫君之爱。思绪回笼，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啊，好烫。」
原来是乔婉莹打翻了案上的茶水杯，滚烫的茶水烫红了她白皙的手背。陆斐慌张起身，
吩咐下人去请大夫。随后端来凉水，将乔婉莹的手背浸在其中。眉眼间是化不尽的心疼。
「无碍的，夫君。」「上次你为我做糕点，手便烫到了。这次又被茶水烫伤，我怎能不心疼？
」「往后你不许再进厨房，那些吃食自有下人安排。」乔婉莹笑着点头。「谢夫君体恤。」
陆斐摸着她的鬓发，眼神温柔。「你只要平安无碍，我便心安。」我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所以，这才是喜欢吗？陆斐临时有事离开，乔婉莹搭着手，由着婢女上药。婢女低着头，
我没有看清她的容貌。乔婉莹眼神晦暗，不知想到什么。她幽幽开口。「怎么？
在我身边比在我那蠢姐姐身边强上百倍吧。」婢女闻言，手上一僵。沉默片刻，
低声应了一句。乔婉莹一脚踹开她，脸上怒气难掩。「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狗，
你和我那姐姐一样，看着就让人讨厌。」婢女摔倒在我脚边。这次，我看清了她的脸。
她是我从前的丫鬟玉湖，与我情同姐妹。临终前，我特意交代过陆斐放了她的奴契，
早些出去嫁人。我知道玉湖的老家有个一直在等着她的表哥，两人两情相悦。
可她为何还留在府中？弹幕依旧在滑动，我试图从中找到答案。【玉湖也是个可怜人，
这些年一直在陆家受折磨。】【楼上的，恶人自有恶人磨，谁叫她当初背叛乔云清，
现在下不了贼船了。】背叛？5「夫人，少爷从学堂回来了。」随着嬷嬷声音落下，
门前走过来个穿着淡蓝长衫的男童。瞧着模样，估摸着有八九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