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毫无征兆地砸落,铜钱大的雨点抽打在陈默脸上,生疼。
浓得化不开的墨绿树冠在狂风里癫狂摇摆,发出海啸般的呜咽。
他深一脚浅一脚陷在湿滑的腐殖泥里,昂贵登山鞋糊满黑泥。掏出手机,信号格彻底死亡,
GPS地图凝固成一片绝望的空白。汗水、雨水和冰冷的恐惧混在一起,顺着脊柱往下淌。
方向感彻底迷失,这莽莽苍苍的原始林海像个巨大的、活着的迷宫,正一点点吞噬他。
就在筋疲力竭之际,前方山坳拐角处,一点极其微弱的暖黄光芒穿透重重雨幕,
在绝对的幽暗里倔强地亮着。壹·雨夜迷途光点在视线里摇晃、放大,
最终凝结成一栋孤零零木屋的模糊轮廓。它太旧了,旧得像从山体里直接生长出来的化石。
粗糙的原木被岁月和雨水浸透成近乎墨黑,覆盖着厚厚绒毯般的墨绿苔藓与蜿蜒藤蔓,
几乎与背后黢黑的山崖融为一体。唯一鲜活的,是屋顶烟囱旁几丛蓬勃摇曳的灯心草,
细长茎叶在暴雨冲刷下泛着湿亮的幽绿微光。一滴冰冷雨水钻进陈默后颈,他打了个寒噤,
压下心头那股莫名泛起的寒意,用尽最后力气拍响了那扇歪斜、布满虫蛀痕迹的木门。
吱呀——门轴发出枯骨摩擦般的涩响,缓缓向内敞开。预想中的霉腐气息并未涌出,
反倒有一股奇异的干燥暖意迎面扑来,夹杂着极淡的、近乎虚无的草木清香。
暖黄的光源来自屋内各处——墙角、矮几、壁龛里,静静燃烧着一盏盏小灯。灯盏粗糙古朴,
陶土或粗瓷烧制,盛着浅金色的粘稠灯油,灯芯是最新鲜的灯心草茎髓,
顶端跳跃着一点黄豆大小、异常稳定的火苗。奇异的是,数十朵这样微弱的光源,
竟将这不大的空间烘托得十分明亮、温暖,甚至有种近乎圣洁的宁静。
屋内陈设简陋得近乎原始,却异常洁净,仿佛时光在此凝固,尘埃也无法降落。
三个女子闻声,姿态各异地望了过来。离门最近的是个极其年轻的姑娘,
蜷在铺着厚厚干草的垫子上,怀里抱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她大概只有十五六岁模样,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眼睛又大又圆,深得像两口古井,
此刻盛满了毫无遮掩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乌黑的长发松松绾着,
簪着一朵不知名的、同样苍白的小野花。她下意识地往布老虎后缩了缩,
像只受惊后本能寻找遮蔽的小动物。这是阿芷。稍远些,
一个身着褪色却依旧浓烈如火红衣的女子斜倚着墙壁。她约莫二十出头,眉眼秾丽,
嘴唇饱满却毫无血色,像雪地里落下的一枚冻僵的樱桃。她姿势慵懒,
带着一种烟视媚行的风情,手中把玩着一根细长的灯心草茎,动作漫不经心,
眼神却如淬了薄冰的刀锋,瞬间将陈默从头发丝刮到脚底板,
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笑非笑。这是绛衣。
屋内最深处,一位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忙碌。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身。
她面容端庄清丽,气质沉静,像一尊温润的古玉。岁月似乎在她身上留下了最温和的痕迹,
看不出具体年纪,只觉气韵悠长。她手中拿着一把晒干的灯心草,
正熟练地剥取着茎秆中心那点柔软的白色髓芯。她的眼神温和,像初春刚化的雪水,
清澈见底,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微微颔首,温声道:“雨大难行,郎君请进,
莫要拘束。”声音如玉石轻碰,清泠悦耳。这是素娥。陈默狼狈地踏入屋内,
雨水顺着冲锋衣下摆滴落,在干燥洁净的泥土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他感到一种极致的怪异感——屋里太暖和、太明亮、太干净了,
与外面狂风骤雨、湿冷泥泞的原始森林格格不入。这三个女子的美丽也透着一种不真实感,
她们的皮肤过于苍白,毫无血色,屋内弥漫的那种奇异草木清香,
似乎也是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多谢收留。”陈默声音有些干哑,
脱下湿透的冲锋衣外套,小心地搭在门边的木墩上。“我叫陈默,进山徒步迷了路,
没想到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设备都没信号了。”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目光却不由自主被那些静静燃烧的灯草灯吸引过去。火光跳跃,
光影在三个女子沉静的脸上缓缓流动。窗外的狂风暴雨声被木墙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
屋内只剩下灯草燃烧时极其轻微的“嘶嘶”声,以及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
“陈默……”白衣的素娥轻声重复,手中的动作并未停下,
灯心草柔软的白髓在她纤细苍白的指尖缠绕,“这名字倒是安稳。山雨欲来无征兆,
误入深林也是缘法。此处是灯草屋,我是素娥,她们是绛衣和阿芷。
”她指了指红衣女子和抱布老虎的少女。“缘法?”绛衣嗤笑一声,
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在指尖灵活地将那根灯心草茎打了个结,“怕不是什么善缘。
”她眼波流转,瞥向陈默放在地上的背包,目光锐利,“包里鼓鼓囊囊,装的什么好东西?
莫不是也想学那些淘金客,来这老林子里挖祖宗骨头?”陈默心头一跳,手下意识护住背包。
他确实带着一份模糊不清、据说指向家族古老产业的地图复印件,还有一本残破的族谱,
上面记录着一个叫“陈茂德”的祖辈,据传曾在这一带开过矿场。
“只是些个人物品和一点干粮,”他谨慎地回答,“我祖父曾听祖辈提起过这片山里有旧矿,
地图也是很多年前的了,未必作准。”“矿?”阿芷抱着布老虎,小声喃喃,
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的恐惧,像受惊的幼鹿,
“黑色的洞……好深……好冷……”她把脸埋进布老虎柔软的脖颈里,身体微微发抖。
素娥放下手中整理好的灯心草白髓,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阿芷的背,指尖掠过女孩的发梢,
动作温柔至极。她看向陈默,目光澄澈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祖荫深厚,
有时亦是枷锁。陈茂德……这个名字,透着旧日的铜臭与血腥气。”她的语气很淡,
却像一根冰冷的针,陡然刺穿了屋内温暖平静的假象。陈默如遭雷击,
浑身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顷刻褪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彻骨的寒意——族谱上那个百年前的名字,陈茂德,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这个与世隔绝的深山小屋里的女人,怎么可能知道?!贰·灯草低语空气骤然凝固。
灯草燃烧的微响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嘶嘶、嘶嘶,如同毒蛇吐信。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刹那间将屋内映得一片死白!
陈默惊骇的目光死死锁住素娥平静无波的脸,又猛地转向绛衣和阿芷。
绛衣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嘲弄笑容更深了,带着点猫捉老鼠的残忍兴味。
阿芷则把整个头都埋进了布老虎,瘦小的肩膀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你……你怎么知道?
”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陈茂德……那是我高祖父的名字!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背包里的族谱复印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着他的背脊。素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粗陶坛子旁,揭开盖子,
一股浓郁的、类似松脂混合着陈年蜂蜜的奇异香气散发出来。她用一根细长的竹勺,
小心地从坛中舀出浅金色的粘稠液体,依次添注到几盏即将油尽的灯草灯里。
灯光似乎明亮了些许,火光稳定下来,灯芯燃烧的嘶嘶声也变得柔和。“这灯油,
”素娥注视着豆大的火焰,声音轻得像叹息,“采百年古松脂,集月下朝露,
再以山中蜂王百年所酿之蜜精心调和,点滴皆需岁月熬炼。”她指尖抚过粗陶坛壁,
那上面模糊刻着一些古老的云雷纹,“灯草,是山中野泽里汲了阴气与灵气长成的,
茎髓最是洁净纯粹,亦最是……”她顿了顿,看向陈默的目光带着洞穿一切的悲悯,
“脆弱易逝。需得好油养着,用心护着,方能在无边幽暗里,守住一点光亮,一点暖意。
”陈默的心脏狂跳,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那坛中的金色油脂,
养的是灯,还是……眼前这三盏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灯”?
他强压住几乎要破口而出的惊惧质问,视线扫过屋子角落堆积如小山的干枯灯心草,
墙边立着几盏尚未点燃的备用陶灯,每一盏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一种近乎永恒的、凝固的死寂感,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这里没有时间的流逝,
只有重复的添油、续芯。“守?”绛衣扔掉手中打结的灯草茎,
那细茎落地竟发出金属般的轻响。她站起身,红衣如血,在灯影下摇曳生姿,步步走近陈默,
带着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谁需要守?守给谁看?”她停在陈默面前,
苍白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脸颊,指尖带着一股冰雪的气息,“我们守着这灯,这屋,
守着这深山老林里的……坟!”最后那个字,她几乎是贴着陈默的耳朵,
用一种淬毒的温柔咬出来的。“坟?”陈默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后退一步,
撞在身后的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姐姐!”阿芷猛地抬起头,小脸上布满惊恐的泪痕,
“不要说!不要说那个字!我怕!”她手中的布老虎掉在地上,圆滚滚的肚子瘪下去一块。
绛衣并不理会阿芷的哭喊,她盯着陈默惨白的脸,眼神锐利如刀:“怕了?
你这陈家的富贵公子,也怕知道你们陈家祖辈是靠什么发的家,积的德吗?
”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这死寂的屋里却显得无比瘆人,“陈茂德!好一个‘茂德’!
他挖的是矿?他挖的是绝户坟,喝的是人血膏!这方圆几十里的山头,
哪一座下面不埋着累累白骨?哪一寸土里不掺着矿工的冤魂!”“住口!
”素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凛然的威严。她不知何时已放下油勺,
挡在了绛衣和陈默之间,素白的衣袖无风自动,隐约有微光流转。“绛衣,够了!过往血债,
自有天理昭彰!莫要让戾气迷了心窍,污了这屋里的清净!”绛衣被素娥的气势所慑,
后退半步,眼中的怨毒火焰却燃烧得更旺,死死盯着陈默,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她胸口剧烈起伏,那褪色的红衣似乎更加刺目。素娥转向陈默,脸上的悲悯愈发沉重。
她不再掩饰,声音带着穿透百年尘埃的疲惫:“郎君莫怪绛衣。百载枯寂,恨火难消。
百年前,陈家在此开矿,名为采掘,实为盗墓。陈茂德以‘招工’之名,
诱骗、强掳了无数青壮入山,封死于矿洞深处,以血肉之躯为其‘镇穴’,
更以阴魂怨气滋养其妄图盗掘的所谓‘龙脉之宝’。手段之酷烈,天怒人怨。”她顿了顿,
目光掠过瑟瑟发抖的阿芷,带着无尽痛楚,
“而我们姐妹三人……便是他为了平息‘山神’之怒,
献祭给这无边矿穴的三盏……‘人灯’。”“人灯?!”陈默失声惊呼,眼前一阵发黑,
几乎站立不住。高祖父陈茂德模糊的画像在家族祠堂里挂着,
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此刻在他脑中扭曲成狰狞的恶鬼。背包里的族谱副本此刻重若千钧,
压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三月三,龙抬头,天地交泰,秽气最盛。
”素娥的声音飘忽得如同梦呓,每一个字却像冰锥凿进陈默的脑海,
“陈茂德命人将我们姐妹——十六岁的阿芷,十九岁的绛衣,
还有我——皆是附近清白人家的女儿,掳掠至此。剥去衣物,
以特制金针贯穿顶心、心口、丹田要穴,锁住生魂不散。
再以秘法熬炼的松脂、蜂蜜、掺入我们心头精血的金粉混合为油,
灌入我们体内……”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仿佛那非人的痛楚穿越百年时光再次降临。“然后,
将我们赤身裸体,头下脚上,
倒悬着封入特制的粗陶大瓮之中……只余顶心一点灯草芯露在外面,点燃。”绛衣接过话头,
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却都浸透了血泪和怨毒。她缓缓抬起手,
指向墙角那些静静燃烧的陶灯,“就像那些灯一样。我们活着,
清醒地感受着灯油(我们的血肉骨髓)一点点燃烧的痛苦,
听着自己皮肉脂肪在火焰下滋滋作响的声音,
焰日夜煎熬、不得超生……只为用我们姐妹三人的魂魄怨气混合着心头精血点燃的‘人灯’,
去镇压矿洞里那些被他们活埋的万千冤魂!去照亮他们通往地狱的贪婪之路!
”阿芷发出一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呜咽,猛地扑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
仿佛又回到了那恐怖绝望的时刻。陈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干呕起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冰寒刺骨。他终于明白了这屋内的暖意从何而来,
那奇异的草木清香下掩盖的是何等浓烈的血腥与绝望!他跌坐在地,触手冰凉坚硬的地面,
仿佛也浸透了百年前三个少女的鲜血与眼泪。“所以……”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这灯草屋……这灯光……”“这屋子,
就建在当年的封魂祭坛之上。”素娥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穿透一切的平静,却带着更深的虚无,
“这灯光,是我们姐妹百年不息的痛苦所化。灯草,
是我们残存于世、唯一能触及的‘实物’,是连接那黑暗陶瓮与这虚幻躯壳的脆弱脐带。
添油续芯,不过是我们存在的本能,是这永世煎熬里唯一还能做的动作。”她微微抬手,
指向周围燃烧的数十盏灯草灯:“你看这些灯,光芒温暖,驱散黑暗,带来安宁。
可谁又知晓,每一朵微小火焰的背后,燃烧的是何等的绝望与痛楚?”她看向陈默,
眼神复杂,“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踏入此地的生人。或许,
也是第一个真正需要它光亮庇护的生人。这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叁·血债血偿讽刺?
陈默瘫坐在冰冷地面上,脸上肌肉抽搐,喉咙里滚出低哑的、介于呜咽与狂笑之间的声响。
讽刺?何止是讽刺!这是命运最恶毒的玩笑!他为了追寻一段家族尘封的辉煌史而来,
却一头撞进了祖辈罪孽最深最黑的血腥地狱!
背包里那本薄薄的、印着陈茂德名字的族谱副本,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烙在他的灵魂上,
滋滋作响,散发出皮肉焦糊的恶臭。“高祖父……陈茂德……”他舌尖尝到咸腥的铁锈味,
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他……他后来……”“后来?”绛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那凄厉的笑声在狭小的木屋中刮擦回荡,震得灯焰都疯狂摇曳起来。她猛地欺近陈默,
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指尖几乎戳到他的鼻尖,那张秾丽的脸因极致的怨毒而扭曲变形,
“他后来自然是飞黄腾达!靠着喝下的血,啃下的骨,
燃尽我们魂魄换来的所谓‘龙脉之气’,带着沾满血腥的金银满载而归!
你们陈家后世子孙的锦衣玉食,哪一分哪一厘不是沾着我们姐妹和万千矿工的骨髓油膏?!
”窗外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照亮了绛衣的脸。陈默惊恐地看到,
在那张苍白美丽的面皮下,隐约浮动着焦黑蜷曲的炭痕,那是烈火舔舐皮肉留下的永恒印记!
闪电过后,一切又隐入灯影,但那恐怖的幻影已深深烙进了陈默的眼底。
“他……他得了报应吗?”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像是在绝望深渊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报应?”素娥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空茫,“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陈茂德归乡不足三月,一夜之间,陈家宅邸突燃大火,火势诡异,水泼不灭,遇铁熔金。
阖家上下,连同仆役,共计四十七口,尽数葬身火海,烧得尸骨无存,
连片完整的瓦砾都未留下。”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灯粗糙的边缘,
灯火在她沉静的瞳孔里跳跃,“滔天罪业,焚身以火。只是这火,来得太迟了些,
也……太轻了些。”最后一句,轻得如同叹息,却蕴含着万载寒冰般的冷酷。
陈家老宅一夜焚毁竟是如此缘由!陈默如坠冰窟。原来家族谱系中那突兀的断裂,
那讳莫如深的“天火焚宅”,真相竟如此骇人!先祖的罪孽,早已用全族的血偿还!他陈默,
不过是这滔天血海边缘侥幸漏网的一尾小鱼,却阴差阳错,游回了这罪恶的原点!
“所以……”陈默抬起头,脸上是绝望后的木然,声音嘶哑,“你们引我到此,是为了复仇?
用我这个陈家最后一点血脉,来平息你们积累了百年的怨气?”“复仇?”素娥凝视着他,
眼神深邃如同古潭,“若是复仇,你踏入此地的第一步,就已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她缓缓摇头,“引你来的,不是我们姐妹残存的怨念,而是你血脉深处那份因果的牵引。
是陈茂德这笔血债的利息,历经百年,终于找到了最后的债主。这灯草屋,是祭坛,
亦是牢笼。我们的魂魄与这漫山的怨气、与这燃烧的痛苦早已融为一体,被牢牢禁锢于此,
不得解脱。纵使陈茂德已死,纵使陈家已覆,这禁锢的锁链,仍在。”她抬起手,
指向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雨:“你看这风雨,可曾真正停歇?这山中的怨气,
百年来可曾消散分毫?矿洞深处那些被封死的白骨,日夜哭嚎,不得安宁。我们姐妹的灯火,
燃一日,便是禁锢一日,煎熬一日。便是这方圆百里的生灵,也因这冲天怨气而日渐凋零。
”阿芷不知何时停止了啜泣,她抬起苍白的小脸,大眼睛里蓄满泪水,
怯生生地开口:“姐姐说的对……我们不能走……走了,
洞里的叔叔伯伯们会更痛……山里的鸟儿和小鹿……也会死的……”她紧紧抱着布老虎,
仿佛那是她灵魂唯一的支柱。原来如此!她们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她们的存在本身,
就是一座活着的封印,一盏燃烧自己魂魄来勉强维系平衡的“灯”!
百年的恨意与守护的痛苦,早已将她们撕裂!陈默看着素娥沉静的哀伤,绛衣刻骨的怨毒,
阿芷纯然的恐惧与懵懂的善良,巨大的悲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淹没了他。
祖辈的罪孽如巨大的磨盘,碾碎了无辜者的生命,也碾碎了后世子孙的灵魂。
“那……我能做什么?”陈默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血债血偿……我这副躯壳,这条命,若能让你们解脱,让这山里的怨气平息,尽管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