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带着初冬特有的、铁锈般的腥气。苏晚猛地睁开眼,
视线被粘稠的黑暗和更粘稠的液体糊住。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拉扯着脖颈深处一道锯齿状的剧痛,
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那里反复穿刺、缝合。她艰难地转动眼球,
浑浊的瞳孔里映出头顶那盏昏黄摇曳的灯泡,灯丝苟延残喘地发出嗞嗞微响。
意识如同沉船碎片,一点点从冰冷的海底挣扎着上浮。喉管……缝了七针。
这个认知带着血腥味撞进脑海,清晰得令人发指。耳边,
是另一个粗重、规律、令人作呕的声音,像一头疲惫却满足的野兽在酣睡——**的鼾声,
就在咫尺之外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1983年这个湿冷彻骨的雨夜,回到了她人生被彻底碾碎的那个起点。
湿透的蓝布工装紧贴在身上,吸饱了雨水和某种更粘腻的东西。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指尖触到身下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以及一片缓慢晕开的、温热粘稠的液体。血。她自己的血。
视线艰难地挪移,越过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暗红,定格在对面斑驳脱落的土墙上。
一张印着大红五角星的奖状被图钉歪歪斜斜地钉在那里,
上面“先进生产者——苏晚同志”几个字被从墙缝渗下的雨水洇湿,边缘模糊,
像渗开了一抹陈旧的血迹。就是这张纸,这张证明她工作能力的纸,
在前世成了**无数次拳打脚踢的由头——“女人家,抛头露面,拿个破奖状显摆给谁看?
丢老子的脸!”前世濒死的剧痛和此刻咽喉的撕裂感重叠在一起,烧灼着她的神经,
催生出一股近乎疯狂的恨意。她死死盯着那张奖状,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
沾满血污和泥水的手猛地抬起,狠狠拍向那片刺目的红!
就在指尖触及冰凉纸面的瞬间——“嗡!”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冰冷洪流,
毫无征兆地从指尖猛灌而入!那不是水,
更像是一种凝固的、尖锐的、充满死亡气息的信息流,瞬间刺穿皮肉骨骼,直冲大脑!
眼前骤然爆开一片刺目的、毫无逻辑的猩红!她“看”见了:巨大的、轰鸣的机械,
钢铁的齿轮和传送带疯狂旋转,绞合!一个模糊的人影被卷了进去,
像扔进绞肉机的破布娃娃。先是腿,然后是腰,
最后是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的脸!钢铁无情地啮合、挤压,
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温热的血肉、碎裂的骨头、撕裂的衣物碎片……在冰冷的金属缝隙间疯狂喷射、涂抹!
浓稠的血浆泼洒在油腻的机器外壳上,顺着沟槽蜿蜒流下,滴答、滴答……画面骤然熄灭。
苏晚的手还死死按在潮湿冰冷的奖状上,整个人却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
只剩下胸腔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冰寒刺骨。那不是幻觉。那冰冷、暴虐、带着钢铁腥气的死亡画面,真实得如同烙印,
直接烫在了她的灵魂深处。预知……死亡?这个荒诞又恐怖的念头,
像毒蛇一样钻进她混乱的脑海。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远离那张似乎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奖状。脖颈的伤口在剧烈的喘息中一跳一跳地抽痛,
提醒着她此刻的脆弱。**翻了个身,鼾声停顿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含混不清的梦话。
不行,必须离开!离开这个充满暴力血腥和诡异预知的魔窟!离开**!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切地在她心中燃烧起来。趁着那沉重的鼾声再次响起,
苏晚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拖着剧痛的身体,
朝着那扇透进微弱雨丝和冷风的破木门挪去。每移动一寸,都牵扯着喉咙的伤口,
眼前阵阵发黑。血水和雨水混合,在她身后拖出一条蜿蜒的、暗红色的痕迹。雨还在下,
砸在脸上生疼。她终于挪出了那扇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凛冽。身后,
那间吞噬了她前世和今生无数痛苦的屋子,像一头蛰伏的、沉默的怪兽。天蒙蒙亮,
雨势转小,成了冰冷的、连绵不绝的雨丝。苏晚蜷缩在纺织厂传达室屋檐下湿漉漉的角落里,
像一只被遗弃的、淋透的猫。湿透的蓝布工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颤抖的轮廓。
喉间的剧痛被寒冷麻木了些许,每一次吞咽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传达室王大爷递过来的那杯热水,杯壁滚烫,却怎么也暖不到她骨头缝里的寒意。“小苏?
哎哟我的天!”一个熟悉又带着惊惶的女声穿透雨幕传来。苏晚抬起沉重的眼皮,
看见同车间的刘玉梅撑着把旧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脸上满是惊骇,
“这…这是咋弄的?**那个畜生又……”苏晚想开口,喉咙却只发出嗬嗬的气流声,
剧痛让她瞬间白了脸,只能无力地摇摇头。“别说话!别说话!”刘玉梅赶紧蹲下,
看着她脖子上缠着的、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肮脏布条,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走,
先去厂卫生所!王大爷,搭把手!”卫生所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药品混合的刺鼻气味。
厂医张大夫是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太太,她剪开苏晚脖子上湿透的布条,
露出下面那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缝线歪歪扭扭,周围红肿发炎,渗着黄水和血丝。
张大夫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边用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棉球小心清理,
一边低声骂:“造孽啊…真是造孽!下手这么狠,是要人命啊!
”酒精触及伤口的剧痛让苏晚浑身一哆嗦,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闭上眼,
昨晚那恐怖的死亡预知画面和**扭曲的脸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小苏,
”张大夫的声音带着沉沉的叹息,“你这伤…太深了,差点就…唉!厂里领导也知道了。
保卫科那边……可能会找你问话。”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保卫科那个新来的周副科长,
听说……挺厉害的。你说话当心点。”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保卫科?周副科长?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这个名字,一个总是带着职业化微笑,
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男人。清理、换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苏晚都沉默着,
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喉咙的疼痛和内心的惊涛骇浪让她精疲力竭。
刘玉梅扶着她走出卫生所时,天光已经大亮,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像一块脏抹布。
纺织厂特有的巨大轰鸣声从各个车间传来,空气里漂浮着棉絮和机油的味道。“晚妹子,
别怕。”刘玉梅用力搀着她,声音带着暖意,“我跟王主任说了,
你先去仓库那边清点下新来的棉纱包,活儿轻省点,离那些机器也远。养好伤再说!
”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王主任人好,特意关照的。
他还说……让你别担心**那畜生,厂里会处理。”仓库?苏晚心头掠过一丝感激,
又隐隐有些不安。仓库紧挨着染整车间。前世模糊的记忆里,似乎……出过什么事?
她努力回想,却只抓到一片混沌的阴影。接下来的几天,
苏晚就在仓库角落那张破旧的木桌旁度过。清点、记录棉纱包的编号、数量。工作确实清闲,
远离了织布车间震耳欲聋的噪音和飞溅的棉絮。但仓库的空气并不好,
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棉纤维的味道,
混杂着从隔壁染整车间飘过来的、一阵阵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熏得人头晕。
喉咙的伤口在缓慢愈合,结痂的地方又痛又痒,她只能尽量减少说话。
仓库里进进出出的女工不少,都是来领料或者交料的。她们看到苏晚脖子上的纱布,
大多投来同情或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几句。苏晚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登记簿,
尽量把自己缩进角落里。这天下午,仓库里格外闷热。
那股从隔壁飘来的化学气味也似乎格外浓烈刺鼻,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腥。
苏晚感到一阵阵恶心,头也有些发晕。她放下笔,想去门口透口气。
刚走到仓库巨大的铁门边,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急促的脚步声,
方向正是隔壁的染整车间。“快!快来人啊!出事了!”“赵红梅!赵红梅你怎么了?!
”“天哪!没气儿了?!”赵红梅?这个名字像一颗冰锥刺进苏晚的耳朵。染整车间的女工!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清晰起来——就是这个时间点,染整车间死了一个女工!猝死!
原因不明!她记得当时厂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突发急病”,草草处理了事。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她几乎是下意识地,
跟着几个闻声跑过去的仓库女工,挤进了染整车间的大门。
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化学气味混合着水蒸气扑面而来,带着闷热和潮湿。
巨大的染缸像一个个沉默的钢铁巨兽,排列在车间深处,蒸腾着白色的雾气。此刻,
靠近角落的一个染缸旁,已经围了一小圈人,个个脸色煞白,惊慌失措。苏晚挤过人群,
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那个人。是赵红梅。她穿着深蓝色的工装,
仰面躺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姿态扭曲着。
脸孔是骇人的青紫色,嘴巴大张着,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望着满是水渍和锈迹的天花板,
凝固着临死前极度的惊恐。一只手无力地摊开在身侧,
指尖离染缸底部滴落的、深蓝色的诡异液体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染缸里液体被蒸汽加热发出的、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咕嘟……咕嘟……”声,
在死寂的车间里回荡。“都让开!让开!别破坏现场!”一个沉稳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人群像被刀劈开一样向两边分开。一个穿着笔挺的深蓝色保卫制服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他约莫三十多岁,身板挺直,面容端正,甚至称得上英俊,只是那双眼睛过于锐利明亮,
像手术刀一样扫过现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赵红梅的尸体上。他的嘴唇习惯性地抿着,
嘴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那绝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职业化的审视。
周副科长!苏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周副科长蹲下身,
动作专业而冷静地检查着赵红梅的尸体,
目光锐利地扫过她青紫的面容、扭曲的脖颈、还有那只摊开的手。
他的视线在赵红梅工装前襟处停留了一瞬,那里似乎沾着一点深色的污渍。他伸出手指,
极其小心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捏起了赵红梅那只摊开的手腕。
就在周副科长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赵红梅冰冷僵硬的指尖时——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向前跨了一步!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尖啸:碰她!碰她!她的动作太快,太突兀。
旁边一个女工被她撞了一下,发出短促的惊呼。
周副科长锐利的目光瞬间如探照灯般射了过来,精准地钉在她苍白的脸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苏晚的指尖,已经先于周副科长的手套,
轻轻擦过了赵红梅那冰冷、僵硬、微微蜷曲的食指指尖!冰!刺骨的、死亡的冰寒,
瞬间从指尖炸开!“轰——!!!”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画面!
是铺天盖地的、真实到令人窒息的感官洪流!视觉:深蓝得发黑、剧烈翻滚冒泡的染缸液体,
像沸腾的毒药!一只手(赵红梅的手!)正无力地滑入那致命的深蓝之中!缸壁上,
映出一张模糊的、带着笑意的脸!那笑容……那笑容……是周副科长!冰冷、诡异,
嘴角的弧度像用尺子量过!听觉:液体翻滚的“咕嘟”声,
一种沉闷的、绝望的“嗬嗬”声取代——那是赵红梅被捂住口鼻、扼住喉咙发出的垂死挣扎!
还有……一个压得极低的、带着某种扭曲快意的男声,
模糊不清地吐出一个词:“……麻烦……”嗅觉: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化学药剂气味中,
混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杏仁般的甜腥!死亡的味道!触觉:冰冷的手!
一只带着厚茧的、属于男人的、力量巨大的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另一只手铁钳般扼住了她的咽喉!骨头在发出不堪重负的**!
所有的一切——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在苏晚的脑海里疯狂爆炸、扭曲、融合!
形成一个完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回放!
“嗬……”苏晚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般的抽气,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坍塌,
只剩下染缸里翻滚的深蓝毒液和那张映在缸壁上的、冰冷微笑的脸!“苏晚同志!
”刘玉梅惊慌失措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苏晚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周副科长!
他正半蹲着,一手托着她的背,那张端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深不见底,
像两口寒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惊恐万状、毫无血色的脸。“吓着了?
”周副科长的声音不高,平稳得像一条直线,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的目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脖子上厚厚的纱布,
最后落回她那双因极度恐惧而失神的眼睛上。“刚下夜班?身体还没好利索吧?这里气味大,
又出了这种事……是容易受**。”他松开扶着她的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回去休息吧。这里,有保卫科处理。
”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她不敢再看地上赵红梅的尸体,
不敢再看那口冒着毒泡的染缸,更不敢再与周副科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对视。她垂下头,
喉咙里发出一点含糊不清的呜咽,在刘玉梅的搀扶下,几乎是逃离般地转身,
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染整车间。背后,那“咕嘟……咕嘟……”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
阴魂不散。回到仓库那个破旧的角落,苏晚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瘫坐在冰冷的木凳上。刘玉梅倒了杯热水塞进她冰凉颤抖的手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安慰的话,
但那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苏晚的整个世界,
都被刚才指尖触碰带来的死亡洪流彻底淹没了。那冰冷的触感,那窒息般的压迫,
那翻滚的毒液,
诡异笑容的脸……还有那低沉的、充满恶意的“麻烦”二字……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
深深烫在她的记忆里,反复灼烧。是周副科长!就是他!他杀了赵红梅!
用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捂死了她,把她推进了染缸!苏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牙齿咯咯作响。为什么?赵红梅发现了什么?她临死前那凝固的惊恐眼神,
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秘密?那个“麻烦”……指的就是赵红梅吗?还是……也包括了她苏晚?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勺。周副科长扶住她时那冰冷的眼神,
那句看似关心实则警告的“回去休息吧”……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那张映在染缸上的脸,那诡异的笑容……他是不是在看着她?就在她背后?“晚妹子?
晚妹子你没事吧?脸白得吓人!”刘玉梅担忧地摇晃着她的肩膀。苏晚猛地回过神,
大口喘着气,杯子里温热的水溅出来,烫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没……没事,玉梅姐,
”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喉咙的伤口因为紧张又隐隐作痛,“就是……就是吓着了,
太突然了……”“谁说不是呢!”刘玉梅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凑近了些,
“红梅妹子平时身体挺好的啊,怎么突然就……唉,真是命苦。不过……”她话锋一转,
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神秘,“我听说啊,红梅出事前,好像跟人吵过架?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吵架?跟谁?”“就前天下午,在食堂后面那块空地,
”刘玉梅回忆着,“我正好去倒垃圾,远远瞧见她和一个人在那说话,声音挺大,
像是在争什么。那人穿着深蓝色的衣服,背对着我,看不清脸,但那个身形……啧,
有点像……”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有点像王主任?”王主任?仓库的王主任?
那个给她安排轻省活、人很和气的王主任?苏晚的心沉了下去。
王主任确实也经常穿深蓝色的工装。“吵的啥内容?”苏晚追问,声音有些发紧。“离得远,
听不清啊,”刘玉梅摇摇头,“就看见红梅妹子挺激动的,脸都涨红了,
一个劲儿地说‘不能这样’‘要去反映’什么的。那人好像很不耐烦,挥了挥手就走了。
红梅妹子一个人在那站了好久,脸色难看得要命。”“不能这样”?“要去反映”?
苏晚的心跳得更快了。赵红梅发现了什么?是王主任的问题?还是……别的?
她要去向谁反映?保卫科?一想到保卫科,周副科长那张冰冷的脸又浮现在眼前。“玉梅姐,
”苏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的伤疤摩擦着,生疼,“保卫科……那个周副科长,
好像很厉害?”“他啊?”刘玉梅撇撇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新调来的,
听说是上头有关系,一来就是副科长。做事雷厉风行,手段硬着呢!
厂里那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被他逮住都没好果子吃。不过……”她顿了顿,左右看看,
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他这个人……心也狠着呢。
有人看见他跟城里那些……嗯,不太好的人来往。”心狠?跟“不太好的人”来往?
苏晚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
一个心狠手辣、背景不干净的保卫科副科长……赵红梅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她看到的预知画面,那低沉的“麻烦”二字,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接下来的几天,
苏晚感觉自己像行走在布满蛛网的黑暗森林里。每一次周副科长那深蓝色的身影在厂区出现,
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瞥,都让她脊背发凉,如同被毒蛇盯上。她强迫自己表现得一切如常,
按时去仓库角落坐着,麻木地登记着棉纱包,但耳朵却像雷达一样,
捕捉着仓库里每一个女工的窃窃私语。“保卫科查得可严了,
车间里都不让随便走动……”“周副科长亲自带人查的,
听说把红梅的柜子都翻了个底朝天……”“查出来啥没?”“谁知道呢?说是还在调查,
不让议论……”“唉,
可怜红梅那孩子……才多大啊……”零星的信息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
却让苏晚心中的恐惧和疑虑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她不敢再去染整车间附近,
甚至闻到那股熟悉的化学药剂味都会引发一阵心悸。仓库里也变得不再安全。
她总觉得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背上。是错觉吗?这天下午,
仓库里格外安静,大部分女工都去车间帮忙了。苏晚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对着登记簿发呆。
阳光透过高高的、布满灰尘的气窗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
光柱里无数细小的棉尘在飞舞。她盯着那些飞舞的尘埃,
脑子里却全是翻滚的深蓝毒液和那张映在缸壁上的脸。脚步声。很轻,但很沉稳,
踩在仓库空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一步一步,由远及近。
苏晚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她猛地抬头——周副科长就站在离她木桌几步远的地方,
深蓝色的制服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依旧带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像打量一件物品。“苏晚同志,”他开口,声音不高不低,
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腔调,“关于赵红梅同志不幸去世的事情,有些情况,
还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来了!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甲盖泛白。“周…周科长,您问。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周副科长向前走了两步,
皮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刺耳。他停在桌子对面,
双手很自然地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势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苏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和皮革的冷硬气味。“听说,
赵红梅同志出事前,曾经和人发生过争执?”周副科长开门见山,
锐利的目光像锥子一样钉在她脸上,“就在食堂后面的空地?
时间大概是……前天下午三点左右?”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查到了!
而且时间地点如此精确!是刘玉梅说漏嘴了?还是……他早就知道?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我……我不太清楚。”苏晚垂下眼帘,避开他逼人的视线,
声音带着刻意的虚弱和茫然,“我那天……喉咙疼得厉害,一直在仓库这边没出去。
”她只能否认。她不能把刘玉梅卷进来。“哦?”周副科长拖长了尾音,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撑在桌面上的手指,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是吗?可是……有人反映,
看到你当时在附近。”他慢悠悠地说着,目光扫过她缠着纱布的脖子,“而且,
赵红梅同志出事当天,你似乎……反应很特别?第一个冲进现场?还……晕倒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苏晚的耳膜。他果然在怀疑!在试探!
“我……我只是路过,听到动静……”苏晚的声音开始发抖,
“看到……看到红梅姐那样……我吓坏了……我……”她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因为恐惧和伤口的牵扯。“害怕?”周副科长微微歪了歪头,
嘴角那丝弧度似乎加深了些,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像手术刀在剖析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苏晚同志,你知道赵红梅同志临死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吗?”苏晚的咳嗽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