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裴景湛成亲当日，他撕毁婚服，提剑去救他的小师妹。我求他别走，他头也没回。
半月后，他来信说小师妹受了轻伤，他要亲自照顾。我让丫鬟把信烧了，丫鬟泣不成声，
因为我已病得下不了床。一个月后，裴景湛带小师妹归家。看见病榻上的我，
他句句指责:“你竟然连装病这种下作手段也使得出来，真让我恶心至极！
”可我是真的病了。病得马上就要死了。——1我和裴景湛拜堂时，他的师弟魏风闯了进来。
“师兄，小师妹被贼人掳走了！”裴景湛牵着我的手猛地松开。我一慌，去扯他的袖子，
却抓了个空，人也摔倒在地。红盖头飘落，我看见裴景湛已经提起佩剑。魏风又说:“师兄，
穿着婚服太引人注目，快换了吧。”裴景湛闻言竟当众撕毁婚服。我跌跌撞撞跪在他脚下，
恳求他别走。至少别在此时，在我期盼已久的这一刻。可他连头也没回，
只留给我一地碎裂的红色婚服。北风料峭，穿堂而过，我怔愣许久，
将地上的布料一块块捡起。“她捡这些破布做什么？”有观礼的宾客问。“舍不得呗，
乡下人都这样，眼皮子浅。”有人问裴景湛的母亲:“裴夫人，
我记得裴公子与他的师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如今怎会另娶他人？
”裴夫人不屑道:“乡野村妇挟恩图报罢了，只怨湛儿太心善了。”我自嘲附和:“我也怨。
”裴夫人一顿，“你说什么？”“怨我自己太心善，怎么救了裴景湛呢。”2三年前，
我在海边捡到昏迷的裴景湛。他浑身是伤，我花尽积蓄请来郎中为他医治。
他醒来却失去全部记忆，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老郎中劝我好人做到底，将人收留。
“谢姑娘独居，留一个男人在家不合适。”裴景湛说，拖着病体下床，打算离开。
我一时心善，到底将他留下。此后的日子里，我出海捕鱼，裴景湛便在家中料理家务。
我傍晚回来，也能和寻常人般吃上一口热饭。我吃饭时，裴景湛就撑着下巴看我，
问我好不好吃，一脸温柔笑意。他让我帮他起名，我想起他的和煦体贴，为他起名阿阳。
裴景湛第一次逾举，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后来父母祭日，他陪我一同祭拜，
跪在地上保证:“伯父伯母放心，我一定照顾好阿宁。”他转过身，满脸希冀。“阿宁，
嫁给我好不好？”我看着他期待的目光，轻轻点头，“好。”那天裴景湛开心得像个孩子，
抱着我在野花丛中奔跑。我们折了一大捧野花，相携归家。
裴景湛说今晚做我的最爱吃的枣泥糕。但枣泥糕没吃成，家门前站了一群人，
看见裴景湛齐齐跪下，口称公子。裴景湛的家人找来了。3我被冻醒。
睁眼是熟悉的烟青色床帐，耳畔丫鬟芸角的哭声断断续续。我咳了一声，“哭什么，
被谁欺负了？”芸角扑到床前。“姑娘，他们太过分了！公子才刚走就欺负人，
连最次等的碳也不给！”下人们最会看脸色，我在裴府中本就不受重视，
加之今日大婚裴景湛丢下我，往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了。“无碍，我还有些存钱，
你出去买一些。”我坐起身，发现手中还攥着婚服布料。“公子怎么忍心，
这可是姑娘亲手缝的，熬了几天几夜，手指都肿了。”我低下头，“不怪他。
”裴景湛在锦绣堆里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如何会珍惜这件简陋的婚服。是我想当然了。
我把布料丢进炉子里，“烧了吧。”“姑娘，你别难过，等公子回来，婚事还能再办。
”又是叫我等啊。这世上我讨厌的就是等待。当年裴家人寻到渔村，将裴景湛带走。
我等了整整两个月，才再次见到他。他已恢复记忆，衣着华贵，高不可攀。变化之大，
我不敢认。裴景湛抱住我，“阿宁，跟我走吧，我的承诺永远不变。”我信以为真。
却忘了裴景湛不是阿阳。4裴景湛为救心上人，单挑数十名剑客。将人救回后，
还放言:“胆敢伤害小师妹者，便是与他裴家为敌。”这件事是我从府中小厮口中听到的。
师兄师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好一段佳话，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的爱情感动。
没人记得我才是裴景湛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剪断绣线，把绣好的帕子叠好。
“这些都拿去卖了吧。”芸角面露担忧，“姑娘，歇一歇吧，这几天你咳得厉害。”我摇头，
想说无事，张开嘴却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鲜血把帕子染得通红。“可惜了。”芸角吓哭了，
“我去找郎中，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拉住她，“何必浪费钱，治不好了。
”半年前裴景湛身中奇毒，无药可救。我甘做药人，从神医手中得来一枚解药。
代价是我只能以病体残躯苟活半年。裴景湛服下解药果然痊愈，
得知解药是我寻来却大发雷霆。他掐着我的脖子问:“我又欠了你一条命，说吧，
这次你想要什么？”我被掐得喘不上气。眼前晃过阿阳温柔的笑眼。“我要你娶我。
”这是我死之前，唯一想要的。思绪回笼，我擦掉唇角血迹，笑了笑。“这条帕子脏了，
得再绣一条了。”5我的身体逐渐衰败，芸角不听话，还是为我请了郎中。郎中为我把脉，
而后摇头。芸角又哭了。直到我病得下不了床，裴景湛来了信。我连拆信的力气也没有，
让芸角替我读。芸角好久没出声。我问她信上写了什么。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姑娘，
裴家不好！公子也不好！他们都欺负你！”我无奈，接过信自己看。信中没有太多内容，
裴景湛说小师妹被贼人吓到，还受了轻伤，他要亲自照顾。还让我不要生事，
勤勉侍奉裴夫人。真不知道裴景湛是怎么想的，裴夫人分明瞧不上我。我刚被裴景湛带回府，
她便用茶杯将我砸了个头破血流。我再凑上去，恐怕会被打死。我把信纸团成一团，
“拿去烧了。”每看一眼，我心口都疼得厉害。芸角听话照做，试图哄我开心:“姑娘，
你从小生活在海边，海滩上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贝壳？”我点点头。“我以前捡了很多，
用绳子串起来，能挂在窗檐下面做风铃。”芸角向往说:“真想去看看呀。
”生我养我的小渔村有最秀丽的风景，也有最淳朴善良的乡邻。大概每个将死之人都一样。
我也想家了。6两个月后，裴景湛回来了。芸角跑进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时，
我正趴在床头咳得撕心裂肺。“姑娘，公子把沈**带回来了。”沈若雪，裴景湛的小师妹。
如果当年裴景湛没有失忆没有遇见我，他本该迎娶沈若雪。我身上难受得厉害，
挥手让芸角下去。我想好好睡一觉，梦里没有烦恼，只有我想念的家乡。可觉是睡不好的，
我刚闭上眼，裴景湛就怒气冲冲闯进来。“谢宁！阿雪登门拜访，你为何不出来迎接？
”我恍然，裴景湛已经很久未唤过我阿宁了。“裴景湛，你看不出来我病了吗？
”裴景湛闻言飞快地打量了我一眼，随即厌恶地皱眉。
“你竟然连装病这种下作手段也使得出来，真让我恶心至极！
”这些年来无论我做什么在裴景湛眼里都是别有用心。我苦笑，“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裴景湛言之凿凿，“你什么都要和阿雪比，阿雪受了伤，
你就想装病来博我关注。”“省省吧谢宁，阿雪是天上月，你就是那地上的泥，
你永远也比不上她！”7裴家大办宴席，持续整整七天，以欢迎沈若雪这位来客。
席间裴夫人赠与沈若雪一枚玉镯，是裴家历代主母的身份象征，此举的用意不言而喻。
“姑娘，这些本该是你的！”芸角为我抱不平，一边在衣柜里翻找。方才小厮传话，
裴景湛让我今晚参加宴会。镜子里映出我苍白的脸，我涂上厚厚的胭脂，
想让气色显得好一些。“这件衣服好漂亮，姑娘，穿这个吧。”淡蓝色的流云霓裳耀眼夺目，
每个姑娘都会喜欢。我却摇头，“还是穿得素净些。”芸角不解:“为什么呀？
这件衣服多好看啊。”“为什么……”我喃喃，“大概是因为我不配吧。”刚到裴府时，
沈若雪对我表现出极大的善意。她送我漂亮的衣裳和首饰，教我如何打扮，带我参加宴会。
等我在宴会上被人指指点点时，我才恍然大悟，我的衣裳艳丽首饰夸张，像一个跳梁小丑。
更衬得一旁的沈若雪美若天仙。沈若雪挽着裴景湛的胳膊，打趣一般说:“师兄，
你怎么找了个村妇做妻子？”裴景湛把我拽出宴会，“谢宁，你要是不懂规矩，
以后就别出来了。”他冷漠的态度令我意识到一件事。裴景湛天之骄子光风霁月，
人生唯一的污点就是失忆后与我产生了感情。我是令他不耻的存在。8“听说姐姐病了，
真是抱歉，这几天我没抽出时间去看你。”沈若雪蹦蹦跳跳，像只活泼的小兔子。
裴景湛跟在她身后，无奈说:“别跳，你刚喝了酒。”曾几何时，
裴景湛也用这样关切又无奈的语气对我说过话。他说:“阿宁，枣泥糕再香也要慢一点吃，
小心烫。”我一时恍然。回神时沈若雪正在我面前，抱怨说:“姐姐怎么不理我？
”被沈若雪明里暗里欺负过太多次，我不敢再招惹她。连忙说:“不碍事，只是小病。
”裴景湛嘲讽说:“她是装病，你不必搭理。”他还是不信，我鼻子一酸，慌乱地低下头。
“今天是我的生辰，姐姐给我带礼物了吗？”沈若雪满脸期待。我一怔，抬头看向裴景湛。
“你叫我来宴会，是为了庆祝她的生辰？”“不然呢？”裴景湛语气冷淡，
“你什么规矩都不懂，要不是阿雪生辰，我怎么会叫你出来扫兴？”“阿宁，
你身上有股蓬勃的生命力，我很喜欢。”眼前是裴景湛居高临下的脸，
记忆里是阿阳温柔的情话。分明是同一个人，却不断产生割裂。“看来是没准备呢。
”沈若雪失望道，又忽地眼前一亮。“姐姐脖子上戴的是什么？”我心头一跳，
用手捂住脖子。“只是一颗最普通的珍珠。”“既然如此，姐姐就送给我做生辰礼物吧。
”9沈若雪抬手，露出得逞的微笑。“不行！”我用力打开她的手。“啊！
”沈若雪皮肤娇嫩，瞬间就红了一片。“师兄，我好疼。”裴景湛狠狠瞪了我一眼，
才垂头安慰沈若雪。“阿雪别怕，我有上等的玉肤膏，保证不会让你留下半点疤痕。
”“那就这样算了？我不管！师兄，我就要那颗珍珠，不然我今晚都不会开心的。”“好。
”裴景湛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你想要的师兄都会拿来给你，奇珍异宝都应有尽有，
一颗珍珠算得上什么。”他朝我走来。我一步步后退，祈求说:“不要。”“谢宁，
别露出这副上不得台面的表情，不过一个珍珠，阿雪想要，你就给她好了。
”裴景湛用手指勾住我颈间的细绳，微微用力，细绳便崩断。我攥住他的手，
眼泪从脸颊滚落，滴滴砸在他的手背上。裴景湛的神情有一瞬怔然，又很快恢复平静。
“求你了，裴景湛，别拿走我的珍珠。”裴景湛偏过头，“有什么可哭的，小家子气，
不过是一颗最下等的珍珠。”“不是，你知道不是……”这颗珍珠是阿阳送我的定情信物。
为了寻得这颗珍珠，阿阳在水里泡了一整个下午。它不是什么下等珍珠。
它是阿阳最真切的、滚烫的爱意。裴景湛分明知晓，却把它夺走，拿去哄他的小师妹开心。
阿阳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啊。10宴会气氛热烈，沈若雪靠在裴夫人身上撒娇。
裴景湛准备了很多礼物，命小厮们一件件抬上来。所有人都在欢笑。只有我坐在角落，
木着一张脸。或许是觉得没意思了，沈若雪忽然说:“谢姐姐在渔村长大，要经常下水，
应该很会闭气吧？”我面无表情地回话:“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沈若雪叫来一人，
“我有位侍从闭气也很厉害，不如姐姐同他比试一下？”裴景湛说:“乡下人的玩意儿，
有什么可看的。”我站起身，“好，我答应。”裴景湛转头看我，面色冰冷。
“简单的比试没有意思，沈**不给个彩头吗？”沈若雪来了兴趣，“姐姐想要什么？
”我一字一顿:“如果我赢了，把我的珍珠还给我。”裴景湛神色更冷，暗含警告:“谢宁！
”我表情不变，紧紧盯着沈若雪。沈若雪不屑一笑，“那就听谢姐姐的。
”小厮们很快搬来两口大缸，里面装满了水。随着沈若雪一声令下，我把口鼻浸入水中。冷，
好冷。缸中盛的是冰水。几乎在瞬间我就想抬起头，可是不行。我必须拿回珍珠。
那是阿阳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不知过去多久，我的思绪已经涣散，我快到极限了。
耳旁传来水声，芸角哽咽大喊:“赢了！姑娘赢了！”我猛地泄力，滑坐在地，
身上衣服湿透，狼狈至极。裴景湛看着我的眸光森然，似乎在压抑怒气。
估计是又觉得我不懂规矩小家子了吧。可我现在管不了这个了。我朝沈若雪伸出手，
“我赢了，还我珍珠。”11众目睽睽之下，沈若雪的表情很难看。
她大概没想到自己的人会输。“还你就还你，一个破珍珠，我才不稀罕呢。”她摘下珍珠，
随手一扔。珍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进火炉。“不要！”我发出一声气音，
眼睁睁看着火苗将珍珠吞噬。沈若雪吐了吐舌头，很娇俏的模样。“对不起呀姐姐，
我不是故意的。”我挣扎着站起来，扑到火炉旁，伸手到火中翻找。“在哪里，
怎么找不到……”皮肤被烧伤，我却感觉不到痛了。“谢宁！你疯了？
”裴景湛揽着我的腰将我拖走，两只淬着火的眼睛怒视我，“你怎么敢的，不知道疼吗？
”我抓着裴景湛的衣襟崩溃大哭。“我找不到了，裴景湛，我的珍珠丢了。
”裴景湛掐着我的下巴，“一颗珍珠而已，裴家有得是。”不一样。怎么会一样呢。
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珍贵的珍珠，可我只想要阿阳送我的那一颗。胸膛翻涌，喉咙漫上腥甜。
我硬生生呕出一口血，吐在裴景湛布料昂贵的华服上。“阿宁！
”裴景湛担忧的表情一闪而过。他刚才是唤我阿宁了吗？不可能，我在心中否定。
一定是我听错了。12我被裴景湛抱在怀里。他走得急，我听见他的心在咚咚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