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我以为这是一场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我处心积虑地接近他，是为了撕开他的伪装。但现在，他却亲手递给了我一把刀，不是让我刺向他，而是让我去保护他的软肋。
这盘棋，变得比我想象中复杂太多了。
二十四小时后，我降落在巴西圣保罗瓜鲁柳斯国际机场。
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听不懂的葡萄牙语和陌生的城市气息。我没有丝毫观光的心情，直接打车前往邮件里的那家私人儿童医院。
医院坐落在富人区，环境清幽，安保森严。我报上“顾氏慈善基金会”和我的名字后，立刻被一位穿着白大褂、名叫席尔瓦的医生带进了他的办公室。
席尔瓦医生年约五十，面容和善，但眼神里满是疲惫和忧虑。
“林**，感谢你能这么快赶来。”他用流利的英语说，“情况很不好。Leo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急性排斥反应，我们的药物已经快控制不住了。如果未来48小时内找不到新的、匹配度更高的骨髓源，他可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Leo。原来那个孩子叫Leo。
“他的家人呢？”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的母亲呢？她的骨髓匹配度应该是最高的。”
席尔瓦医生闻言，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Leo的母亲……五年前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顾先生呢？”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他是孩子的父亲，他的匹配度也应该很高。”
“我们当然第一时间就联系了顾先生，”席尔瓦医生叹了口气，“但很遗憾，他的骨髓……和Leo完全不匹配。”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重物击中。
完全不匹配？
这怎么可能！亲生父子，怎么可能骨髓完全不匹配？除非……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从我心底升起。
除非，顾言根本就不是Leo的亲生父亲！
那Leo到底是谁的孩子？顾言为什么要耗费如此巨大的财力和精力，去抚养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还把他藏得这么深？
我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谜团里。每一个我以为的答案，都引出了更多、更复杂的问题。
“我现在能去看看他吗？”我强压住内心的震惊，问道。
“当然。他刚刚睡着，你可以隔着玻璃看看他。”
席尔瓦医生带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重症监护病房外。
隔着一层厚厚的无菌玻璃，我终于看到了那个被顾言称为“天使”的孩子。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很瘦小，金色的头发因为化疗变得稀疏，但依然能看出原本的柔软。他睡得很不安稳，长长的睫毛偶尔会因为不适而轻轻颤动。
他长得……很漂亮，像一个真正的天使。
但他的五官，没有一处像顾言。
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目的，都忽然变得有些可笑。我原本是来“挖瓜”的，是来寻找一个能摧毁顾言的黑料。但现在，看着这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孩子，我心里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酸楚。
“我们已经将Leo的DNA数据录入了全球骨髓库，正在紧急搜寻匹配者。”席尔瓦医生在我身边轻声说，“但你也知道，这就像大海捞针。最好的办法，还是找到他的直系血亲。”
直系血亲……
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
“医生，”我转过头，看着他，“除了他的母亲，Leo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比如，他母亲那边的兄弟姐妹？”
席尔瓦医生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据我所知，Leo的母亲是一位孤儿。当年她和顾先生一起来到这里，身边并没有任何亲人。”
孤儿？
线索又断了。
我站在玻璃窗前，看着病床上的Leo，陷入了沉思。
顾言不是Leo的生父。Leo的母亲已经去世，并且是个孤儿。那么，能救这个孩子的线索，到底在哪里？
顾言让我来，不只是让我来送钱和签字的。他一定相信，我这个“聪明”的助理，能找到他都找不到的办法。
我需要信息。关于Leo母亲的一切信息。
“席尔瓦医生，”我开口道，“我需要查阅Leo母亲当年在这里的所有医疗记录，以及她去世时的事故报告。我是基金会的负责人，我有这个权限。”
席尔瓦医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我坐在医院的档案室里，面前放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里面是关于一个名叫“苏晚”的中国女人的所有资料。
照片上的苏晚，有着一双爱笑的眼睛，和两个浅浅的梨涡，是一个非常温柔美丽的东方女性。我将她的照片和Leo的脸对比，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立刻显现出来。Leo的眉眼，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我快速地翻阅着资料。苏晚的医疗记录很简单，除了五年前那次生产记录，几乎一片空白。而那份车祸的事故报告，写得也十分清楚：雨夜路滑，司机操作失当，车辆坠入山崖，当场死亡。
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但我敏锐的职业嗅觉，却闻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太“干净”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只留下这么点痕迹。她的社交关系、她的过去、她的家庭……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刻意地抹去了。
我将所有文件都用手机拍了下来，发给了我在巴西的那个**朋友。
【帮我查这个女人，苏晚。五年前在圣保罗死于一场车祸。我要知道她的一切，尤其是她的家人。加急，费用加倍。】
做完这一切，我走出了档案室。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间重症监护病房。
Leo，你到底是谁？你的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接下来的48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天。
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一方面，我需要随时和医生沟通Leo的病情，将最新情况汇报给国内那个同样备受煎熬的顾言。另一方面，我在等我那位侦探朋友的消息。
我和顾言的沟通，依然通过那个名为“Saudade”的加密软件。
他的话很少，每一次都只是问：“Leo怎么样了？”
【情况暂时稳定，但还在危险期。】我回复。
那边会陷入长久的沉默，然后发来一个字：【等。】
我能想象得到，在万里之外的他，正承受着怎样的折磨。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我这个他并不完全信任的人身上。
第三天凌晨，就在全球骨髓库那边的消息依然遥遥无期，Leo的病情再次出现反复时，我的手机震动了。
是我的侦探朋友发来的加密文件。
我躲进医院无人的楼梯间，颤抖着手点开了它。
文件里的内容，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苏晚，确实是个孤儿。但她不是天生的孤儿。她十二岁那年，她的父母——一对在当地小有名气的科研人员，在一场实验室的意外火灾中双双身亡。那场火灾疑点重重，但最后被定性为意外。
而苏晚，还有一个亲姐姐。
一个只比她大两岁，名叫“苏晴”的亲姐姐。
姐妹俩在父母去世后，被不同的家庭收养，从此失去了联系。
而最让我震惊的是，我的侦探朋友，竟然查到了苏晴现在的下落。
她改了名字，嫁了人，如今定居在国内。
她的新名字，叫——王菲。
王、菲！
顾言的金牌经纪人，那个一手将他捧上神坛，那个永远冷静、理智、无懈可击的王姐！
我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姐是Leo的亲姨妈！
这……这怎么可能？！
如果王姐是苏晚的姐姐，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妹妹在海外生了一个孩子？又怎么会对Leo的生死无动于衷？
除非……她根本就不知道Leo的存在！
一个大胆到疯狂的猜测，在我脑中成形。
顾言，他不仅仅是在向外界隐瞒Leo的存在，他甚至……连王姐都瞒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晚的车祸，真的是意外吗？
我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接近一个被精心掩盖了五年之久的巨大黑洞，那里面充满了谎言、秘密和无法见光的交易。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找到了能救Leo的人！
我立刻拨通了王姐的越洋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王姐一贯冷静沉稳的声音：“小渔？巴西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王姐，”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长话短说。我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立刻，马上。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顾言。”
“什么事？”王姐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疑惑。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体检。然后，把你的骨髓配型数据，用最快的速度，发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