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
林薇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眼神却有些发直。昨晚便利店惨白的灯光、冰冷的雨声、狰狞的刺青、脱臼的手腕、以及那个苍白沉默的身影，像一段卡带的录像，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挥之不去。
主管尖锐的嗓音将她从恍惚中惊醒：“林薇！昨天的报表改好了吗？催几次了？效率！我要的是效率！公司不是请你来发呆的！”
邻座的同事投来同情的一瞥，随即又迅速低下头，生怕被波及。
林薇猛地回神，指尖冰凉，连忙应声：“马上就好，王主管，最后核对一下数据。”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但效率低下，时不时需要返工。那个叫秦夜的店员，和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的眼睛，总在不经意间闯入她的思绪。
他真的是“受过一些训练”那么简单吗？什么样的训练能让人有那样鬼魅的身手？龙哥他们的重伤，真的和他有关吗？警察会不会查到他？他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不起眼的便利店上夜班？
一个个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心神不宁。
午休时间，她没什么胃口，拒绝了同事一起吃饭的邀请，独自一人走到大楼外的露天平台，想吹吹风，清醒一下。
阳光很好，楼下街道车水马龙，城市一如既往地喧嚣忙碌。昨夜的那场雨和随之而来的冲突与恐惧，仿佛被这明媚的阳光蒸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她心底一片潮湿阴冷的疑影。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打开了地图软件，输入了记忆中那家便利店的名字和大概路段。地图很快定位成功。那家店离她公司并不算太远，隔了大概七八个街区，位于一个老旧的、鱼龙混杂的社区边缘。
鬼使神差地，她截屏保存了那个位置。
一整个下午，林薇都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中度过。工作报告勉强按时上交，却被王主管挑了好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又被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几句。她低着头，默默承受，心里却莫名地想起秦夜面对龙哥挑衅时那近乎冷漠的平静。那种平静，需要多大的底气，或者……多么彻底的麻木，才能支撑起来？
下班**响起，同事们如同获得特赦，纷纷收拾东西离开。林薇却磨蹭到了最后。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
当她走出办公楼，汇入晚高峰的人流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偏离了回家的方向。
她要去那家便利店。
理智告诉她，这很愚蠢，甚至危险。那个秦夜绝非普通人，昨晚的事情诡异未明，远离才是明智之举。但一种更强大的、近乎本能的好奇心，或者说是一种被强烈未知吸引的磁力，拉扯着她，让她无法转身离开。
她需要再去确认一次。确认那家店的存在，确认昨晚的一切不是她的幻觉，或许……还能再见到他，从他身上找到一点点能解释那匪夷所思一切的线索。
越靠近那个街区，周围的景象就越发显得陈旧凌乱。行人的穿着打扮也更加随意，甚至有些邋遢。路边的店铺招牌闪烁着廉价的霓虹，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物和某种若有若无的、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气味。
和她平日里工作的CBD区域，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依次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坑洼不平的人行道。
林薇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微微出汗。她拉紧了外套，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拐过最后一个街角，那家便利店的招牌映入眼帘。依旧是那副半新不旧的样子，白色的灯箱亮着，“24小时”的字样显得有些黯淡。
她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货架整齐，灯火通明。收银台后面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微胖的中年男人，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
不是他。
林薇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她犹豫着，是否要进去买点东西，顺便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但该怎么问？问昨晚那个店员？问他是不是叫秦夜？问他今天为什么没来？会不会显得太突兀，太可疑？
就在她踌躇不前的时候，便利店旁边的窄巷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像是重物拖拽的摩擦声，以及一声极力压抑的、短促的闷哼。
那声音极其微弱，几乎被街上的车流声淹没，但林薇正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她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视线投向那条昏暗的巷口。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龙哥他们的下场……后巷……野兽般的碾压……
她几乎是本能地，蹑手蹑脚地靠近巷口，背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望去。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便利店侧面窗户透出的些许微光，勉强勾勒出堆放的垃圾桶和杂物的轮廓。
黑暗中，她看到了两个人影。
一个靠着墙瘫坐着，似乎失去了意识，脑袋耷拉着。另一个背对着她，身形瘦削，穿着深色的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正弯腰似乎在那昏迷的人身上摸索着什么。
然后，那个穿着连帽衫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顿住了，猛地抬起头，看向巷口的方向。
帽檐下，是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在黑暗中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幽光的眼睛。
是秦夜！
林薇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头，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紧紧捂住嘴，才没有失声叫出来。
他在这里！他在巷子里！那个昏迷的人是谁？他在做什么？
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她的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快跑！立刻离开这里！她的理智在尖叫。
但她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惊悸和好奇，混合着恐惧，让她动弹不得。
巷子里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正在向她靠近。
完了！他被发现了！林薇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秦夜并没有走出巷子，只是停在了巷口的阴影里。
林薇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冰冷，审视，带着一种非人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困难。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离开这里。”
林薇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转身就想跑。
“等等。”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林薇僵住，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别回头。”秦夜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一直往前走，别停。忘记你看到的。”
林薇拼命点头，也顾不上他是否能看到，然后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她不敢回头，不敢停顿，沿着人行道一路狂奔，直到肺里的空气像被榨干一样疼痛，直到远离那个街区，重新汇入相对明亮热闹的主干道人流中，她才敢扶着路灯杆，大口大口地喘息。
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
他警告了她。他没有伤害她。但他到底在巷子里做什么？那个昏迷的人……还活着吗？
“忘记你看到的。”——他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那可能吗？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租住的公寓，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小小的房间温暖而熟悉，却无法给她带来丝毫安全感。
那一夜，她失眠了。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条昏暗的窄巷，秦夜从阴影中抬起的脸，和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眼睛。
第二天，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去上班，精神比前一天更加萎靡。王主管的斥责像是隔着一层玻璃，模糊不清。她所有的神经都紧绷着，警惕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午休时，她忍不住再次用手机搜索了那个街区的新闻。
没有凶杀案报道，没有失踪人口通知，甚至没有关于小巷发现昏迷者的社会新闻。一切风平浪静。
仿佛她昨晚看到的一切，又是另一个幻觉。
但这怎么可能？
下班后，她再一次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了那个方向。这一次，她更加小心，选择了街对面一家不起眼的小快餐店，点了一份最便宜的套餐，坐在靠窗的位置，远远地观察着对面的便利店。
收银台后面还是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完全黑透。
就在林薇以为今晚不会有什么发现，准备放弃离开时，便利店的门开了。
秦夜走了出来。
他换下了店员制服，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夹克和深色长裤，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削瘦单薄。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很沉的帆布包，低着头，步伐很快地沿着人行道走去。
林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没有犹豫，她立刻放下只吃了几口的食物，抓起包，快步跟了上去。
跟踪他？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疯狂。但一种强大的、近乎自毁的冲动推动着她。她必须知道，必须弄明白。
她不敢跟得太近，始终保持着一二十米的距离，利用街上的行人和障碍物隐藏自己。秦夜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脚步很快，目标明确，拐进了一条更加僻静的老街。
这里的路灯更加稀疏昏暗，行人也寥寥无几。林薇的跟踪变得困难起来，她不得不缩小距离，才能不至于跟丢那个几乎要融入夜色的背影。
秦夜突然拐进了一栋老旧的筒子楼。楼门破旧，没有门禁。
林薇停在街对面的一棵大树后，心跳如鼓。他住在这里？这种地方？
她犹豫着是否要继续跟进去。这太冒险了。
就在她迟疑的片刻，一个身影从那栋楼的门洞里踉跄着跑了出来，几乎摔倒在地。那是一个年轻女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表情，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仿佛后面有极其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
女人跌跌撞撞地跑过街道，甚至没有注意到树后的林薇，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林薇的血液几乎要冻僵。她死死地盯着那栋楼的门口。
几秒钟后，秦夜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朝女人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抬手，似乎整理了一下夹克的衣领，动作从容不迫。
接着，他并没有返回楼内，而是继续沿着原来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
林薇从树后走出来，双腿颤抖得厉害。那个女人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感染力。楼里发生了什么？秦夜对她做了什么？
她看着那栋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嘴巴般的门洞，强烈的恐惧感让她不敢靠近半步。
但就在她准备转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时，她的目光被门口地面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物件。
她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快步穿过街道，弯腰捡起了那样东西。
入手冰凉。是一枚造型奇特的徽章，或者说是胸针。材质似金非金，似铁非铁，上面雕刻着极其繁复精细的图案——那像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结构诡异的花朵，又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花瓣或睫毛的线条扭曲缠绕，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和邪异。盯着看久了，甚至让人产生微微的眩晕感。
这一定是那个仓皇逃跑的女人掉落的。
林薇紧紧攥着这枚冰冷的徽章，抬头看向秦夜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眼前这栋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老楼。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某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而这个谜团的核心，就是那个叫秦夜的男人。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便利店店员。他身怀绝技，行踪诡秘，与暴力、恐惧和不可告人的秘密相伴。
这枚意外获得的徽章，像是一把钥匙，也可能是一个诅咒。
她把它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刺痛皮肤，却也让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蔓延——那是恐惧，是困惑，但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被点燃的、不肯回头的决绝。
她转身，快步离开这条令人不安的街道，将那栋老楼甩在身后。
但她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恰恰相反，她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越来越深的旋涡之中。而旋涡的中心，就是那个来自深夜便利店的神秘店员，秦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