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刺入我的耳膜，顺着神经一路扎进心脏。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我听不见窗外的车流，也听不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只能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和她手中那部属于陆承宇的手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拒绝去理解这句话背后蕴含的任何一种可能。身体的本能快于思维，我一把抢过手机，疯了似的检查着。屏幕完好，机身没有一丝划痕，不是车祸。我颤抖着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显示电量是87%。也不是没电。
他没有出事。
这个认知让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松懈了万分之一，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足以将人吞噬的冰冷和恐慌。
如果他好好的，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回来？为什么要把手机交给一个陌生的女人？为什么……要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你到底是谁？承宇呢？他在哪儿？”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女人往后退了半步，与我保持着一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自我介绍道：“我叫林薇，是陆先生的**律师。你可以叫我林律师。”
律师？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脑中炸响。我的人生平坦顺遂，从未和这个职业打过交道。它总是和麻烦、纠纷、以及……分割联系在一起。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上。它被林薇捏在指间，薄薄的一层纸，此刻却显得重若千斤。那里面的东西，仿佛是一只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我苦心经营了十年的完美世界，就会瞬间崩塌。
我不敢接，我不能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握着手机的手却背叛了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今天是我们的十周年纪念日，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这是他准备的‘惊喜’，对不对？让你来假扮律师，吓唬我一下？”
我说着说着，自己都快要相信这个荒谬绝伦的理由了。我甚至努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林薇，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乞求着法官的怜悯。
“苏**，我想你误会了。”林薇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那份职业化的冷静，像一盆冰水，兜头将我浇得透心凉，“陆先生没有在开玩笑。他委托我，将这份文件亲手交给你，并确保你完全理解其中的条款。”
她再次将文件袋递了过来。
这一次，我没有再后退。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企图从那片波澜不惊的镜湖里，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缓缓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文件袋的边缘，那冰凉粗糙的质感，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它接了过来。
“承宇……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充满了卑微的祈求。
“陆先生有他自己的安排。”林薇的回答滴水不漏，她看了一眼手表，“我的时间很宝贵，苏**。我建议你现在就打开文件看一看。如果你有任何疑问，我可以在这里为你解答。当然，我的咨询费会由陆先生支付。”
咨询费……
多么可笑。我和陆承宇之间的事情，竟然需要用钱来衡量一位陌生人解答疑惑的时间。
我低头，颤抖着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里面只有几张薄薄的A4纸，用一枚回形针别着。最上面的一页，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烙铁一样烫伤了我的眼睛。
《赠与及关系终止协议》
赠与……关系终止……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可当它们组合在一起时，我却一个字也看不懂了。我的视线变得模糊，那些黑色的宋体字开始扭曲、旋转，变成一个个狰狞的漩涡，要将我吸进去。
我扶住门框，才勉强稳住身体。
“苏**，你还好吗？”林薇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程序化的关切。
我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那份文件上。
甲方：陆承宇。
乙方：苏晚。
“鉴于甲乙双方共同生活十年，现因甲方个人原因，决定终止与乙方的同居伴侣关系。为感谢乙方十年来的陪伴与付出，甲方自愿将以下财产无偿赠与乙方……”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条款，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我的心脏。
“一、位于‘星河湾’小区A栋2801室的房产，及其包含的所有家具、家电。”
这是我们的家。我亲手设计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小到一盏台灯的色温，大到一整面墙的书柜。这里充满了我们十年的欢声笑语。现在，它成了一项赠与我的财产。
“二、甲方名下一辆白色保时捷帕拉梅拉轿车。”
这是去年我生日，他送给我的礼物。他说，我的设计稿总是那么富有灵气，应该配一辆同样优雅灵动的车。提车那天，他载着我兜遍了整座城市的海岸线。现在，它也成了赠与条款里冷冰冰的一行字。
“三、甲方向乙方指定银行账户，一次性转账人民币伍仟万元整。”
五千万……
我看着那一连串的“0”，只觉得一阵眩晕和恶心。我想起我们刚创业时，为了五万块的周转资金，他跑遍了所有的银行，求遍了所有的朋友，低声下气，受尽冷眼。最后还是我拿出自己当设计师攒下的所有积蓄，才解了燃眉之急。那天晚上，他抱着我说：“晚晚，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底气。以后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有你的一半。”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一半”。用一笔精准计算过的、足以买断我十年青春的巨款，将我从他的世界里，彻底剥离出去。
多么慷慨，又多么残忍。
协议的最后，是陆承宇龙飞凤舞的签名。那是我看了十年的字迹，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可此刻，它却像一个狰狞的陌生符号，宣告着我们之间的一切，到此为止。
我终于明白了。
没有什么项目收尾，没有什么堵车，没有什么手机没电。他这几个月的忙碌，不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而是为了策划一场蓄谋已久的、完美的逃离。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还在这里为他准备着烛光晚餐，幻想着他单膝跪地的求婚。
我精心布置的这一切，原来不是我们十年爱情的庆典，而是我一个人的、盛大而可笑的葬礼。
“为什么？”我抬起头，看着林薇，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苏**，感情问题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林薇递给我一张纸巾，语气依旧平静，“我只能告诉你，这份协议具有法律效力。只要你签了字，上面的所有财产就都属于你。陆先生已经把他那份签好了，并且做了公证。他希望你能尽快处理，不要拖延。”
“我不签！”我失控地将那几张纸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地上，“我不要他的臭钱！我只要他回来！你让他亲自来跟我说！让他当着我的面，告诉我，这十年的一切都是假的！”
林薇看着地上那团狼藉的纸，微微皱了皱眉，但并没有生气。她只是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文件。
“陆先生预料到你可能会情绪激动，所以让我准备了备份。”她将新的协议放在门口的玄关柜上，“苏**，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事实无法改变。陆先生已经决定了，他不会再见你。”
不会再见我。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刺穿了我最后的幻想。
“他凭什么？”我歇斯底里地喊道，“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他凭什么说不见就不见？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件穿旧了就可以随手扔掉的衣服吗？”
“苏**，请你冷静。”林薇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不耐，“纠缠下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陆先生给出的条件非常优厚，足以让你下半生衣食无忧。我见过太多分手的案例，你能得到这样的补偿，已经是非常体面的结局了。”
体面？
我看着满桌冰冷的饭菜，看着身上这条为他精心挑选的长裙，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容被泪水冲花的、狼狈不堪的自己，只觉得“体面”这两个字，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讽刺的笑话。
林薇似乎看出了我的不甘，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后，她叹了口气，说道：“苏**，看在你和陆先生十年感情的份上，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去找他，也不要试图去弄清楚原因。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是一种幸福。”
她的话里，藏着更深的信息。
我的心猛地一跳。什么真相？什么叫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难道这背后，还有比单纯的抛弃更可怕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我冲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林薇却再次后退一步，巧妙地避开了我。她的任务似乎已经完成，脸上恢复了最初的冷漠。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协议我放在这里，你考虑清楚后，可以随时联系我。”她递给我一张名片，“另外，陆先生的手机，也一并留给你。他说，这是他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防盗门“咔哒”一声关上，将我与外界彻底隔绝。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部冰冷的手机，和那张同样冰冷的名片。玄关柜上，那份崭新的协议，像一张死亡通知单，无声地宣告着我爱情的死刑。
我缓缓地转过身，环视着这个我曾以为是“家”的地方。
烛光摇曳，红酒芬芳，蛋糕甜美，牛排精致。
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得像一个精心编织的梦境。
而现在，梦醒了。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我的目光，落在了那部手机上。
陆承宇的手机。
这里面，有我们十年来的所有通话记录，几万条甜蜜的短信，上千张遍布世界各地的合影。这里面，藏着我们爱情的所有证据。
林薇说，不知道真相是一种幸福。
可我偏要看看，这个所谓的真相，到底有多么残酷。
我用颤抖的手指，输入了那串我闭着眼睛都能按对的密码——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日期。
屏幕解锁了。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我熟悉的、用我们合照做屏保的桌面。
而是一个干净到极致的、仿佛刚出厂设置的界面。
相册是空的。
通话记录是空的。
短信是空的。
微信、**，所有我们曾留下过痕迹的社交软件，全都被卸载了。
他把我们十年的所有记忆，删得一干二净。
这比任何一句“分手吧”都要来得残忍。他不是在和我告别，他是在……抹杀我。抹杀我曾存在于他生命里的，所有证据。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我准备将手机摔个粉碎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我从未使用过的、系统自带的备忘录。
里面，只有一条新的记录。
创建时间：今天下午五点。
我点开它，一行简短的、没有任何温度的文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苏晚，这十年，辛苦你了。房子，车，还有卡里的五千万，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不要找我，你找不到的。另，我的婚礼在下个月十八号，就不邀请你了。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