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在法庭上赢得漂亮,却因被告席上那个名字乱了方寸。五年了,
宋楚言消失得如同人间蒸发。如今他站在艺术馆的《十七岁星群》前,
指尖拂过赝品标签:“沈律师,这幅真迹在我家阁楼。”“当年为什么走?
”沈彦的质问在雨夜里发颤。宋楚言掀开衣袖,露出腕间狰狞疤痕:“你父亲说,
我毁掉你的人生。”月光照见沈彦眼底血丝:“他烧了你的录取通知书,也烧了我的心脏。
”当晨光穿透证物室百叶窗,两份伪造的放弃声明在桌上并排放着。
沈彦的吻落在宋楚言睫毛上:“这次换我追你,用余生上诉。”法庭的空调嘶嘶作响,
冷气沉沉地压下来,却压不住旁听席上那点低低的骚动。沈彦站在原告席前,背脊挺得笔直,
像一杆标枪**这方寸之地。深灰色的高定西装一丝不苟地裹着他,
衬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愈发冷硬。他刚刚结束最后的结案陈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
精准地钉死了对方所有狡辩的缝隙。“……综上,
被告方‘艺廊印象’长期、恶意侵犯我方委托人原创知识产权的事实,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恳请合议庭依法支持我方全部诉讼请求。”沈彦的声音平稳、清晰,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回荡在过分安静的法庭里。法官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被告席。
沈彦也顺势看了过去,那是他作为胜诉方应有的、最后的审视姿态。
被告席后坐着的**律师,脸色灰败,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什么。
沈彦的视线习惯性地掠过对方,准备收回。然后,他看到了那份摊开在被告律师面前的卷宗。
深蓝色的硬质封面,印着法院的徽记。吸引他目光的,是卷宗扉页上,
被告一栏清晰打印的名字:宋楚言(艺名:宋屿)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空调的嗡鸣,
书记员敲击键盘的噼啪声,旁听席上衣物摩擦的窸窣……所有的声音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的巨响。咚。咚。咚。沈彦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感传来,才勉强阻止了身体的摇晃。他几乎是强迫着自己,
维持着那个僵硬的站姿,维持着脸上最后一点职业性的冷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深潭般沉静的眼底,此刻正掀起灭顶的风暴。宋楚言。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
劈开了五年时光筑起的高墙,墙后尘封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呼啸而出。
梧桐树下少年扬起的笑脸,画室角落里散落的松节油气味,
被体温捂热的耳机里流淌的同一首歌,还有……毕业典礼那个闷热的午后,
他找遍了整个校园,最终只抓到的空荡荡的虚无和一场倾盆大雨。五年。杳无音信,
人间蒸发。沈彦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液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冲撞血管的疼痛。
他猛地低下头,掩饰着失控的表情,目光落在自己搁在桌面上的钢笔尖。
那点冰冷的金属反光,刺得他眼眶发涩。“咚!”法槌敲击底座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现在休庭。合议庭评议后将进行宣判。”法官的声音透过遥远的距离传来。
沈彦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肌肉记忆完成了鞠躬、收拾文件、机械地回应委托人感激的动作。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指尖冰冷僵硬,想插回西装内袋,动作却笨拙得可笑,
笔尖在昂贵的西装面料上划出一道刺目的深蓝色墨痕。他置若罔闻。脑子里只剩下那三个字,
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神经上。宋楚言。“艺境”当代艺术馆矗立在城市新兴的文化区,
巨大的玻璃幕墙折射着午后略显慵懒的阳光,线条冷硬简洁,像一块切割完美的水晶。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松节油、木框清漆和一种名为“艺术”的、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
沈彦推开通往核心展厅的厚重磨砂玻璃门,
皮鞋踩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深灰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委托人陈老先生的助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低声介绍着情况。
“……那幅《十七岁星群》是陈老的心血,也是这次侵权案的核心物证。
我们怀疑艺廊印象剽窃后批量复制,证据链的关键一环就藏在这里。”助理语速很快,
带着压抑的愤怒,“沈律师,您看,就是那幅。”助理的手指向展厅尽头一面独立的白墙。
沈彦的目光随之移了过去。白墙前,孤零零地立着一幅画。画框是朴素的深色原木。
画布上流淌着浓郁的钴蓝、群青和紫罗兰色,交织成一片深邃而迷幻的夜空。
无数细小、锐利的光点——有些是纯粹的钛白,
有些混合着柠檬黄甚至一点镉红——像被冻结的星火,又像少年人莽撞又璀璨的心事,
以一种近乎燃烧的姿态迸溅在画布上。
整幅画透着一种磅礴的生命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疼痛感的绚烂。《十七岁星群》。
沈彦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一种极其怪异的熟悉感,像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潮汐,
无声地漫卷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这铺天盖地的蓝色,
这孤注一掷般炸开的星点……这感觉……“这幅是馆方确认的侵权复制品之一,
真品在陈老家中。”助理的声音打断了沈彦那点危险的恍惚,“旁边标签标注了。
”沈彦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从那股诡异的情绪漩涡中挣脱出来。他是律师,此刻站在这里,
是为了工作,为了证据。他走近那幅画,目光锐利地扫过画框边缘、画布肌理,
最后落在那张小小的铜版纸标签上。
作)原作者:陈树声仿制方:艺廊印象(涉案)】目光在“仿作”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沈彦的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像在法庭上审视一份存疑的证词。他伸出手,
修长有力的食指指腹,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慎,轻轻拂过那张标签,
感受着铜版纸特有的光滑和微凉。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试图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沈律师?”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那声音不高,
甚至带着点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又像是被砂纸磨砺过,
却奇异地穿透了艺术馆空旷的背景音,清晰地抵达沈彦的耳膜。沈彦的脊背瞬间绷紧,
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拂着标签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
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承受着千钧之重的姿态,转过了身。
午后的光线从高耸的玻璃幕墙斜射进来,在他面前勾勒出一个清瘦的身影。
来人穿着简单的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过分纤细的手腕。
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勾勒出笔直却略显单薄的腿型。他站在那里,像一株被风霜打磨过的竹子,
挺拔依旧,却少了鲜活的翠色,多了沉沉的静默。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分明的轮廓,
鼻梁挺直,嘴唇薄而颜色浅淡,下颌线条清晰得有些嶙峋。最让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眼尾微微下垂,瞳仁是很深的褐色,像两潭沉寂多年的古井,倒映着沈彦的身影,
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又仿佛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时间在那一秒被无限拉长、扭曲。沈彦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轰隆作响。
周遭展厅里走动的人影、低声的交谈、甚至那幅巨大的《十七岁星群》本身,
都在这一瞬间褪色、虚化,成为模糊的背景板。整个世界被强行压缩,
只剩下眼前这张褪去了少年青涩、只剩下沉静与疏离的脸。宋楚言。真的是他。
五年时光的尘埃被这一眼猛地拂开,露出底下依旧清晰、却已面目全非的刻痕。
画室里的松节油味道、共享耳机里的旋律……此刻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呼啸着撞向沈彦的胸口,
闷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试图压下那股汹涌而上的、混杂着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狼狈的情绪。
他死死地盯着那双古井般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的旧日痕迹,
找到一点闪躲、愧疚、或者哪怕是一丁点的波澜。然而没有。
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陌生。空气仿佛凝固了。助理站在一旁,
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无声却异常紧绷的气场,困惑又尴尬地张了张嘴,
却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沈彦终于找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
胸腔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铅块。然后,他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沉闷的鼓点。
他在宋楚言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呼吸。
沈彦强迫自己挺直了背脊,下颌微微抬起,试图重新披上那层冷硬如铁的律师外壳。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公事公办。“宋楚言先生?”他的声音响起,
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法庭上特有的、冰冷的金属质感,
只有尾音处那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泄露了冰山下的汹涌,“我是沈彦。
陈树声先生知识产权侵权案的**律师。”那只伸出的手,悬停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
像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宋楚言的目光垂落,
在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无数次牵过他的手上一掠而过,快得像被烫到。他没有去握那只手。
那深褐色的眼瞳里,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死水,仿佛沈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一个仅仅代表“麻烦”的符号。他微微侧过脸,视线重新投向那幅巨大的《十七岁星群》,
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线,却精准地砸在沈彦紧绷的神经上:“沈律师,”他开口,
那点沙哑感更明显了些,“这幅画,是赝品。”沈彦悬在半空的手,
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缓缓收回,垂落在身侧,悄然紧握成拳。
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和目的。“哦?
”沈彦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职业性的探究和压迫,“宋先生是馆方工作人员?
还是……涉案艺廊的代表?”他刻意加重了“涉案”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
试图刺破对方那层平静的伪装。宋楚言的目光终于从画布上移开,重新落回沈彦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闪躲,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坦然。“我是这里的策展助理。
”他平静地回答,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主要负责展品登记和库房管理。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扫过那幅《十七岁星群》,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至于这幅画……真迹,在我家阁楼。”沈彦的瞳孔骤然收缩。阁楼?
这两个字像一个诡异的开关,瞬间击穿了沈彦努力维持的冷静。
他几乎能闻到老房子阁楼里那股特有的、混杂着灰尘、旧木料和樟脑丸的陈腐气味。五年前,
那个狭窄、堆满杂物、却藏着少年所有秘密和珍宝的阁楼……属于宋楚言家的阁楼。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彦。他**的案子,核心物证的真迹,
竟然在消失五年的被告宋楚言家的阁楼里?这算什么?自投罗网?
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谜题?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怒火和巨大困惑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沈彦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将宋楚言笼罩。
他盯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戏谑或谎言的痕迹,
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近乎空洞的疲惫。“你家阁楼?”沈彦的声音压得很低,
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灼人的火星,“宋楚言,你在玩什么把戏?
这五年你躲在哪里?现在又突然冒出来,告诉我真迹在你家阁楼?这案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到底……”他没能问下去。那句盘踞在心底整整五年的、日夜啃噬着他的疑问,
几乎要冲破喉咙——“当年为什么走?”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闪电,
瞬间劈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勉强维持的、公事公办的薄冰。沈彦的声音在最后几个字猛地拔高,
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那属于精英律师的冰冷外壳碎裂开来,
露出底下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伤口。他死死地盯着宋楚言,
眼神里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愤怒和不甘,像一头被困在囚笼里伤痕累累的兽。
整个展厅似乎都因为这声失控的质问而彻底安静下来。远处几个参观者投来好奇的目光。
助理在一旁倒抽一口冷气,彻底懵了。宋楚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仿佛被那声音里的痛楚击中。他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回答沈彦的质问,仿佛那道声音只是穿堂而过的风。
他只是沉默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迟滞的沉重感。
米白色的亚麻衬衫袖子被一点点、缓慢地向上卷起,露出了那过分纤细的手腕。手腕内侧,
一道狰狞的疤痕暴露在艺术馆冷白的灯光下。那疤痕扭曲凸起,
像一条丑陋的、暗红色的蜈蚣,盘踞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粗暴地割裂了生命的纹理。
它沿着手腕的弧度延伸,触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惨烈。
疤痕周围的皮肤颜色深浅不一,显然经历过多次愈合和增生,陈旧,
却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凶戾。沈彦所有的质问和怒火,在看到这道疤痕的瞬间,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戛然而止。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骇人的惨白。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他如坠冰窟。他死死地盯着那道疤,
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灭顶般的恐惧。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胸腔里一片窒息的闷痛。宋楚言的目光终于抬起,落在沈彦惨白如纸的脸上。
他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甚至带着一丝自嘲的残忍。他看着沈彦,声音依旧平直,却像淬了冰的针,
一根根扎进沈彦的耳膜:“因为这个。”他顿了顿,
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你父亲说,我毁掉你的人生。”“轰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猝然炸响在城市的夜空,紧接着,
豆大的雨点便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密集而狂暴,
瞬间在艺术馆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冲刷出一道道扭曲的水痕。
馆内冷白的灯光被水幕折射、切割,在沈彦和宋楚言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动荡不安的光影。
那道狰狞的疤痕,像一道无声的诅咒,横亘在两人之间。沈彦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惨白得如同博物馆里冷硬的石膏像。他死死盯着宋楚言手腕上那道暗红色的凸起,
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父亲……毁掉……人生……这几个破碎的词在脑海里疯狂撞击、旋转,搅起一片猩红的泥沼。
“我父亲?”沈彦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磨过喉咙,“他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时候?说清楚!”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几乎将宋楚言逼到冰冷的玻璃幕墙前。冰冷的玻璃寒气透过薄薄的衬衫侵入后背。
宋楚言被迫仰起头,迎上沈彦那双布满血丝、翻涌着暴风雨的眼睛。雨水在玻璃上疯狂流淌,
扭曲了窗外城市的霓虹,也扭曲了映在玻璃上两人对峙的身影。他深褐色的眼瞳里,
那片死寂的冰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汹涌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暗流。
痛苦、屈辱、还有一丝深埋的恨意,像冰冷的岩浆般翻涌上来。“什么时候?
”宋楚言的声音陡然拔高,那点沙哑被激烈的情绪撕裂,带着尖锐的棱角,
“就在我消失的那天!就在我以为……以为我们终于能一起去北京,去美院报道的那天下午!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重新被拖回了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
“他找到我家……就在我家那个小阁楼下面。”宋楚言的目光穿透沈彦,投向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