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能把王建国气得跳脚还不敢动手。
当然，他年轻那会儿倒是动过手，被我抄起扁担追了三条田埂，从此再不敢造次。
四十年婚姻，吵出来的战绩，那都是血泪经验。
现在我俩都退休了，按理说该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可谁家老头能像他，早上刷个牙都能跟我吵起来？“你挤牙膏从中间挤，浪费！”
我反手就给他一笤帚疙瘩：“你管天管地，还管我刷牙姿势？你当年在公社扛麻袋威风，现在老了连瓶盖都拧不开！”
今儿个一大早，我又攥着钱包杀进菜市场。这半斤肥肉，我志在必得。
为啥非得是肥肉？你不懂，这叫**问题。
我林淑芬这辈子，就没几件事能说了算。年轻时看上个戴眼镜的知青，家里非塞给我个扛麻袋的莽夫；生了俩娃，他说姓王就得随他；连阳台种葱还是种花，都得他点头。
如今我七十岁了，难道连炖个土豆放几两肥肉，还得听他念叨“血脂高”？
队伍排到第五，前面只剩仨人。肉限时供应，卖完就收摊。
我腿是不大灵便，站久了膝盖打颤，可这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眼瞅着前面那大婶慢悠悠掏钱包，我一个箭步插上去，胳膊肘一顶，人就挪到了前头。
“哎哟！谁呀？”大婶回头瞪我。
我嗓门立马拔高八度：“我排半天了！你没看见我站这儿？手都捏出汗了！”
卖肉的探头一瞅：“你不是刚来？”
我的大巴掌“啪”地拍在案板上，震得案板上的猪油都跳了跳：“票齐！人齐！精神头也齐！炖土豆没肥肉哪有香头？你问问在场的，谁家炖菜不放油渣？”
后面王建国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劈过来：“你血脂四点八！医生说你必须低脂饮食！”
我回头就给他一记白眼：“你懂个屁！我那是体检前一天偷吃了仨煎饺！正常人谁早上吃饺子？你非逼我吃，吃出问题来你还怪我？”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几步冲上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钱包。
我当场炸了。
“王建国！你今天非得跟我作对是吧？你是生怕我活得舒坦？”
他梗着脖子：“为了你好！你再吃肥肉，脑梗先走！”
“我走？你先走还差不多！你那腰椎间盘突出，走两步就得扶墙，还管我健康？你管好你自己那身老骨头吧！”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有个卖豆腐的老头还偷偷笑出声。
我一怒之下，从购物袋里抽出一包挂面，“啪”地甩他脸上。
挂面没散，整包砸他脑门上，弹下来还保持直立，像给他戴了顶白帽子。
“离了你我还能活！”我甩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他在后面吼：“你走啊！走了别回来！”
我走得那叫一个决绝，背影都能写进《当代妇女独立宣言》。可走出十步，我就听见他跟在后头，脚步声沉得像拖拉机。
车里，战火再起。
他发动那辆老桑塔纳，方向盘都快被他捏出火星子。
我坐在副驾，还在喘气：“你抢钱包也就算了，当那么多人面，存心让我下不来台？”
“你插队还有理了？你年轻时候就这样，一点不顾脸面！”
“我不顾脸面？你当年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扛麻袋从村东走到村西，敲锣打鼓喊‘淑芬嫁我’，你怎么不嫌丢人？”
“那叫真诚！你倒好，看见个戴眼镜的就挪不动腿，人家下乡三年没干过一天农活，你还惦记？”
“顾晓光至少说话不带唾沫星子！你一开口我就得拿手挡脸！”
红灯亮起，他猛踩油门抢行。
我拍着车窗框：“你开个车都像赶驴！急着投胎啊？早知道嫁顾晓光，起码有文化，能聊得来！”
他方向盘一打，怒吼：“顾晓光？他连扁担都扛不动！你当年非看上他那张白脸，结果人家回城第一个娶了局长女儿！你忘性大，我可记得清！”
“你提那破事干啥？非得揭我短是不是？”
“是你先提的！你这辈子就俩执念：肥肉、知青！除了这两样你还能想点别的？”
我气得七窍生烟，顺手抄起保温饭盒就砸过去。
饭盒不轻，一斤二两，装着我早上给他蒸的鸡蛋羹。
他正低头吼我，饭盒“咚”地撞上方向盘，反弹回来，蛋羹没洒，但方向盘猛地一偏。
他手一抖，车头冲上人行道。
“刹车！刹车！”我尖叫。
他猛踩到底，可那老车刹车片早磨得只剩一层皮，车速又快，根本刹不住。
前挡风玻璃外，那棵老槐树越来越大，树皮上的裂纹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像极了王建国那张老脸上的皱纹。
“砰——！”
脑袋撞上仪表盘，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
安全气囊没爆——这破车，连个气囊都没有，九十年代的玩意儿，全靠命硬扛。
我瘫在座位上，耳朵嗡嗡响，鼻子里一股铁锈味。王建国那边也是歪着头，嘴角渗血。
我喘着粗气，疼得话都说不利索，可嘴还是不饶人。
“王建国……我告诉你……早知道……不跟你结婚……”
他转过头，血糊着半边脸，眼神却像年轻时扛麻袋上坡那样倔。
“我……也……早知道……不娶你……”
话音未落，我俩同时闭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