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傅夜汀。”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正站在他那间能俯瞰半座城市夜景的顶层公寓里。落地窗外，是璀璨的、虚假的星河。而窗内，是令人窒息的、安静的牢笼。
傅夜汀背对着我，正在给自己倒一杯红酒。他穿着昂贵的丝质睡袍，身形挺拔，动作优雅得像一幅中世纪的油画。听到我的话，他倒酒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理由。”他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疲惫和窒息感。“我受不了了。你的掌控欲，你的偏执……傅夜汀，这不是爱，这是禁锢。我没有自己的朋友，没有自己的事业，甚至连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要经过你的‘建议’。我像你养在玻璃缸里的一条鱼，除了你，我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他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像两个黑洞，能吸走所有的光。
我以为，他会像以往无数次争吵那样，用一种冷静到残忍的逻辑，将我的“无理取闹”批驳得体无完肤。或者，他会摔碎手中的杯子，用那种疯狂的、压抑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但没有。
他只是轻轻晃了晃杯中的红色液体，然后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可怕。
“好。”
只有一个字。
我愣住了。我准备了满肚子的说辞，准备了迎接一场暴风雨的歇斯底里，却只等来了这一个轻飘飘的“好”。
巨大的不真实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想好去哪里了吗？”他甚至还“体贴”地问了一句。
“我……我订了明天回家的机票。”我有些结巴地回答。
“需要我送你吗？”
“不，不用了。”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连夜收拾好了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在这里的一切，衣食住行，都是他安排好的。我真正拥有的，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行李箱，和一颗渴望自由的心。
离开那栋如同黄金鸟笼般的公寓时，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我，月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冰冷的阴影。他没有挽留，甚至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我总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诡异。傅夜汀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安。
第二天清晨，我拖着行李箱，叫了一辆网约车，直奔机场。我甚至不敢用傅夜汀给我安排的司机。
然而，就在我即将抵达机场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那头，是一个恭敬而冰冷的男声：“江**，傅先生为您安排了私人飞机，请您在三号贵宾通道等候。”
“不必了，我已经订好机票了。”我立刻拒绝。
“傅先生说，这是最后一次。他想，体面地送您离开。”
“体面”。这个词，从傅夜汀的字典里说出来，总是带着一种不祥的意味。
我本该坚决拒绝的。但在那一刻，一种可笑的、希望“好聚好散”的念头，战胜了我的理智。或许，他真的想通了？或许，他是真的想为我们这段压抑的感情，画上一个体面的句号？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我拖着行李，走进了空无一人的三号贵宾通道。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恭敬地接过我的行李，引着我，上了一架小型的私人飞机。
飞机上，只有我一个乘客。空姐递给我一杯香槟，笑容甜美得像个假人。
我喝了一口，然后，就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在我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我透过飞机的舷窗，看到地面上，傅夜汀的黑色宾利，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我突然明白了。
他的平静，不是放手。
是为我的自由，举行的、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我是在海浪声中醒来的。
不是那种温柔的、拍打沙滩的缱绻之音，而是雄浑的、带着一丝野性的、撞击礁石的咆哮。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得不像话的大床上。天花板是纯白色的穹顶，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碧蓝的、一望无际的大海。阳光刺眼，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动着白色的纱帘。
这里的一切，美得像个不真实的梦。
但我心脏，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换上了一条舒适的真丝睡裙。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和我常吃的胃药。
这些细节，无一不彰显着那个男人的风格——周到、细致，以及，令人不寒而栗的掌控。
我冲下床，跑到落地窗前。窗外是一个巨大的露台，露台之外，是洁白的沙滩和蔚蓝的海洋。远处，有几座青翠的、形状奇异的岛礁。
这里很美，美得像天堂。
但方圆百里，除了海，还是海。我看不到任何船只，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踪迹。
我的心，彻底凉了。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傅夜汀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和休闲裤，赤着脚，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他身上那股商业巨鳄的冰冷气场褪去了不少，看起来，倒像个来此度假的、忧郁的贵族。
但他眼中的疯狂，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醒了？”他走到我面前，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的笑意，“喜欢这里吗？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傅夜汀，你疯了！”我后退一步，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这是哪里？你要做什么？”
“嘘。”他伸出食指，轻轻地抵在我的唇上，动作温柔，眼神却冰冷，“别说这么扫兴的话。这里，是我们的新家。”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露台上，张开双臂，像一个在展示自己王国的君主。
“这座岛，叫‘镜岛’。因为从高空看，它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我在三年前买下它，地图上，它不存在。这里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安保系统，最舒适的生活设施，信号屏蔽，反无人机侦测……没有任何人，可以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找到这里，或者，离开这里。”
他转过头，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偏执的、灼热的火焰。
“你不是喜欢自由吗？江澈？”
“这座岛，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自由。”
“你可以去沙滩，可以去丛林，可以去潜水，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我会陪着你，永远。”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要凝固了。
我终于明白了他那句话的含义——“你一个人的自由”。
一个没有旁观者、没有参照物、只有无尽空间和时间的自由，那不是自由。
那是世界上最孤独、最绝望的，囚笼。
“你是个疯子……”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孩子般的得意和满足。
“为你而疯，我心甘情愿。”
他说完，不再理会我，而是转身走进了房间，开始有条不紊地，将我那个空空如也的行李箱里，仅有的几件旧衣服，拿出来，挂进那个巨大到夸张的衣帽间。
那个衣帽间里，已经挂满了当季最新的、各种款式的、符合我尺码的衣服。每一件，都吊着牌，显然是新的。
他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在为自己的妻子，布置他们爱的小屋。
而我，站在原地，任由海风吹乱我的头发。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这个由他一手打造的、完美的、黄金般的鸟笼，心中那最初的恐惧和震惊，竟然慢慢地，平息了下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于麻木的，平静。
我知道，哭泣、怒骂、歇斯底里，对眼前这个男人来说，毫无用处。那只会让他，感到更加兴奋。
我必须冷静下来。
我必须，活下去。
然后，逃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