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萧景珩卸甲归田的第三年,太子妃苏婉柔找到了我们的茅屋。我在后院晾晒新采的草药,
听见前院传来女子压抑的啜泣声。透过篱笆缝隙,我看见一个女子扑进了萧景珩怀中。
「景珩哥哥,那婢女勾引太子,太子竟还要封她为侧妃。」
苏婉柔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娇弱与依赖。「我该怎么办?」萧景珩的手悬在半空,
最终轻轻落在她肩上,揽她入怀。「别哭。」1、我手中的药筛“啪”地掉在地上。
萧景珩猛地回头,与我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迅速推开了苏婉柔。「知微,
这是……」「民女参见太子妃。」我抢先行礼,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惊讶。
苏婉柔拭泪的动作一顿,上下打量我,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位是?」「她是沈知微,
原先救过我的命,我们已经成亲。」萧景珩语气坚定,却没有看我的眼睛。
苏婉柔的脸色瞬间苍白:「你……成亲了?」她身边的嬷嬷立刻尖声道:「将军何等身份,
怎会娶这种乡野村妇?莫不是别人硬蹭上来的吧!」「李嬷嬷!」萧景珩厉声喝止,
转向我时语气软了几分,「知微,去煮碗姜茶来。」我站着没动:「她要为刚才的话道歉。」
院中一片死寂。苏婉柔突然掩面咳嗽起来,身形摇摇欲坠。萧景珩下意识扶住她,
「你心疾又犯了?」他转向我,眼神冷厉:「知微!」那目光像刀子扎进我心里。
苏婉柔靠在他怀里,声音虚弱:「珩哥哥,你别怪她,是我不好,一来就惹你们不快。」
「她不懂事。」萧景珩的声音温柔得刺耳,「你身子要紧。」我没想到他这般在乎这个女人,
心痛不已,转身进了厨房,听见苏婉柔柔柔弱弱的声音:「景珩哥哥别怪她,
乡下人不懂规矩」灶膛里的火映着我发冷的指尖。我认得这种咳嗽——装出来的。
三年前疫病时,我见过太多真正的病人,他们的咳嗽是从肺里挤出来的,
而不是这样娇滴滴的表演。2、那晚,萧景珩第一次与我分榻而眠。「婉柔只是表妹。」
他在黑暗中解释,「她身子娇弱,难以诞育子嗣,太子与她青梅竹马,
如今太子要立一个婢女做侧妃,她走投无路才回来找我。」「她叫你景珩哥哥。」
我背对着他,「你叫她婉柔。」萧景珩沉默良久:「我们自幼一起长大。」
「比我们的关系还要亲密?」我反问道。「知微!」他声音陡然提高,「她现在需要帮助!」
我蜷缩在床内侧,忽然觉得这间住了三年的茅屋陌生起来。
墙上挂着的蓑衣是萧景珩亲手编的,桌上的陶罐是我从集市上淘来的,
每一处都有我们的痕迹。可现在,一个名字就能让这些变得微不足道。「你会帮她?」
「婉柔身子弱,我们修整几日,然后我随她回京一趟。」萧景珩语气软下来,「知微,
我很快回来。」我数着他呼吸的频率,直到他沉沉睡去,才轻声道:「萧景珩,
你真的还会回来吗?」回答我的只有均匀的鼾声。3、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来做了朝食。
苏婉柔看着粗瓷碗里的粥,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的嬷嬷更是直言不讳:「这种东西也配给太子妃用?」萧景珩看了我一眼:「知微,
换个……」「灶上还温着水,太子妃可以净手。」我不愿再听下去,放下碗筷,转身出了门。
傍晚回家时,我发现苏婉柔的嬷嬷「不小心」打碎了我装药材的陶罐。
而我最珍贵的医书摊在院中晾晒,却被雨水淋湿——尽管今天根本没有下雨。
屋内传来低语声。「奴婢打听过了,将军根本没写婚书,这村妇连个妾都算不上。」
「我就知道景珩哥哥不会真的娶别的女人的」我推门的声响惊动了她们。
苏婉柔立刻换上温柔笑脸:「沈姑娘,我们在帮你收拾屋子呢。」我径直走向床榻,
从底下拖出一个木匣。里面是我全部的积蓄——十二两银子和一串铜钱。「太子妃。」
我平静地说:「买你一句实话,你和萧景珩,到底是什么关系?」苏婉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随即笑了:「他没告诉你吗?我们本有婚约。」她优雅地抚过鬓角,「三年前他出征北疆前,
我们在佛前立过誓的。」我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后来他战败失踪,父亲逼我嫁给了太子。
」苏婉柔眼中泛起泪光,「如今他回来了,却躲在这山野之中……」她忽然抓住我的手,
「沈姑娘,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我抽回手,木匣"砰"地掉在地上,铜钱滚了一地。
4、苏婉柔在村里住了下来。她嫌茅屋潮湿,萧景珩便亲自去镇上买来新被褥。
她说吃不惯粗粮,萧景珩天不亮就去河里捕鱼。我默默看着,继续照料我的药园和病人。
「傻丫头,你脾气也太好了。」隔壁李婶看不过眼,「那贵女分明是来抢你夫君的!」
我苦笑,继续晒草药:「萧景珩那种人,我抢也抢不来,他若是要走,我留也留不住。」
第五天夜里,我被呜咽声惊醒。看见萧景珩站在院中,苏婉柔扑在他怀里啜泣。「珩哥哥,
你明知我当年嫁给太子是为了保全你。」「别说了。」萧景珩声音沙哑。
「我后悔了……我们私奔吧,就像你当年答应我的那样。」我屏住呼吸,
却听萧景珩叹道:「婉柔,别任性。」「那你随我回京!」她拽着他的衣袖,
「替我讨个公道,就像从前每次我受委屈时那样。」长久的沉默后,萧景珩点了点头。
5、那天夜里,我做了三年来第一次噩梦。梦见十四岁那年,
我在乱葬岗捡到奄奄一息的萧景珩。他浑身是伤,高烧不退,
却死死抓着我的手腕问:「你是谁?」「救你的人。」我掰开他的手指上药。三个月后,
他能下床了,看着我在院中晾晒药材的背影说:「沈知微,我们成亲吧。」没有聘礼,
没有婚书,只有一对集市里便宜的红烛。那晚他握着我的手说:「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梦醒了,枕边空无一人。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萧景珩半夜与苏婉柔一同离开。
没有来找我道别。我起身点燃油灯,开始收拾行囊。
最底下压着一封泛黄的信——师父临终前留给我的,说常州有座青瑶山,那里有她的故交。
天蒙蒙亮时,我把家中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粮食送给了邻居李婶。「我大约不会回来了。」
我笑着说,眼泪却砸在李婶手背上。李婶惊惶地抓住我:「傻丫头,你这是要去哪?
那男人不是将军吗?」「李婶。」我轻声打断,「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救他吗?」
那年乱葬岗的夕阳下,满身血污的男人即使昏迷,
手里仍紧握着一块玉佩——上面刻着「悬壶济世」四个字,和我师父随身戴的一模一样。
我以为这是天意。「原来都是错的。」我笑着摇头,将积攒的铜钱塞给李婶,
「给您孙子买糖吃。」6、我一把火烧了茅屋。火光照亮了半个山村,
我头也不回地向南走去。路过溪边时,忽然想起去年今日,萧景珩就是在这里为我绾发插簪,
说等春天来了,要带我去城里看花。如今春至,花会开,人已散。三日后,
我在码头登上了南下的客船。卖货郎追着喊:「娘子!那是去京城的船!」我愣了愣,
却已经来不及下船。也罢,京城繁华,最适合埋葬往事。船行十日,我到了京城。
我在京城最偏僻的巷子租了间小屋,门口挂了块「沈氏医馆」的木牌。起初无人问津,
直到我治好了巷口难产的刘娘子。「沈娘子医术高明,就是太年轻。」
刘婶逢人就夸:「我那媳妇都准备后事了,硬是被她抢回条命来!」渐渐地,
我的小医馆有了名气。穷人们付不起诊金,就送些鸡蛋蔬菜。
富人家的**夫人则偷偷来找我看妇科隐疾,出手阔绰。转眼三个月过去,我外出看诊回来,
就在茶馆听见邻桌议论:「听说了吗?萧将军打了胜仗回来,
第一件事竟是去寻他那个乡下妻子!」我手一抖,茶洒了半杯。「啧啧,据说找疯了,
连封赏都没要。」「更奇的是,太子妃被废了!」「嘘——小声点!
听说是太子妃害死了一个侧妃,太子震怒,本来是要处死的,
但是将军用军宫换了太子妃一命。」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死不死的很重要吗?萧景珩,
你为了苏婉柔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我猛地站起身,木凳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茶馆里几道好奇的目光投来,我匆匆放下几枚铜钱,抓起药箱夺门而出。
五月的京城已经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我耳边不断回响着那些闲言碎语,萧景珩找我?
怎么可能!那夜他不是已经选择了苏婉柔吗?他不是连告别都不屑于给我吗?拐进巷子时,
我险些撞上一个卖糖人的小贩。他刚要发怒,
看清是我后立刻堆起笑脸:「沈娘子今日出诊回来得早啊!」我勉强点头致意,脚步不停。
转过巷角,远远看见我的小医馆门前围着一群人。我的心猛地一沉。「沈娘子回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齐刷刷回头,自动让开一条路。然后我看见了那个身影。
萧景珩。他穿着墨青色的锦缎长袍,比记忆中更加挺拔。三个月不见,他瘦了许多,
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像是许久未曾安睡。他就那样站在我的医馆门前,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我的双手突然不听使唤,手中的药箱「砰」地掉在地上,
几包草药散落出来。「知微。」他唤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弯腰去捡药箱,
借此避开他的目光。手指触到药包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我一步拾起了它。
那手上有一道熟悉的疤痕——是我三年前在乱葬岗为他缝合的伤口。「让我帮你。」他说。
我直起身,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萧将军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我刻意用着最生疏的客套话,「不知将军是来看病,还是来抓药?」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萧景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知微,
我们进去说。」「医馆简陋,恐怕容不下将军这尊大佛。」我弯腰捡起最后一包药,
故意不去看他伸出的手,「况且男女有别,将军若无病痛,还请回吧。」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萧景珩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上前一步,
几乎要碰到我的衣袖:「你非要在这里跟我说话?」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那双曾让我沉沦的、深邃如墨的眼睛。「我们之间,
还有什么好说的?」萧景珩突然伸手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吃痛。他转向围观的人群,
声音冷得像冰:「都散了。」只这一句,人群立刻作鸟兽散。我挣扎着想抽回手,
却被他拽着往医馆里走。门被踢上的瞬间,他将我按在门板上,另一只手撑在我耳侧,
呼吸灼热地喷在我脸上:「为什么要走?」我冷笑:「这话该我问将军才是,
那夜不告而别的是谁?跟着太子妃回京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