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纸背面是春天

盛夏的梧桐把整条小巷都涂成了浓绿，蝉声像拉长的糖丝，黏在空气里。顾让提着书包，

踩着斑驳的光影回家，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口蹲着一团小小的影子。“哥哥！

”小姑娘听见脚步声，像只蹦跳的兔子，扑到他跟前。她穿着草莓印花的连衣裙，

两根小辫儿晃啊晃，手里举着两样宝贝——左手一颗玻璃纸包的水果糖，

在太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右手一朵小红花，皱巴巴的，像刚从作业本上撕下来。“呐，

哥哥，给你吃糖。”“呐，哥哥，给你小红花。”她仰着脸，眼睛亮得可以装下整条银河。

顾让忽然想起，上周他不过随口夸了句隔壁班女孩的小红花好看，这小家伙就记到了现在。

顾让弯腰，先把糖纸剥开。薄薄的玻璃纸在他指尖沙沙作响，像一场小小的雪。

他把糖含进嘴里，酸甜的草莓味瞬间炸开——是她最爱的口味。“好吃吗？”小姑娘踮脚，

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好吃。”顾让点头，声音被糖块撑得含糊，却带着笑。然后，

他接过那朵小红花。皱褶的纸面上，用蜡笔涂了歪歪斜斜的“最棒”两个字，

边缘还沾着一点橡皮擦过的黑印子。他把它别在衬衫口袋上，像别住了一整个夏天的风。

“我们小桃今天为什么这么乖？”他问。小桃眨巴眨巴眼，忽然凑近，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因为哥哥今天不高兴。”顾让一愣。他确实不高兴。

数学竞赛失利，老师一句“你最近状态不对”像块石头压在胸口。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却忘了妹妹有颗雷达般的小心脏。傍晚的风带着栀子香，兄妹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小桃把剩下的糖纸摊平，对着夕阳照啊照，七彩的光斑落在顾让的手背，像一群跳舞的精灵。

“哥哥，老师说，难过的时候吃糖就会开心。”“那小红花呢？”“小红花是奖励！

奖励哥哥今天也很努力地回家了。”顾让低头，看见她膝盖上蹭破的皮，

大概是下午追蝴蝶摔的。可她不哭也不闹，只顾着把最好的留给他。糖在嘴里慢慢化开，

甜味一点点渗进心里。顾让忽然觉得，

竞赛的名次、老师的评价、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期待，其实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

此刻身边这个小小的姑娘，愿意把唯一的一颗糖、唯一的一朵小红花，统统塞进他手里。

“小桃。”“嗯？”“明天哥哥教你叠纸飞机，好不好？”“好！”她脆生生地应，

辫子跟着点头。“那……明天哥哥也给你带糖。”“要草莓味的！”“还要小红花吗？

”“要！要哥哥亲手画的！”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条并排的小船，

晃晃悠悠地漂在金色的海里。顾让口袋里的那朵小红花，被风轻轻吹动，

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在说：“别怕，你有我。”第二天清早，巷口的梧桐滴着露水，

顾让蹲在台阶上，拿蜡笔在一张新的硬卡纸上画小红花。小桃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

一边嚼草莓糖，一边晃腿。“哥哥，你画歪了。”“那给你画？”“好！”她把糖纸当尺子，

沿着边缘比来比去，结果把花瓣画成了方形的。顾让没忍住笑，小桃急得直跺脚，脚下一滑，

整个人扑进他怀里。蜡笔在两人T恤上各画了一道长长的红线，像把兄妹俩缝到了一起。

那天傍晚，纸飞机真的飞起来了——从家门口一直飞到对面屋顶。小桃在底下拍手，

顾让爬上去捡，回头冲她喊：“下次我们让它飞到月亮上！”月亮当然没飞到，

但小红花越攒越多：——小桃第一次自己系鞋带，奖励一朵；——顾让高考结束，

小桃连夜做了七朵，排成“哥哥最棒”；——后来小桃也上学了，

她把老师奖给她的第一朵小红花偷偷塞进了顾让的笔盒，纸条写着：“今天轮到我给哥哥啦。

”再后来，顾让去了外地的大学。行李箱里除了电脑和衣服，只有一个小铁盒，

里面躺着最初的那朵皱巴巴的小红花，和一张写着“最棒”的蜡笔字条。军训结束那天，

日头像烧红的铁板，顾让站在操场边，迷彩服被汗水浸得透湿。教官一声“解散”，

他整个人像被抽掉骨头，直接往草地上一倒。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快递短信——【您的包裹已在校门口菜鸟驿站】寄件人：小桃备注：草莓味，易化，

请速取。顾让拎着水壶一路小跑，取到的是一个不到巴掌大的玻璃罐，贴着草莓贴纸。

他拧开盖子，一股熟悉的甜气扑面而来。罐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十颗糖，

每颗都用粉色彩纸包成迷你信封，封口处粘着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纸红花。

他随手拆开第一封——“Day1：哥哥今天一定被晒成煤球啦，

记得先把糖含化了再喝水，不然会肚子疼。”第二封——“Day2：教官如果罚你蹲姿，

你就想《熊出没》里的光头强，他一集要被电十五次，你才蹲十五分钟。

”第三封——“Day3：今天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没有也没关系，

我把橘猫的照片塞糖纸里了，让它先陪你。”……顾让盘腿坐在宿舍楼后的小台阶上，

头顶是九月金黄的银杏叶。他把三十封信依次排开，像铺了一地的小红花。有封信鼓鼓囊囊，

拆开一看，里面卷着一根极细的红绳，末端系着更小的纸签——“拉绳有奖。”他轻轻一扯，

红绳带出一张对折的便利贴，

上面画着两个火柴人：一个顶着爆炸头（标注“军训版哥哥”），

一个扎冲天辫（标注“仙女版小桃”）。两人中间是一颗巨大的草莓糖，

糖上写着一行潦草的拼音：“b——u——不——ku——哭”顾让噗嗤笑出声，

喉咙却突然发紧。他仰起头，阳光透过银杏叶，碎成晃动的光斑。那一刻，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条盛夏的小巷，小桃举着糖，踮脚喊他“哥哥”。晚上宿舍熄灯，

室友鼾声四起。顾让躲进阳台，拧开台灯，把糖纸全部抚平，压进日记本最后一页。

最后一封他没舍得拆，留在罐底——像存着一个小小的、随时会发芽的春天。后来，

那罐糖成了他的“战地医院”：•队列走不齐，含一颗，

心里默背小桃的“光头强蹲姿法”；•实弹射击五发脱靶，含一颗，

纸红花里写着“脱靶也比脱袜子光荣”；•凌晨三点站岗，北风刮得脸生疼，含一颗，

糖纸背面写着“哥哥的影子比树还高，风怕你”。糖吃完的那天，恰好是中秋。

学校放了半天假，顾让去了趟市区，

在文具店买了一沓粉色彩纸、一盒蜡笔、一瓶草莓味香水。夜里，他坐在自习室最后一排，

把彩纸裁成三十个一模一样的小方块，像小桃当年那样，笨拙却认真地折信封。

每封里包一块写着字的小纸条——“Day1：今天的月亮像被我咬掉一口的糖。

”“Day2：操场边的桂花开了，和糖纸一个颜色。”……他折到第三十封时，

窗外有人在放孔明灯。灯火摇摇晃晃升上去，像一颗逆行的流星。顾让忽然想到什么，

掏出手机，对着那盏灯拍了张照，

发给小桃——【图片】附带一句话：“今天的月亮我也分你一半。”消息刚发出去，

小桃的视频电话就弹了过来。屏幕里，她戴着毛线帽，鼻尖冻得通红，背景是自家阳台，

晾衣绳上挂满了刚洗好的草莓印花床单。她举着一张刚写完的纸条，

对着镜头晃——“收到哥哥寄的第0.5个月亮，明天请继续投递。

”顾让笑着把镜头转向桌面：三十个粉信封排成心形，中间躺着那朵最初的小红花。

“快递已打包，明天发走。”“收件人？”“全世界最棒的小姑娘。”镜头里，

小桃突然凑近，吧唧亲了一下屏幕，留下一个模糊的唇印。顾让愣了半秒，

把手指轻轻按在那个唇印上——隔着两千公里，像按住了一颗滚烫的、不会融化的草莓糖。

第二天一早，顾让把那三十封“月亮回信”连同最初的小红花，

一起塞进一只干净的草莓罐头盒，贴上快递单。目的地：南城实验小学六年级二班，小桃收。

备注栏他写了句新的——“到付，运费是一罐微笑。”快递在路上跑了三天。第三天傍晚，

小桃正拎着洒水壶在阳台浇花，邮递员大叔在楼下扯着嗓子喊她名字。她连拖鞋都跑掉一只，

噔噔噔冲下去，抱回一个被贴了“易碎”标签的小箱子。客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

小桃拿剪刀划开胶带，一股淡淡的草莓味先蹿出来，像有人偷偷把夏天折进了盒子里。

最上面躺着那朵旧旧的小红花，旁边压着一张A4纸，

顾让画了一幅简易“说明书”：1.把信封按日期排好，不许一口气拆完。

2.每拆一封，就要在阳台的小花盆里种一颗草莓籽。3.等三十颗种子都发芽，

哥哥就回来了。小桃把那张“说明书”贴在冰箱上，

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撕日历、拆信封、种籽。

信封里的纸条千奇百怪——Day7：“今天队列会操，我走了最帅的正步，教官都没骂我。

奖励你一朵小红花，贴冰箱上。”Day14：“半夜紧急**，我把裤子穿反了。别笑，

等寒假回去给你现场演示。”Day21：“实弹五发终于全中，靶纸我偷偷撕了一角，

夹在信封里，送给你当书签。”小桃就用这些碎纸片拼成一本“军训手账”，

封面写着：《哥哥变形记》——主编：小桃；摄影：顾让的影子。草莓籽发芽的速度比信慢。

第一周，花盆里只有潮湿的泥。第二周，冒出一丁点嫩绿。第三周，长出三片圆叶子的小苗。

小桃拿尺子量，每天记录高度，画成折线图，拍照发给顾让：“它们现在1.3厘米，

你什么时候长到1米8回来？”顾让回她一张**：迷彩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