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春。
“苗苗,记住妈说的话,到了地方,就给家里写信……”
“呜呜……”火车鸣笛声响起来。
窦苗探出窗外的手,使劲挥动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慢慢远去的身影。
直至彻底看不到,才将手收回来。一时之间只觉得眼睛酸涩的厉害。
京市是个大站,也是此次列车的首发站,上车的人不少。
窦爸是个身体强壮的汉子,没费多大功夫就给窦苗占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
匆匆给女儿放置好行李,便下了火车。
再不放心也没法子,接下来的路要靠女儿一个人走了。
窦苗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她不动声色的看了下四周。
她附近的位置上已经坐满了人。
正前方是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小儿。
她的身侧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看岁数不比她大几岁。胸前戴着和自己一样的红花。
此时正兴冲冲的四下观望。
车厢内乱糟糟的一片。
这个车厢坐了不少胸前戴红花的年轻人。
他们是此次下乡的知青,包括窦苗。
知青下乡是从去年开始的。前几批下乡完全靠自愿,窦家是个疼女儿的,按理说不会给窦苗报名才是。
这事说来话不长,姑且便提一嘴吧。
说起此事,还得先从她家里人说起。
窦苗爸那可是个人物,家中排二,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窦二。
那年代讲究多子多福,窦二兄弟姐妹好几个。每到饭点,一溜的站一排,肚子呱呱响,就像那塘里的蛤蟆。
眼看着老娘又揣了崽,窦二心想,这不成,在这么下去,迟早得饿死。
那一年也正巧是个灾年,更让窦二下定了决心。
就这样他告别了父老乡亲,一个人带着三斤熟麦子上了路。
一路乞讨到了京市。
在一个河边捡到几个麻袋,靠这几个麻袋算是做起了买卖。
有了一点本钱,便去乡下收粮食,换粉条,在卖到城里去。
几年下来,也攒了点钱。本想做大做强的时候,私人买卖不允许了。
看形势不对,一咬牙将手中所有的积蓄换了一份工作,这才算在京市立住了脚。
窦二这人脑袋活,心眼子不少。这些年下来竟也让他爬到了领导阶层。
这不,自打去年号召“农村是广阔的天地,鼓励知识青年下乡。”后,原本安逸的窦家就有了一些变化。
当然这变化是窦苗发现的。她是个性格谨慎、心思缜密的人。
她看到厂里的干部子女陆续报名下乡,一个月前,同住一个院子的江云也背着包袱下乡了。
这江云爹江远征那可是和自家不对付的,确切的说是和窦二不对付。
俩人也是巧,同一年参加工作,同一年分配房子,还巧合的分配到一个院子。这些巧合还不算啥,更为要命的是,江远征和窦二在工作中那可是竞争对手,两人斗了这么多年,都是有赢有输。
这一次竟然让江云下乡了!
窦苗可是知道江云正和一个公子哥处对象,这可不是她瞎说,乃是她亲眼所见。两人在一个墙角都拉手了。
疑虑越来越深,窦苗不动声色的开始观察。发现窦爸这些日子早早便归家了,江远征偶尔看着她家的院墙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窦二和谷卫红感情一向很好,应当不是家庭的原因。那么就是单位了!
窦苗作为职工子弟,在厂里也是认识几个小伙伴的。
这么一打听下来,便知道,她爸在单位应是遭到排挤了。原因大概率就是干部子女带头下乡的事情。
这其实也不算是文件要求的,但总有一些阿谀奉承的,主动去干这事。窦二身为后勤部主任,也算是个有点排面的人物。
知道原因就好办了,窦爸之所以没和自己提这事,想来也是不想让她下乡。窦爸就是农民出身,乡下的日子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她不能装作不知道,现如今还是得主动报名,她有预感,要不了多久家里就要来人劝说了。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趁早做决定,面子里子都好看。
别看窦苗平日乖巧懂事,但也是遗传了窦二的一些特性的。
就比如,做下的决定会立刻执行。
她带着户口本就找了知青办报了名。不光领到了150元安家费,还得了一张奖状。
事到如今,窦二夫妻在如何不愿意也是不行了。
就这样窦苗坐上了去往川市的火车。
窦苗此次带的行李不少,除了被褥暖壶这些大件,重要的东西都在她胸前的小包袱里。
除了那150的安置费,谷卫红另又给了100元。
还有妹妹小苗贡献出来的笔记本。
想到此处,窦苗翻找出那本笔记本。
本子不大,棕色的外皮。这还是当初窦苗成绩好,学校奖励下来的。没想到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翻开本子,里面书写的字迹不算多好,但好在整齐。
一排一排,清楚的能够看清楚写的是什么。
这是谷卫红同志写的,结合全家所有的经验、意见编写出来的安全手册。昨晚谷女士还在和窦二抱怨时间紧来不及,不然她也能找同事、邻居们聊聊天,吸取下他们的生活经验。
窦苗自小在父母身边长大,顺风顺水的,没经历过什么事。窦家自然是不放心的,便把能想到的经验全部写到了本子上,让女儿遇到事的时候,翻翻看,说不准就能找到答案呢。
对窦苗来说,确实有用。最起码心里不慌了。
正在她细细看着笔记本时,耳边传来一个叫声。
“姑娘、姑娘。”
窦苗疑惑抬头便看到是对面的婶子在唤自己。
张大嘴看到对面的姑娘抬头,将手中的饼子递过去。
“闺女是去下乡的吧,哎吆,你们年轻人觉悟高啊!要说是知识分子呢,坐车还要带着书看。这也到中午了,婶子看你没张罗饭菜,尝尝婶子做的饼子吧,二活面的,香的很。”
窦苗低头看到手指处那条“免费从来最昂贵、贪小必将吃大亏”陷入了沉思。
张大嘴看窦苗再次低下了头,拿着饼子的手往回缩了缩。
想了想又伸了出去,“咳,闺女啊,听婶子的,身体才是本钱,不吃饱怎么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