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团长，你媳妇的坟漏雨了，她说她冷。”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飘忽得像鬼。
我“死”后一年的雨夜，这个电话，打进了军区大院。接电话的，
是我那风光无限的军官丈夫，霍青山。他旁边，坐着他青梅竹马的白月光，
那个害死我的女人。所有人都说我这个乡下文盲配不上他，说我死了是他霍青山的解脱。
可他们不知道，那场大火，是我自己放的。而那座坟里，埋的不是我的尸骨，而是他霍青山，
一辈子的悔恨。01“喂，哪位？”电话里，霍青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硬，
带着军人特有的戒备。我握着话筒的手，指节微微发白，听着那头传来的嘈杂，
是收音机里《新闻和报纸摘要》的开始曲。一年了，他还是老样子。我压着嗓子，
用在水缸里练了无数遍的、阴森飘忽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霍团长，你媳妇的坟漏雨了，
她说她冷。”电话那头，瞬间死寂。连收音机的声音都被掐断了。
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紧皱的眉头，和他身边那个女人，白若雪，瞬间惨白的脸。“你是谁？
敢在军区大院寻衅滋事，不要命了？”霍青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怒火。
“我是谁不重要，”我轻笑一声，那笑声阴恻恻的，“重要的是，温云初她……想你了。
”“啪！”电话被狠狠挂断。我慢慢放下话筒，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看向窗外。
七零年代末的南方小城，雨下得又大又急，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冲刷一遍。一年前，
我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从那场精心策划的大火里爬出来的。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烧得面目全非，只剩几块碎骨。霍青山作为烈士家属，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而我，
成了他履历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甚至有些丢人的注脚——那个从乡下爬上来，
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最后还不幸葬身火海的倒霉前妻。
他甚至没有亲自来认领我的“尸骨”，只派了手下的兵，给了我娘家五十块钱，
就把这事揭了过去。我娘家拿了钱，连夜给我立了个衣冠冢。而他，霍青山，
转身就向上级打了报告，申请将“受了惊吓”的白若雪，以“家属”名义，
接进了军区大院照顾。多可笑。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年他下乡受了重伤，
是我这个“文盲”，用土方子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为了报恩，也为了堵住全村人的嘴，
他娶了我。他说会对我好一辈子。结果呢？他回城提干，步步高升，
我成了他完美人生里的唯一污点。白若雪，他那城里来的、知书达理的青梅竹马，
不止一次当着我的面说：“云初妹妹，你得体谅青山，他是有大前程的人，你……帮不了他。
”那语气，仿佛我活着，就是霍青山的原罪。我那时候傻，真以为是我拖累了他，
拼了命地学写字，学做菜，学着怎么当一个配得上他的“军官太太”。可我学得再快，
也追不上他们嘲笑我的速度。直到那场大火，白若雪将我反锁在屋里，隔着门，
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云初妹妹，你死了，青山才能彻底解脱。你放心，我会替你，
好好照顾他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不是我配不上他，是他们，从来没给过我活路。这场雨，
下得真好。正好可以冲刷一下我那座“漏水”的坟，也冲刷一下霍青山那颗，
被猪油蒙了的心。我慢悠悠地披上雨衣，戴上斗笠。邻居张婶探出头：“小温，这么大雨，
你上哪去啊？”我现在的身份，是城南诊所新来的赤脚医生，温大夫。我冲她笑了笑，
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去山上采点草药，这雨天，草药的药性才足。”我锁上门，
汇入雨幕之中。今晚，该去坟头，给我那好丈夫，加点料了。02军区大院，一号楼。
霍青山挂了电话，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屋里的气压低得吓人。他指间夹着一根烟，
烟灰积了很长一截，他却浑然不觉。“青山哥，就是一个恶作剧，你别往心里去。
”白若雪端着一杯热牛奶，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肯定是哪个对家，故意打来恶心人的。”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白色连衣裙，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温柔又无辜。霍青山没接牛奶，抬起眼，
那双在训练场上能让所有新兵蛋子吓破胆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你怎么知道是恶作-剧？
”白若雪的笑容僵了一下：“这……这不明摆着吗？人都死了，
怎么可能打电话说坟漏水了……多晦气啊。”她说到“死”字时，眼神不自觉地飘忽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放在以前，霍青山绝不会在意。可今晚，那个阴森的电话，像一根刺，
扎进了他心里。温云初……那个女人的脸，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总是低着头，
头发乱糟糟的，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洗不掉的土腥味。他烦她，厌恶她。
觉得娶了她，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可他忘了，当初他被毒蛇咬伤，高烧不退，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死了的时候，是这个女人，用嘴把他腿上的毒血一点点吸出来，
然后嚼烂了草药，一口一口地喂给他。那时的她，眼里有光。是什么时候，那光，灭了的？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又响了。像是催命的符咒，让白若雪浑身一颤。
霍青山一把摁灭烟头，接起电话，吼了一声：“谁！”电话那头，还是那个飘忽的女声，
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霍团长，火气这么大做什么？我就是好心提醒你，
雨下得这么大，你就不怕温云初的坟……被冲垮吗？”“她埋得那么浅，
万一冲出来点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惊扰了军区大院的安宁，你这个当丈夫的，
脸上也不好看，对吧？”说完，电话又挂了。干脆利落，不留一丝痕迹。白若雪的脸，
已经白得像纸了。“青山哥，这人太可恶了！我们去保卫科，查查这电话是谁打的！
”她抓着霍青山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霍青山却一把甩开她的手，站起身，
抓起衣架上的军大衣就往外走。“青山哥，你去哪儿？”白若雪慌了。“去看看。
”霍青山扔下三个字，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里。白若雪看着他的背影，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不，不可能的。那场火那么大，烧得什么都不剩了，她亲眼确认过的。温云-初那个蠢货，
绝不可能还活着！这一定是恶作剧，一定是！雨夜，通往后山公墓的路泥泞不堪。
霍青山的吉普车开不上去，他干脆弃了车，徒步往上走。雨水混着泥浆，
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裤腿，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坚定。那个女人的坟，
其实离军区大院不远。当初为了图省事，就选了后山一块没人要的荒地。他一次都没来过。
此刻，站在这座孤零零的新坟前，看着那块歪歪扭扭的木头墓碑，
上面用红漆写着“爱妻温云初之墓”，落款是“夫霍青山立”。那红漆被雨水一冲，
流下两道红痕，像血泪。霍青山的心，莫名地缩了一下。坟，没有漏水，也没有被冲垮。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土包。他觉得自己疯了，竟然真的会因为一个恶作剧电话，
半夜三更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惨白的光亮，照亮了墓碑前的一小块地方。霍青山眼角的余光，
瞥见了一抹不寻常的颜色。不是泥土的颜色。他顿住脚步，走回去，蹲下身。借着闪电的光，
他看清了。在墓碑前的烂泥里，半埋着一只……绣花鞋。红色的鞋面，
上面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那是……那是温云初出嫁时，穿的鞋。03那双绣花鞋，
是温云初亲手做的。我记得她为了赶在出嫁前绣好，熬了好几个通宵，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指尖也全是针眼。她当时把鞋递给我看，一脸的羞涩和期盼：“青山，好看吗？
”我当时怎么说的？哦，我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封建糟粕。
”我甚至没正眼瞧过那双鞋。此刻，这只被泥浆包裹的绣花鞋，就像一个无声的耳光，
狠狠扇在霍青山的脸上。他伸出手，颤抖着，将那只鞋从泥里挖了出来。
鞋子已经不成样子了，但那对鸳鸯，却依旧鲜活，仿佛在嘲笑着他的薄情寡义。
一个死人的鞋，怎么会出现在新堆的坟前？是被人挖过？还是……一个荒唐的念头，
不受控制地从霍青山心底冒了出来。他甩了甩头，想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可那个电话里的声音，
边回响：“万一冲出来点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不该看见的东西……霍青山猛地站起身，
环顾四周。雨幕沉沉，除了风声雨声，什么都没有。可他却感觉，暗处，有一双眼睛，
正死死地盯着他。他一把将绣花鞋揣进怀里，像是揣着一块烙铁，头也不回地冲下了山。
回到家，白若雪竟然还没睡，坐在沙发上等他。见他浑身湿透地进来，连忙起身，
拿了干毛巾要给他擦。“青山哥，你怎么样？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我就说是恶作-剧……”她的话，在看到霍青山从怀里掏出的那只绣花鞋时，戛然而止。
“这……这是……”白若雪的瞳孔，骤然收缩。“你认识吗？”霍青山盯着她，目光如炬。
“我……我不认识……”白若雪慌乱地别开眼，“一只破鞋子而已，哪来的？
”“从她坟前捡的。”霍青山的声音很平淡，却让白若雪的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在那，想吓唬我们的！”她强作镇定，
伸手就要去拿那只鞋，“我拿去扔了，太晦气了！”“别碰！”霍青山厉喝一声，
将鞋子收了回来，小心地放在桌上。那珍视的动作，刺痛了白若雪的眼。
她从没见过霍青山用这种态度，对待温云初的任何东西。“青山哥，你到底怎么了？
为了一只破鞋，你吼我？”白若雪的眼圈红了，声音里带了哭腔，“温云初都死了，
你还……”“她是怎么死的？”霍青山突然打断她。白若雪愣住了。“你不是知道吗？
煤气泄漏，意外失火……”“是吗？”霍青山一步步逼近她，“我记得那天，你也在场。
你去找她，说了什么？”“我……我就是去看看她，劝她想开点，别老是给你添麻烦。
”白若雪的眼神开始躲闪，“我走之后没多久，就着火了……”“是吗？
”霍青山又问了一遍。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要将她层层剖开。
白若雪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再也装不下去，眼泪掉了下来：“青山哥，你是在怀疑我吗？
我怎么可能害她！我当时也被吓坏了啊！”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换做以前，
霍青山早就心软了。可现在，他看着她的眼泪，只觉得无比虚假。他什么也没说，
转身走进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白若-雪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怨毒。温云初！这个**，死了都不安生！书房里，
霍青山将那只湿透的绣花鞋放在台灯下。他用布，一点点，将上面的泥污擦干净。擦着擦着，
他发现鞋底似乎有些不对劲。有一块布，缝得特别厚。他找来一把小刀，
小心翼翼地挑开缝线。里面，竟然藏着一张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霍青山的心，
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展开油纸，里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信纸上的字，歪歪扭扭，
像小学生的字迹，但一笔一划，都写得很用力。是温云初的笔迹。她一直在偷偷学写字，
这件事，他知道。信的开头，只有三个字。“霍青山。”没有“夫君”，也没有“青山”，
就是冷冰冰的、连名带姓的三个字。“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
”“火不是意外，是我自己放的。因为我不想活了。”“嫁给你这一年，我过得像个笑话。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我努力了，可我追不上你的脚步。
”“白若雪说得对，我死了，你才能解脱。”“只是，我不甘心。”“我死后，请你，
把我埋回我的家乡。那里的山，看得见我爹娘。”“不要让我，葬在这片让我恶心的地方。
”信很短，就这么几行字。霍青山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跌坐在椅子上。
信纸从他指间滑落，飘落在地。他盯着那张纸，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是自杀？因为他，
因为白若雪？不，不对！如果她是自杀，那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那只鞋，又是怎么回事？
霍青山猛地捡起信纸，翻到背面。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是用烧黑的木炭写的，字迹潦草，
像是匆忙间写下的。“白若雪换了我的救命药，她说，让我烧得更旺一些。
”04“轰”的一声，霍青山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白若雪……换了她的救命药？
他记得，温云初身体不好，有点哮喘，床头常年备着从老家带来的草药喷剂。
那场火灾的调查报告上写着，起火点在厨房，温云初被发现时，倒在卧室门口，
距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法医鉴定说，她是吸入过多浓烟，导致哮喘发作，窒息而死。
如果她的药被换了……那就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是谋杀！霍青山手里的信纸，
被他攥得变了形。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愤怒，席卷了他全身。
他一直以为，温云初的死，于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乡下女人的纠缠，
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可当真相的冰山一角，
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他冲出书房。
白若雪正站在客厅，似乎在等他。看到他出来，她立刻迎上来，
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青山哥，你……”“啪！”一个响亮的耳光，
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脸上。白若雪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嘴角立刻见了血。她捂着脸，
难以置信地看着霍青山：“你……你打我？”“我问你，她的药，是不是你换的？
”霍青山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白若雪的心，咯噔一下。
他知道了？不，他不可能知道！那件事做得天衣无缝！“什么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哭着摇头，“青山哥，你是不是魔怔了？为了一个死人，你竟然动手打我？”“还在装？
”霍青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白若雪，我以前真是瞎了眼！
”他一把将那封信摔在她脸上。“你自己看！”白若雪捡起信，只看了一眼，
脸色就变得煞白。是温云初的字！“这……这是伪造的！是她……不，是有人想陷害我！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青山哥，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伪造的？
”霍青山冷笑，“那这只鞋呢？也是伪造的吗？”他将那只绣花鞋，扔到她面前。
“温云初的遗物，早就被烧光了。这只鞋，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坟前？又为什么，
里面会藏着这封信？”“除非……”霍青山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她根本，就没死！
”“不！”白若雪尖叫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情。“她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她被烧成了焦炭！”“你亲眼看见？”霍青山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你不是说，
你早就离开了吗？”白若雪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霍青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被这个女人，骗了整整一年。他为了她，嫌弃自己的结发妻子。他为了她，
对妻子的死无动于衷。他甚至，还把这个杀人凶手，当成宝贝一样，护在身边！霍青山，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他狠狠给了自己一拳。“滚。”他指着门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从这里，滚出去。”“青山哥……”白若雪还想求情。“滚！
”霍青山一声怒吼，抄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砸在地上。白若雪吓得一哆嗦，
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屋子里，终于安静了。霍青山颓然地坐在地上，捡起那封信，
和那只绣花鞋。他看着信上那句“把我埋回我的家乡”，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
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温云-初。你到底在哪？你还活着，对不对？
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吗？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警卫连。“给我接小王。”“团长？
”“备车！马上去后山！带上工兵铲！”“团长，这半夜三更的，去后山做什么？”“挖坟！
”05雨，还在下。后山公墓，两道刺眼的车灯光柱，撕开了浓重的夜幕。
霍青山带着两个警卫员，站在温云初的坟前。“团长，真……真要挖啊？
”警卫员小王有点发怵，这大半夜的挖坟，也太瘆人了。“挖！
”霍青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自己率先抄起一把工兵铲，狠狠地铲了下去。泥土翻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