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行,必须马上把消息传到京城!”钱通一咬牙转身就往知味轩跑去。
现在唯一能救顾家的只有顾尘自己了。
前往京城的官道上囚车颠簸。
顾庭兰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手脚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
秋日的阳光本该是暖的,照在他身上,却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和冰冷。
骆安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囚车旁边,好似在欣赏一件珍奇的玩物。
“顾老先生感觉如何啊?”他嘴里叼着一根草棍满脸的戏谑,“您这一辈子,烧过不少宝贝吧?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被人当成宝贝,这么锁在笼子里供人观赏?”
顾庭兰闭着眼不发一言。
“不说话?好,有骨气!”骆安也不生气,他对着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名锦衣卫会意,从水囊里倒了些水,走到囚车前,故意将水慢慢地,倒在了干裂的黄土地上。
顾庭兰的嘴唇已经干得裂开了口子,他闻到了水的气味,喉头不自觉地耸动了一下。
“想喝吗?”骆安笑道,“求我啊。你跪下,给咱家磕个头,咱家就赏你一口。”
顾庭兰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的火焰。
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想起了儿子在应天府,面对肖文时的那份冷静。想起了儿子在京城,咆哮午门时的那份疯狂。
他忽然明白了。
骨气,不是梗着脖子去死。
真正的骨气,是活下去,是忍受所有的屈辱,然后用最狠的方式,把这一切,加倍地还回去!
他缓缓地,重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压进了心底最深处。
他要活着,活着到京城,活着见到自己的儿子。
他不能成为儿子的累赘,他要成为儿子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骆安见他油盐不进,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他要的不是一个硬骨头,他要的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要让顾尘知道,他爹在自己手里,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骆安的眼神变得阴狠,“给我走快点!天黑之前,要是到不了下一个驿站,今天晚上,所有人,包括这位顾老先生在内,就都别吃饭了!”
......
京城,西苑,紫宸丹房。
乾坤造化炉内的纯阳真火,已经稳定地燃烧了五天五夜。
顾尘一身干净的奉御官服,站在炉前,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手札,那是他父亲顾庭兰一生心血的结晶,前日刚刚由冯保派人从应天府取来。
他的身旁,摆着一张巨大的桌案,上面铺着上好的宣纸,笔墨俱全。
冯保和邵真人,像两个听话的小厮,躬身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顾奉御,圣上那边已经催了三次了,问这第一炉‘九转纯阳丹’,何时能成?”冯保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尘没有抬头,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手札上。
那上面,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行行精准到枯燥的数据。
“开元二十三年,第七窑,松柴三千斤,风门开七分,烧足六个时辰,升温至‘纯青’,开窑,得青白瓷一百二十件,色泛黄,废。”
“天顺二年,第三窑,改用木炭,风门开九分,烧足八个时chen......”
这些,在外人看来,是失败的记录。
但在顾尘眼里,这每一个字,都价值千金。
这是一个顶尖技术人员,用一生的时间,在和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进行对抗、调试、优化。
这套方法论,用在烧瓷上,可以烧出天青釉。
用在炼丹上,同样可以。
“火候,还是差了一点。”顾尘放下手札,走到一个测温孔前,仔细观察着里面火苗的颜色。
他转头,看向桌案上那张宣纸,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符号和数字,那是他根据父亲手札里的数据,结合这几天的观察,推演出的全新火候控制曲线。
“冯公公,”顾尘开口了,“传我的令,从即刻起,火工道人三班轮替,每半个时辰,记录一次三个测温孔的火色变化,以及对应的焦炭用量。数据但凡有半点差错,杖毙!”
“是!”冯保连忙应下,他虽然听不懂,但顾尘身上那股子无法撼动的威严,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就在这时,一名裕王府的侍卫,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急。
他快步走到顾尘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顾尘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但冯保却清楚地看到,顾尘握着毛笔的手,指节,一根根地捏得发白,那支上好的湖笔,竟在他的手中,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哀鸣。
当侍卫说完,退下之后。
顾尘缓缓地,将那支已经快要被捏断的毛笔,放回了笔架上。
他转过身,重新走向那座烈焰熊熊的乾坤造化炉。
“顾奉御,您这是?”冯保感觉气氛不对,小心地问了一句。
顾尘没有回答。
他走到炉前,猛地打开了炉子侧面的一个加料口。
一股灼热到几乎能将人融化的白光,瞬间喷涌而出。
在冯保和邵真人骇然的尖叫声中,顾尘竟然徒手,从旁边拿起一根用来拨弄焦炭的铁钎,直接伸进了那片白色的火海之中!
“滋啦——”
不过眨眼的工夫,那根手臂粗的铁钎,前端竟被烧得通红,好比一块烧红的烙铁。
顾尘面无表情地,将那根烧红的铁钎,抽了出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头,看着那根散发着恐怖高温的铁钎,一字一句地,仿佛在对自己说话。
“陆炳,你喜欢用文火,慢慢地折磨人。”
“可惜,我只喜欢玩这个。”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冯保,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好比万年玄冰的森然。
“冯公公。”
“奴,奴婢在!”冯保吓得魂不附体。
“传话给裕王,还有徐阁老。”
顾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告诉他们,三日之后,我要开炉献丹。”
“另外,帮我准备一份奏疏。我要参他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十大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