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嘹亮的起床号撕破晨曦的宁静,带着金属的穿透力,狠狠扎进苏清沅的耳膜。
“嘟——嘟嘟嘟——嘟——”
一声接着一声,节奏分明,不容置疑。苏清沅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面被重锤擂响的战鼓,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麻。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劣质肥皂和铁锈床架的气息,蛮横地冲入鼻腔。不是崖底带着血腥味的凛冽山风,也不是死亡降临前那种万物死寂的冰冷。这味道,熟悉得令人心悸。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扫过狭窄的空间。刷着半截绿漆的墙壁,斑驳处露出灰白的底子。头顶是光秃秃的白炽灯泡,悬在一根老旧的电线上。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条纹床单,粗粝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摩擦着皮肤。对面并排摆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床,空着,被褥叠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块。靠近门口,一张掉了漆的三屉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红字的搪瓷茶缸、铝制饭盒、几本医学书籍,还有一面巴掌大的小圆镜。
这里是……部队医院!而且是七十年代的部队医院集体宿舍!
苏清沅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金星乱冒。她下意识地捂住额头,指尖触到的皮肤光滑紧绷,带着年轻生命特有的温热弹性。她难以置信地低头,双手摊开在眼前——这是一双少女的手,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没有前世为了支撑那个家、照顾林子墨而留下的薄茧和细小伤口,更没有坠崖时被嶙峋岩石刮出的深可见骨的狰狞痕迹。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灭顶狂喜的念头,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她几乎是扑向那张三屉桌,一把抓起了那面冰凉的小圆镜。
镜面有些模糊,映出一张脸。
乌黑浓密的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发梢带着刚睡醒的微卷。饱满的额头光洁无痕,脸颊还带着几分未褪尽的婴儿肥,晕着健康的红晕。一双杏眼因为震惊而瞪得极大,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嘴唇是自然的**,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这张脸,年轻得陌生,却又熟悉得让她瞬间泪盈于睫。
十七岁!这是她十七岁的脸!
“哐当!”
宿舍门被人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一个同样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士服、梳着两条短辫的姑娘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是和她同宿舍的护士张红霞。
“清沅!醒啦?快!动作麻利点儿!早班查房要开始了!”张红霞一边飞快地往自己头上扣护士帽,一边语速极快地催促,“今天王护士长亲自带班,可别撞枪口上!你那辫子……哎,算了算了,就这样吧,赶紧洗漱去水房!”她瞥见苏清沅还愣愣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镜子,头发散乱,忍不住又拔高了声音,“发什么呆呢!快呀!”
苏清沅被这充满活力的、属于七十年代的大嗓门吼得一个激灵,彻底从恍惚中惊醒。血液仿佛在这一刻才重新奔流起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冲击着她冰冷的四肢。她猛地将镜子扣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我这就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回应道。她飞快地跳下床,抓起脸盆架上那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盆和自己的毛巾牙刷,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出了宿舍门。
走廊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更浓重的消毒水和来苏水味道。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步履匆匆,端着治疗盘、推着器械车穿梭往来。墙壁上贴着“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等红色标语。广播喇叭里正播放着激昂的《东方红》乐曲。一切都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略显粗糙却充满秩序感的印记。
冰冷的水龙头一拧开,刺骨的自来水哗啦啦地冲进脸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袖口。苏清沅掬起一捧冷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
冰冷刺骨!真实得不容置疑!
不是梦!绝对不是梦!
她回来了!回到了命运尚未滑向深渊的起点——1975年!回到了她刚刚被林子墨用虚伪的温柔陷阱捕获的第三天!回到了那个叫林薇薇的毒蛇,刚刚被林子墨安排进医院做护工的关键节点!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狂喜之下,是更汹涌、更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她的心脏。
林子墨!林薇薇!
镜子里那张年轻鲜活的脸,瞬间与悬崖边林子墨狰狞扭曲的得意笑容重叠。
“苏清沅,你和你那不识抬举的父母一样,都是绊脚石!没了你们,薇薇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你家的‘资源’!你这蠢女人,真以为我看得上你?”
林薇薇那看似柔弱无辜、眼底却淬着剧毒的假哭也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清沅姐,对不起……是子墨哥哥他……他喝醉了,把我当成了你……你别怪他,要怪就怪我吧……”每一次,都是这样拙劣的表演,却一次次成功地离间了她和关心她的人。
还有父亲被污蔑“倒卖军用物资”时悲愤交加、一夜白头的模样;母亲哭干了眼泪、四处求告无门最终病倒的憔悴;弟弟那双充满灵气、本该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腿,被林薇薇“不小心”泼洒的滚烫开水烫得皮开肉绽,落下终身残疾的绝望……
最后定格在悬崖边。呼啸的风,脚下令人眩晕的万丈深渊。林子墨和林薇薇脸上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垃圾般的鄙夷和快意。他们合力将她推下去时,那两张写满贪婪和残忍的脸,是她前世最后看到的画面。
还有……陆承宇!
那个她前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的冷峻军官。在她坠落的瞬间,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目眦欲裂地嘶吼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朝悬崖边冲来,试图抓住她。他脸上的惊恐和绝望,甚至盖过了林子墨他们的得意。他向她伸出的手,成了她坠入黑暗前看到的最后一点光亮。那么近,又那么遥不可及。
“呃……”喉咙里抑制不住地溢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苏清沅猛地低下头,将整张脸都埋进冰冷的搪瓷盆里,任由刺骨的寒意包裹头颅。冰冷的自来水混杂着滚烫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爸!妈!小峰!还有……那个她亏欠了太多太多的陆承宇!
前世锥心刺骨的悔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年轻的躯壳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将她撕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泛白的月牙印,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这点皮肉之苦,比起前世家破人亡、含恨而终的痛楚,算得了什么?
许久,久到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苏清沅才猛地抬起头。冰冷的水珠顺着湿透的发梢、脸颊不断滚落,滴在洗得发白的护士服前襟,晕开深色的水渍。
镜子里,那张十七岁的脸,依旧年轻,但那双刚刚还盛满惊惶和泪水的杏眼里,所有的软弱、迷茫、属于少女的天真懵懂,都已被冰冷的寒霜彻底冻结、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淬炼于地狱之火、沉淀了前世血泪的极致冷静,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心悸的狠绝!
林子墨,林薇薇……你们加诸在我和我家人身上的一切,这一世,我要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回来!我会亲手撕下你们伪善的画皮,把你们肮脏的野心和算计,暴露在阳光之下,踩进泥泞里!
“清沅?你没事吧?怎么洗这么久?脸都冻白了!”张红霞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已经收拾妥当,正准备去**。
苏清沅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水汽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却奇异地让她体内翻腾的恨意和杀意暂时蛰伏下去,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她迅速拧干毛巾,胡乱擦了把脸,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对张红霞挤出一个有些僵硬但足够自然的笑容。
“没事,红霞姐,水太凉,激了一下。”她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丝毫异样,甚至带着点少女特有的清脆,“这就好了!”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洗漱用具,跟着张红霞快步走向护士站**。走廊里人来人往,穿着病号服的伤员,神情严肃的医生,步履匆匆的护士。那些属于七十年代的、带着时代烙印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真实地环绕着她。
王护士长,一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女人,正拿着花名册站在护士站前,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都打起精神来!新的一天,新的战斗!服务态度要好,业务技术要精!尤其是新来的同志,更要勤学苦练,尽快适应岗位要求……”
苏清沅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在人群边缘扫过。
找到了!
就在护士站斜对面,靠近开水房的位置,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肥大蓝色护工服、身形瘦小的身影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她低着头,双手紧紧绞着衣角,露出的脖颈显得格外纤细脆弱。一头黄毛枯草似的头发勉强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正是林薇薇!
就是这张看似怯懦、楚楚可怜的脸!前世骗取了她的同情和信任,最后却用最恶毒的方式,在她背后捅了最致命的一刀!苏清沅的指尖再次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掌心被掐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王护士长的训话似乎告一段落,开始分配任务:“……张红霞,你去三病区,注意3床那个脾气倔的老红军,按时督促他吃药……苏清沅,你今天跟着刘医生查外科病房,重点观察术后那几个伤员……”
苏清沅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黏腻、探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恶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林薇薇正偷偷抬眼看向她,那目光像阴暗角落里滋生的苔藓。苏清沅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波澜,只是专注地听着王护士长的安排,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另外,”王护士长顿了顿,目光转向角落,“新来的护工林薇薇,你暂时负责协助清洗消毒器械,还有病房的开水供应。多听多看多学,手脚勤快点。”
“是…是!护士长!我一定好好干!”林薇薇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脸上适时地飞起两团紧张的红晕,眼神怯怯的,充满了对新环境的惶恐和对权威的敬畏。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几分怜惜。
呵,装!苏清沅心底的冷笑几乎要溢出嘴角。前世,就是这副“弱小无助”的样子,让她一次次心软,一次次在林薇薇“不小心”打翻东西、弄脏资料、甚至“无意”说错话导致她被误解时,都选择了原谅和包容。结果呢?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算计和最终的背叛!
苏清沅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她需要时间冷静,需要梳理思绪,需要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打蛇要打七寸!她必须一击致命,让他们再无翻身之地!
早上的查房忙碌而有序。苏清沅强迫自己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入心底最深处,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她跟在严肃的刘医生身后,仔细记录着病人的体温、脉搏、伤口愈合情况。她的动作沉稳利落,回答刘医生提问时,条理清晰,专业术语运用得当,甚至对一些术后护理的细节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虽然用的是“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听老医生提过”这样谨慎的措辞,依旧让一贯不苟言笑的刘医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份扎实的基本功和远超年龄的沉稳,让苏清沅自己也有些意外。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她前世几十年顶尖军医生涯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本能,早已刻入了骨髓。这意外的“金手指”,让她冰冷的心底终于注入了一丝暖流和底气。
查完最后一个病房,已经临近中午。苏清沅刚回到护士站整理记录,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温和清朗、带着笑意的男声。
“清沅?在忙吗?”
苏清沅整理病历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下的纸张边缘,瞬间变得锋利如刀。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直窜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凝固!这个声音……她死都不会忘记!哪怕隔了生死轮回,也如同跗骨之蛆!
她缓缓抬起头。
门口,逆着走廊窗户透进来的光线,站着一个穿着整洁合体的草绿色军装的年轻男人。身姿挺拔,面容清俊,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弯着,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和恰到好处的关切。他手里拎着一个用干净白毛巾小心包裹着的铝制饭盒,正含笑看着她。正是林子墨!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温文尔雅的轮廓,仿佛一个完美的谦谦君子。只有苏清沅知道,这副完美的皮囊下,包裹着怎样一颗贪婪、自私、肮脏、恶毒的心!前世他就是用这副温良无害的假面,骗取了她的信任和全家的资源,最终将他们啃噬得尸骨无存!
“清沅,”林子墨见她不语,脸上的笑容加深,语气更加温柔体贴,带着一种亲昵的熟稔,几步走了进来,“忙了一上午,累坏了吧?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他将饭盒轻轻放在护士站的台子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什么珍宝。
“食堂今天中午供应肉末炒咸菜,我特意排队给你打了一份,还抢到了两个白面馒头!知道你爱吃这个。”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伸手,似乎想帮她把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亲昵得理所当然。“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身体要紧。”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情人间的絮语感,眼神里的情意浓得化不开。
苏清沅在他伸手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微仰,避开了他的触碰。这个微小的动作幅度很小,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拉开了距离。林子墨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阴霾。
“林文书,”苏清沅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温度,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现在是工作时间。请称呼我苏清沅同志,或者苏护士。”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再是过去那种带着羞涩和依赖的仰视,而是平视,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那眼神,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他精心维持的假面,直抵灵魂深处。
林子墨彻底愣住了。他脸上的笑容凝固、僵硬,最终一点点碎裂开来。镜片后的眼睛里,温柔褪去,只剩下错愕和难以置信。他完全无法理解,仅仅隔了一个晚上,前天还因为他送的一朵野花就羞红了脸、昨天还答应和他“处对象”的女孩,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冰冷?那眼神……让他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清……清沅同志?”林子墨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维持住温和的假象,语气带着受伤和不解,“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你跟我说,我改。”他向前凑近一步,试图捕捉她的目光,脸上努力挤出担忧和委屈的表情。这招前世百试百灵。
苏清沅看着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林薇薇的劣质雪花膏的味道!前世她竟然从未察觉!真是愚蠢透顶!
她刚要开口,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怯生生、甚至有些发抖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子……子墨哥哥……”
只见林薇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盛满滚烫开水的硕大搪瓷盆,盆沿冒着蒸腾的热气。她瘦小的身体似乎被那盆的重量压得摇摇晃晃,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神惊恐地看着林子墨和苏清沅的方向,一副随时要摔倒的可怜模样。
“薇薇?你怎么端这么满的水?快放下!小心烫着!”林子墨立刻回头,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关切,那紧张的样子,与刚才面对苏清沅时的“受伤”判若两人。他甚至下意识地就想朝林薇薇走过去。
林薇薇像是被林子墨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到了,身体猛地一抖,脚下一个“踉跄”,手中那满满一大盆滚烫的开水,瞬间失去了平衡!
“啊——!”一声惊恐的尖叫刺破空气。
眼看那冒着滚滚白气的开水就要朝着苏清沅站立的方向泼洒过去!角度刁钻,速度极快!电光火石之间!
苏清沅眼底寒芒爆闪!前世弟弟被滚水烫伤的惨烈画面如同血色闪电劈入脑海!林薇薇!又是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清沅动了!她没有像常人一样惊慌失措地后退躲避,反而向前极快地踏出一小步,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敏捷向侧面微旋,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搭在了林薇薇因为“惊慌”而微微抬起的搪瓷盆边缘!
她的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精准,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指尖在盆沿看似随意地一拨、一压、一引!
“哗啦——!!!”
一大盆滚烫的开水,绝大部分被苏清沅巧妙地改变了方向,如同失控的瀑布,猛地倾泻在林薇薇自己脚前的地面上!滚烫的水花四溅,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白色的蒸汽猛地腾起!
只有零星几点滚烫的水珠,溅到了苏清沅的护士裤脚和鞋面上,留下几个深色的湿点,隔着布料传来灼热的刺痛感。
“啊——!!!”这一次,是林薇薇发出的、货真价实的凄厉惨叫。虽然开水没有直接泼到她身上,但溅起的热浪和滚烫的水珠不可避免地烫到了她**的脚踝和小腿。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丢开手里变轻的搪瓷盆,抱着被烫到的脚踝,痛得原地跳脚,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刚才那副怯生生的伪装荡然无存。
“哐当!”搪瓷盆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张红霞和其他几个刚忙完准备去吃饭的护士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里的饭盒差点掉在地上。开水房门口打水的病人也停下了动作,惊愕地望过来。滚烫的水在地面上肆意流淌,冒着热气,林薇薇抱着脚踝哭得撕心裂肺,林子墨脸色铁青地僵在原地,而苏清沅……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裤脚和鞋面沾着水渍,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平静。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被溅湿的裤脚,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蒸腾的水汽,牢牢钉在林薇薇那张因疼痛和惊吓而扭曲的脸上。
空气死寂,只剩下林薇薇杀猪般的嚎哭和林子墨粗重的喘息声。
苏清沅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林子墨那张因惊怒和心疼而扭曲的俊脸上。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冰冷地,向上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