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腊月，北风就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十八岁的陈志强裹紧了身上那件补了又补的棉袄，踩着吱呀作响的自行车跟在堂兄后面。车后座上绑着两个大竹筐，里面装满了自家做的红薯粉丝。
"强子，再加把劲！过了前面那个坡就到柳河镇了。"堂兄陈建军回头喊道，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
陈志强点点头，没说话。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发僵，几乎感觉不到车把的存在。这是他第一次跟堂兄出来卖粉丝，家里实在供不起他上学了，父亲说男娃子总要学会谋生的本事。
柳河镇的集市比他们村里热闹多了，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陈建军找了个空地，熟练地支起小摊。陈志强学着堂兄的样子把粉丝一捆捆摆好，红褐色的粉丝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咱们老陈家的红薯粉丝，纯手工**，筋道爽滑！"陈建军大声吆喝着，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
陈志强看着堂兄和顾客们熟络地交谈，心里既佩服又有些自卑。他嘴笨，连价格都记不全，只能在一旁帮忙称重、收钱。一整天下来，他的嗓子因为紧张而发干，手心全是汗。
太阳西斜时，粉丝卖得差不多了。陈建军数了数皱巴巴的钞票，满意地拍了拍陈志强的肩膀："不错啊强子，今天卖了八十多块，比上次强多了。"
陈志强勉强笑了笑，他的腿已经站得发麻，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两人在集市边的小摊上吃了碗热腾腾的阳春面，陈建军又买了两个烧饼塞给堂弟。
"天快黑了，咱们得赶紧回去。"陈建军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皱了起来，"不过看样子赶不到家了。"
陈志强跟着抬头，只见西边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几颗星星若隐若现。他们来时骑了将近四个小时，现在天黑路滑，肯定没法在天完全黑前赶回家。
"哥，要不我们在镇上找个地方住一晚？"陈志强小声提议。
陈建军摇摇头："住店得花钱，咱们今年挣的得留着过年用。"他想了想，"我记得来时的路上有座废弃的老庙，咱们去那儿凑合一宿。"
暮色四合时，兄弟俩推着自行车离开了柳河镇。乡间土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树木在风中摇曳，投下诡异的影子。陈志强紧紧跟在堂兄身后，心跳随着每一次树枝的晃动而加速。
"就是那儿。"陈建军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一个黑影。
走近了，陈志强才看清那是一座破败的小庙，门楣上模糊可见"山神庙"三个字。庙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随着风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听说这庙供的是本地的一个山神，后来破四旧的时候被砸了，再没人管。"陈建军边说边把自行车靠在墙边，"不过遮风挡雨还是够的。"
陈志强咽了口唾沫，跟着堂兄走进庙内。月光从残破的屋顶漏下来，照亮了满地狼藉。神像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一个残缺的底座，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陈建军熟练地清理出一块空地，从自行车上取下装粉丝的麻袋铺在地上："将就睡吧，明天天一亮就走。"
陈志强点点头，和衣躺下。麻袋很薄，地面的寒气直往上冒，他蜷缩成一团，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鸟叫，怎么也睡不着。
"哥，你睡了吗？"他小声问道。
"快了，你也赶紧睡。"陈建军翻了个身，声音里带着困意。
陈志强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一阵奇怪的响动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声音来自庙门方向。借着微弱的月光，陈志强看到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后面，门闩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眯起眼睛，努力适应黑暗。门闩上有一个球状的物体，大约拳头大小，暗红色的表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球正在门闩上来回滚动，就像有人在用手指拨弄它一样。
陈志强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想叫醒堂兄，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想动，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那个球继续滚动着，表面似乎有细密的纹路，像是血管或者某种神秘的符文。它滚到门闩的一端，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滚向另一端。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给人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
陈志强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拼命眨眼，希望这只是自己的幻觉。但那个红球依然在那里，以一种不自然的规律运动着，仿佛在玩某种只有它自己知道的游戏。
突然，红球停住了。它缓缓转向陈志强的方向，表面的纹路开始蠕动，逐渐形成一条裂缝般的缝隙。陈志强惊恐地意识到，那看起来像是一只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嘻嘻..."
一声尖锐的笑声在寂静的庙内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陈志强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看到那个红球从门闩上飘了起来，悬浮在空中，表面的"眼睛"完全睁开了，里面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哥！哥！"陈志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喊着。他拼命推搡身旁的堂兄，但陈建军就像陷入了深度昏迷，一动不动。
红球开始向陈志强飘来，速度很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随着距离的缩短，陈志强看清了球体表面那些纹路的真面目——那确实是血管，还在微微搏动，仿佛这个球是某种活物。
"别过来...别过来..."陈志强颤抖着往后缩，后背已经抵到了冰冷的墙壁。
红球停在他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那只"眼睛"突然扩大，占据了整个球体表面。陈志强在那片黑暗中看到了无数扭曲的人脸，他们张大嘴巴，似乎在无声地尖叫。
就在红球即将碰到他鼻尖的瞬间，陈志强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猛地抓起身边的粉丝袋挡在面前。红球撞在袋子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就像滚烫的铁块被扔进冷水里。
"强子？怎么了？"陈建军终于被惊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跑！快跑！"陈志强一把拉起堂兄，顾不上解释，拽着他就往门外冲。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庙门，陈志强甚至能感觉到那个红球就在身后不远处追赶。他们顾不上自行车，沿着小路拼命奔跑，直到肺里火烧一般疼痛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回头望去，那座老庙已经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风穿过破败门窗的呜咽声远远传来，像是某种不甘心的叹息。
"到底怎么回事？"陈建军气喘吁吁地问。
陈志强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描述刚才的恐怖经历。最后他只是摇摇头："那庙...不干净。我们...我们别回去了。"
两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最终决定连夜赶路回家。天亮时分，当他们精疲力尽地推开家门时，陈志强的父亲看到两人惨白的脸色，惊讶地问："出什么事了？"
陈志强看着父亲关切的眼神，突然想起父亲年轻时也曾提起过在一座老庙里的恐怖经历。难道...是同一座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