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点十五分,迈巴赫依旧准时停在别墅门口。一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只有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当我为她拉开车门时,我们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下。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昨日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早。”她说。
“早,林总。”我应道。
坐进车里,我照例递上那杯75度的拿铁。她接过,指尖再次有意无意地触碰到我的手背。这一次,我没有像被电击般立刻缩回。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皮肤的冰凉和细腻。
车子平稳地驶上公路。今天的车厢里,没有了往日的死寂。我能感觉到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闭目养神,她的视线,时不时地会透过后视镜落在我身上。
我不再感到紧张,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那道隔在我们之间的、无形的玻璃墙,昨天被我亲手敲出了一道裂缝。现在,我们都站在这道裂缝的两边,重新打量着对方。
“昨晚,谢谢你。”在等一个漫长的红灯时,她忽然开口。
我愣了一下,这是七年来,她第一次对我说工作范畴之外的感谢。
“分内之事。”我言简意赅地回答。
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在后视镜里,我看到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你那位‘朋友’,收费应该不便宜吧?”
“我会处理。”
“把账单给我。”她的语气不容置喙,“我不喜欢欠人情。”
我没有再争辩,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她维护我们之间界限的方式。她可以利用我的能力,但必须用金钱来划清我们之间的关系——雇主与雇员,而不是其他。
也好。这样,至少是安全的。
上午,她有一个长达三小时的董事会。我将车停在地下车库,然后走进了公司对面的咖啡馆。
我没有联系老六。查陆泽宇,特别是牵涉到林清言的继母吴佩芬,这件事太过敏感,我不想让任何兄弟担上风险。
我打开了我的那台特殊电脑,连接上一个匿名的网络节点。屏幕上,无数代码如瀑布般流淌。退役后的这几年,我除了开车,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在部队里,我学到的是如何用身体和武器战斗;而在这里,我学会了如何用数据和信息战斗。
陆泽宇的公开资料很好查,远星汽车的创始人,年轻有为的商界新贵,媒体的宠儿。但这些,都不是林清言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水面之下的冰山。
我绕过了常规的搜索引擎,直接侵入了一些商业数据库和私人信息网络。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跃,一个个加密的文件被我逐层破解。
一个小时后,**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那张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资金流向图,后背一阵发冷。
真相,远比我想象的更加丑陋和惊人。
陆泽宇的远星汽车,在创立之初,确实得到了一笔来自海外的天使投资。这笔钱的来源被处理得非常干净,几乎找不到任何痕迹。但我顺着一条被忽略的数字签名,最终追踪到了一个设在瑞士的离岸信托基金。而这个基金的受益人之一,赫然就是吴佩芬的弟弟,吴佩强。
更让我震惊的是,这个信托基金成立的时间,是在吴佩芬嫁给林正雄之前。也就是说,吴佩芬在成为林氏集团的女主人之前,就已经在暗中扶植林氏最大的竞争对手。
她嫁给林正雄,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爱情或者豪门生活。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商业间谍战。她就像一颗被精准植入林氏心脏的特洛伊木马。
而陆泽宇,就是她藏在马肚子里的那把尖刀。
难怪远星汽车这几年发展得如此迅猛,总能在关键节点上精准地狙击林氏。原来,他们最大的内应,就睡在董事长的枕边。
我关掉电脑,将所有痕迹清理干净。端起那杯早已冰凉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我心头的惊涛骇浪。
我无法想象,当林清言知道这个真相时,会是怎样的心情。这已经不仅仅是商业上的背叛,更是对她家庭和情感的无情践踏。
我必须告诉她,立刻。
但我该如何开口?这样肮脏而残酷的真相,要我怎样亲口对她说出来?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我看着她步履匆匆地穿梭于各个会议室,看着她冷静地接听着一个又一个电话,看着她在谈判桌上言辞犀利,寸步不让。她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战士,用她那清瘦的肩膀,独自扛起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而我,手里却捏着一枚足以将她所有努力和信念炸得粉碎的炸弹。
下午五点半,她结束了最后一场会议,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回家。”她坐进车里,声音有些沙哑。
我发动汽车,却没有立刻驶向云顶庄园的方向。
“林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关于您要查的事,有结果了。但内容……可能不太适合在路上说。”
她靠在椅背上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去江边。”她说。
我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熟练地调转车头,向着滨江大道开去。那里有一段路,晚上很僻静,是她偶尔心情不好时,会让我停车待一会儿的地方。
车子在江边的护栏旁停下。远处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江面倒映着璀璨的霓虹,江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带着一丝水汽的凉意。
我熄了火,车厢内重新陷入寂静。这一次,寂静中却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我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的江面,用一种近乎陈述的、不带任何感**彩的语调,将我查到的所有信息,缓缓地说了出来。从瑞士的信托基金,到吴佩强的名字,再到远星汽车和吴佩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每说一句,都能感觉到车内的温度下降一分。
当我全部说完后,车厢里已经冷得像冰窖。
身后,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不敢回头,不敢去看她的表情。我怕看到她崩溃,怕看到她受伤,怕看到她那双总是坚强的眼睛里,流露出哪怕一丝的脆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自嘲般的笑声。
“原来是这样。”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我还真是……养虎为患啊。”
我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向她。
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侧脸对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惊讶。仿佛我刚才说的,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死死地攥成了拳,指节苍白,微微颤抖。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穿了。
我宁愿她大发雷霆,宁愿她失声痛哭,也不想看到她这样,用极致的冷静,将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死死地压在心底。
“林总……”我艰难地开口,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语言,在这样残酷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此刻像结了一层薄冰,冰层之下,是汹涌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滔天巨浪。
“陈默。”她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你觉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在问我的意见?
七年来,她从未问过我任何关于公司,关于她私人的事情的意见。我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司机。而现在,她将这样一个足以决定林氏集团命运,甚至决定她自己命运的问题,抛给了我。
这不再是试探,也不是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