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泛黄的灯光,宛如夕阳凝固的余烬,温柔地包裹着整个屋子,照映着餐桌上的温馨与宁静。
一家三口围坐其间,其乐融融。
父亲嘴角噙着笑意,一边细细品味菜肴,一边与妻儿谈笑风生。
母亲的目光温柔,不时为孩子夹去他喜欢的菜,轻声询问着学校里琐碎的点滴。
孩子的小脸洋溢着纯粹的幸福,正手舞足蹈地讲述着白天的趣事,清脆的笑声像银铃,引得父母开怀。
这温暖得几乎不真实的场景,像一幅照片,映在周质稚嫩的瞳孔里。
画面中那个九岁的男孩,眉眼鼻唇,与他自己严丝合缝。
这一幕场景,却没有惊悚诡异,只有一股温馨的暖流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指尖微微颤抖,渴望触摸那虚幻的暖光,却无法触碰到任何。
就在这时,灯光毫无征兆地开始摇曳,明灭,如同风中残烛。
一股阴冷,粘稠的黑雾,无声无息地从房间的角落,阴影渗透出来,如同活物般蔓延。
餐桌上的三人却浑然不觉,碗筷碰撞的轻响,谈笑依旧在继续,与这诡异入侵的黑暗形成割裂。
周质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猛地向前冲去,可是似乎有无形的屏障,无法靠近半分,
“不要……”一声破碎的呜咽从他喉间挤出。
黑雾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过数息,餐桌之外的空间已被浓稠如墨的黑雾彻底吞噬。
那黑雾并非静止,它在蠕动,翻腾。
紧接着,无数双枯槁,扭曲的雾手,如同腐烂淤泥中伸出的鬼爪,悄无声息地从雾中探出,目标明确地伸向那对笑谈的父母。
当第一只雾手冰冷地搭上母亲的肩头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所有的动作,声音戛然而止。
父亲亦是如此。
他们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凭那些恐怖的手抓住他们的手臂,肩膀,身躯,将他们缓慢地拖向身后的黑雾。
孩子却对此无所反应,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低头开心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不要……不!放开他们!放开啊——!”周质的嘶吼带着绝望的哭腔。
他徒劳地捶打着地面,眼睁睁看着父母的身体一点点被黑雾吞没,最后一点衣角消失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直背对着周质的小男孩,动作停滞了,仿佛时间静止。
然后在静止五秒多后,那副背对周质的孩子,头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一百八十度地拧转过来——
脖颈处甚至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骨节错位声。
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那张原本属于周质的脸上,五官——眼睛,鼻子,嘴巴——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只留下一片空茫,惨白,光滑的平面。
“呃啊——!”
周质吓得魂飞魄散,瘫软的身体猛地向后蹭去,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
那张空白的脸皮上,毫无征兆地缓缓浮现出一张陌生的,属于中年男人的脸孔。
这张脸挤出一种扭曲到极致笑容,却没有任何声音,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那双眼睛却又死死锁定了周质。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周质的头顶,将他拖入窒息的无底深渊,他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然而,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它只是盯着周质。
就在他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的瞬间——
眼前的整个场景,连同那张诡异的脸,如同被重锤砸中的镜面,“哗啦”一声脆响,画面寸寸龟裂。
碎裂的镜片并未坠落,而是在空中迅速消融,瓦解,化为一缕缕更加浓郁,翻滚不息的黑雾。
周质全身的汗毛倒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胸膛。
下一瞬,那团由破碎景象汇聚而成的无尽寒意的黑雾,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骤然凝聚成一股漆黑的洪流,迅猛地朝他猛扑而来。
就当黑雾距离周质一步时。
“啊——!!!”
一声饱含惊恐的尖叫撕裂了死寂。
周质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刚逃离溺毙的溺水者,冷汗浸湿了整个身体。
粗重的喘息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窗户不知何时打开,阵阵微风吹入房间。
然而,梦中那毛骨悚然的阴冷感,如同跗骨之蛆,依旧死死缠绕着他,没有丝毫褪去的迹象。
那双眼睛和诡异的笑容,仿佛烙印周质心头。
“哈呼——”
周质猛地长呼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
他大口喘息着,试图将肺腑里那股粘稠冰冷的浊气彻底呼出。
浸透了额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不适的冰凉。
他烦躁地抬起右手,用力揉搓着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黑暗中,梦境残留的碎片仍在眼前闪动——
那张自己孩童时的脸,还有最后画面里翻腾的黑雾,被吞噬的父母,发出诡异笑容的中年男人……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
一个月来,他开始做同一个梦,从最初的一周两次,接着一周四次,到现在几乎每天一次。
同一个梦精准地将他拖入那片混沌的恐惧中,不同的是那个诡异的笑脸消失的很快,最后冲过来的黑雾越来越近。
每一次惊醒,都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寒意直透骨髓。
周质甩甩头,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脚底的寒意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摸索着打开灯,昏黄的光线刺破黑暗,他踉跄着走向角落的卫生间,老旧的水龙头发出刺耳的**,冰凉的自来水冲刷在脸上,带来短暂的刺痛与清明。
他抬起头,水珠顺着额角、鼻梁滚落,滴在斑驳的水池边缘。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有些疲惫的脸。水滴滑过下颌,勾勒出少年向青年过渡的轮廓。
这张脸,与梦中那个懵懂惊恐的孩童面容依稀相似,却又截然不同——褪去了稚嫩,刻上了少年的棱角,以及此刻被噩梦蹂躏后的苍白。
“那个中年男人……到底是谁?”周质盯着镜中自己无神的双眼,无声地问,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翻腾冲撞。
父母……他们明明是在他九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里双双离世,经过警方的调查却毫无所获。
可如今梦中出现的黑雾是怎么回事,难道与父母死亡有关?
父母离世时撕裂般的痛苦瞬间涌回。
他记得九岁的他,听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世界骤然失声。
几秒钟死寂后,难以承受的剧痛才从心脏爆炸开来,化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他不知道“去世”意味着多远的路,只知道“爸爸妈妈不见了”,这几个字足以将他小小的世界彻底碾碎。
那几天,他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不吃不喝,只是蜷缩在角落,眼泪仿佛永远流不干。
好心的村长张福生日夜守着他,粗糙的手笨拙地拍着他的背,浑浊的眼里满是担忧,生怕这孩子熬不过这道坎。
熬过了最初那几天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巨大的悲伤才慢慢沉淀,化为一种更深的,沉甸甸的麻木。
他活着,却像被抽走了灵魂。
后来……后来是怎么继续上学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好像是某次,村里来了个外地商户,在村长家歇脚喝茶时,听说了他这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再后来,事情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也许是商户回去后无意间提起,也许是村长的叹息辗转被有心人听见……
总之,突然有一天,村长大叔布的脸上难得有了点光亮,告诉他,有个好心人,愿意资助他读书,一直供到他成年。
周质抹了把脸,镜中的少年眼神依旧迷茫而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