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尘的沉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客房逼仄的空气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锁着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欺骗的愤怒，有失控的挫败，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他大概从未想过，那个在他认知里，只会围着他转、查他岗、因为他一句冷言冷语就伤心落泪的女人，竟然有能力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撬动十亿的投资，挽救一个濒临破产的家族企业。
这彻底打败了他对我长达三年的认知。
“学长？”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哪个学长？陆清泽？”
我眉梢微挑。他竟然还记得陆清泽的名字。
陆清泽，我大学时期的风云人物，也是唯一一个曾经不顾流言蜚语，公开追求过我的男人。当年我痴心错付顾晏尘，拒绝了陆清泽。没想到时过境迁，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的，竟然是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懒得向他解释我与陆清泽之间清清白白的关系，只是淡淡地反问，“这和我们离婚，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他突然暴躁起来，像一头被触怒的狮子，“沈念，你是不是早就和他藕断丝连了？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跟我离婚，好投入他的怀抱？你把我顾晏尘当什么了？一个可以让你随意利用、踩着上位的跳板吗？”
这番颠倒黑白的指责，若是放在从前，足以让我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可现在，我只觉得荒谬，可笑。
“顾晏尘，”我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在你给我扣上‘出轨’这顶帽子之前，不如先扪心自问一下。这三年来，究竟是谁，和自己的‘白月光’纠缠不清，形影不离？究竟是谁，在我因为发烧晕倒在家里时，却在医院陪着另一个女人嘘寒问暖？究竟是谁，连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记不住，却能精准地说出苏晚晴的生理期？”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由青转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别有用心。而苏晚晴，她就算是在你面前演戏，你都觉得她是善良纯真。”我拉过行李箱的拉杆，与他擦肩而过，走到门口时，我停下脚步，侧过头，给了他最后一击。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总能那么‘恰巧’地，在我惹苏晚晴‘不高兴’的时候出现？为什么苏晚晴每次‘病发’，都那么‘恰巧’地，能让你撞见我对她‘施暴’的现场？顾晏尘，你掌管着那么大一个公司，运筹帷幄，怎么到了感情上，就蠢得像个瞎子？”
说完，我不再看他，拉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决绝地走下了楼梯。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挽留的声音。我知道，我的话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一根名为“怀疑”的刺。他会去查，会去验证，而真相，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林薇的效率很高，在我离开“尘念”别墅时，她已经将新公寓的地址和密码发了过来。那是一处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公寓，安保严密，环境清幽，正合我意。
当我拖着行李箱，用密码打开公寓大门的那一刻，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空间，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挣脱了囚笼的鸟，终于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整理行李，而是将手机里那个我曾经置顶、设置了特殊**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然后，我换了一张新的SIM卡。
过去的我，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异常充实。白天，我将自己沉浸在那些被我封存了三年的设计稿中，寻找遗失的灵感。晚上，我和林薇通电话，了解这三年珠宝设计界的风向变化。陆清泽那边也传来好消息，沈氏和盛世的合作细节已经敲定，下周一就会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对外公布。
我爸妈打来电话，语气激动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他们感谢我为家里做的一切，却又不敢多问我和顾晏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多说，只告诉他们，我很好，让他们不用担心。
我知道，他们对我心怀愧疚。这场联姻，从一开始就是他们为了家族利益而默许的牺牲。现在，我用自己的能力解决了家族危机，也等于堂堂正正地拿回了自己人生的主导权。
这期间，顾晏尘没有再联系我。或者说，他联系不上我。我能想象得到他找不到我时的暴怒和抓狂，但这都与我无关了。
直到周一，沈氏与盛世合作的新闻发布会当天。
我作为沈家代表，也作为这次合作的促成者，出现在了发布会现场。我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长发挽起，化着精致干练的妆容。当我走上台的那一刻，台下闪光灯亮成一片。
阔别三年，我不再是那个跟在顾晏尘身后，眼神黯淡的顾太太。我是沈念，是沈氏集团的决策者，也是即将回归的设计师Xian。
发布会进行得很顺利。陆清泽作为盛世集团的总裁，也亲自出席了。他今天穿了一身银灰色西装，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在回答记者提问时，他好几次将目光投向我，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暖意。
“陆总，请问这次盛世集团为何会选择与沈氏合作呢？据我们所知，沈氏近年的状况并不理想。”有记者尖锐地提问。
陆清泽微微一笑，拿起话筒，目光却温柔地看向我：“因为我相信沈**的能力。她是我见过最有才华、也最坚韧的女性。我相信，有她的加入，沈氏的未来，不可**。”
这番话，无疑是给了我最高的肯定和支持。台下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而就在这时，发布会现场的后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记者正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推开记者，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下，径直朝着主席台走来。
是顾晏尘。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休闲的黑色风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无视了现场所有的摄像机和记者，目标明确地走到了主席台前，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我身边的陆清泽。
全场哗然。
顾氏总裁亲临竞争对手的发布会现场，这本身就是个爆炸性新闻。更何况，他此刻的表情，像极了来捉奸的丈夫。
主持人显然也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控场。
陆清泽倒是很镇定，他站起身，微笑着伸出手：“顾总，久仰大名，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顾晏尘却看都没看他伸出的手，目光如利剑般刺向我，冷冷地开口：“沈念，跟我回家。”
他的声音不大，但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
回家？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的话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顾总，你可能忘了，我们正在办理离婚手续。而且，这里是我的工作场合，请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顾晏尘冷笑一声，他指着我身边的陆清泽，质问道，“所以，你就和他在这里，当着全南城媒体的面，上演情深义重？”
他的话充满了侮辱性，让现场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记者们的相机快门声响得更疯狂了。
陆清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收回手，挡在我身前，语气不悦：“顾总，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和念念是朋友，也是合作伙伴。请你不要用你那肮脏的思想，来玷污我们之间纯洁的关系。”
“朋友？”顾晏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为她一掷千金，砸十个亿的朋友？”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我知道我必须站出来。
我轻轻推开护在我身前的陆清泽，走到台前，直视着台下那个失控的男人。
“顾晏尘，”我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首先，我和陆学长之间的关系，轮不到你来置喙。其次，盛世投资沈氏，是看中了项目的潜力，是纯粹的商业行为，与私人感情无关。最后，”我顿了顿，看着他眼中翻涌的血丝，缓缓说道，“就算我和他之间有什么，那也是在我恢复单身之后的事。你，一个即将成为我前夫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
我的话，字字诛心。
我看到他的身体晃了一下，撑在台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大概从未受过如此的当众羞辱。还是被他最看不起的女人。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沈念。”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里的疯狂和偏执让我感到一丝陌生，“你以为有陆清泽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天不签字，你就永远是顾太太！你休想离开我！”
他说着，竟然直接冲上了主席台，想要来拉我。
陆清泽和现场的保安立刻上前阻拦。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而我，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被保安架住、状若疯魔的男人。
我忽然明白，他今天来这里，不是来挽回，而是来毁灭。他无法接受我的脱离掌控，无法接受我变得比他更耀眼。所以，他要毁掉我，毁掉我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始的一切。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林薇发来的一条消息。
消息很简单，只有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医院缴费单的截图，缴费人是顾晏尘，而收费项目那一栏，赫然写着：苏晚晴心脏移植手术预约金。缴费时间，就是今天早上。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
原来如此。
他今天之所以会这么失控，这么疯狂，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不甘。
而是因为，他又一次，选择了苏晚晴。
他需要我这个“顾太太”的身份，来为苏晚晴的心脏移植手术提供便利。甚至，他需要我这颗“健康”的心脏，作为苏晚晴最后的备用选项。
我上一世的悲剧，他竟然还想再上演一遍。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还在疯狂挣扎的男人，眼中最后的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了。
我拿起话筒，对着台下所有惊愕的媒体记者，也对着那个我曾经爱入骨髓的男人，缓缓地，清晰地，说出了我重生以来，最想说的一句话。
“各位媒体朋友，借此机会，我想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我，沈念，今天正式向顾晏尘先生提出离婚。理由是，婚内出轨，以及……”
我顿了顿，看着顾晏尘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以及，涉嫌……蓄意谋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