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殡仪馆化妆师。那天，接到的尸体，是我男友。1裹尸布动一下，又动一下。掀开布。
虫子密密麻麻，在他肚子里翻滚。我挽起袖子……“你干嘛？”宋芳大叫着，一把推开我，
“我说你个化妆的，化化妆就行了，掏那恶心玩意儿干嘛？”我被推得一个趔趄，
虫子甩了宋芳一脸。宋芳惊叫跳脚，手忙脚乱擦虫子。我沉声，“您儿子和您一样，
也怕虫子。”说罢，手探进腐烂的肚子，继续掏虫子。五脏六腑都啃穿孔了，得格外小心。
宋芳站得老远：“人都死了，管虫子干嘛？”“可说好啊，我只付化妆钱，掏虫子不算。
”我目光沉沉。默不作声。风停了。尸臭味儿氤氲，直往鼻腔里灌。太臭了。
我沉声：“怎么才送来？”宋芳站得老远，说，“今儿一捞出来，就送来了，已经很快了。
”我“嗯”一声。指尖碰到什么东西，硌手。低头一看。是肋骨。本该平滑的骨头，
凹进去一块，棱角锋利，像刀砍的。看这角度，足以致命。我心一沉。果然。不是自杀。
2我问，“死多久了？”宋芳说，“不知道，反正三天没回家。”说着，
挑眉盯向我：“听说他有个女朋友，做死人生意，不会是你吧？”我一怔。“可能是吧。
”本来约好，今天见家长。未曾想，是以这种方式。宋芳说，“那钱的事儿？
能不能……”我对上她的眸，严肃问，“凶手是谁？”宋芳想了想：“于晨性子软，
又没啥仇家，肯定是自杀的。”“难不成，还能是你杀的？”声音听不出破绽。
但额角的微汗，出卖了她。她在隐瞒什么。宋芳转身撑伞，“那我先走了，妆画好了叫我。
”粗腰肥臀一扭一扭的，越走越远，模糊在风雪里。我拉拢大门。反锁门栓。聚光灯下，
于晨肤色褪尽了暖，唇线僵成道浅痕。好看，却冷得发脆。若不是他，
我早在爷爷逼我化妆那年，就吊死在房梁。他是我的救赎，也是我的全部……我颤抖的手。
一寸寸抚过他肌肤。皮肤一按就裂开，渗出暗黄脓水。“对不起，弄破你了。”“不要怕，
我会想办法修好的。”我蹲地上，捧起他冰冷的手，微微摇晃，就像生前那般。心里盘算着，
得从什么角度切割别人的皮，才能完美缝合他的伤。就在这时。大门“砰砰”拍响。
宋芳声音传来：“喂，有人吗？”我目光锋利，刮向门那边。正愁这段时间没死人，
找不到皮呢。这不，有皮了。凶手的皮，最该剥下来，缝补你的残缺。3思索间，
门外传来叫喊：“妆画好了没？”我拿起画笔，几个呼吸，画好眉眼腮红。开门。“画好了。
”宋芳往里张望，“多少钱？”我低着头：“我也算半个亲人。”“不收钱。”“只是，
我想了个心愿，送他一程……”……宋芳低下头，“嗯，好。”埋了人，天黑了，借宿一晚。
于晨有个习惯，喜欢把最重要的东西，放柜底。果然，柜底摸到个本子，是日记本。
随本子一起出来的，还有把匕首，匕首的断口，与嵌进肋骨那一块，刚好吻合。
凶手来过这个房间，还把凶器放到这里。念头一闪而过。翻开日记。
十五年前：“妈妈要杀我！”“她拉起我手，按到菜板上！拿刀疯了似的砍下来！
”“爸爸抱开我，只要再晚一点点，我就会像菜板那样，断成两截！”这是第一篇日记，
里面有很多拼音，还有很多错别字。继续往后看。十年前：“妈妈要杀我！
”“她卡住我脖颈，灌进滚烫的热油！”“**辣的疼，从嘴蔓延进胸膛，
我疼得脑瓜子嗡嗡的，妈妈的怒骂声扭曲变形：让你偷吃！吃不死你！”“嘴好痛，
喉咙也好痛，痛得吃不进去东西，三天了，连口水都喝不下。我感觉，自己要死了，因为，
连下床拉肚子的力气都没了。”“爸爸回来了，送我到卫生院，救回小命。
”“我一把抱住爸爸。哭着求他不要走。”“爸爸说，妈妈只是一时心急，没控制好温度。
”“我拼命解释，爸爸不信。世上怎么会有母亲，想杀自己孩子呢。没人会信的。
”“那天之后，我经常拉肚子，甚至屎尿失禁。同学们都躲老远。”“只有苒苒不躲着我，
她说，她闻惯了尸臭味儿，和我臭味相投。”没有错别字，拼音也少些了。
4八年前：“妈妈要杀我！”“我告诉苒苒，苒苒不信，说要是想杀，早就杀了。”“可是，
隔三差五的家暴，比杀更可怕。”“我经常尿床，妈妈就经常打我。”“我见了棍子，
吓坏了，屎尿一起拉。”“妈妈从不帮我洗裤子，也不准我洗裤子，她让我……舔干净。
”七年前：“只有爸爸能救我！”“我走了三天三夜，一路捡垃圾吃。来到城里，
一家会所、一家会所地问，问爸爸的名字。”“终于，我找到爸爸，扑到他脚下，
抱着大腿撒娇，求他救救我。”“爸爸一脚踹来，仿佛不认识般，
指着我鼻尖大骂：哪来的叫花子，滚！”“我被踹到墙角，撞断了腿，站不起来，
保安粗暴地拎起我，提出会所，扔进垃圾堆。”“那时，爸爸腿上，坐着个漂亮姐姐，
比妈妈好看百倍千倍。”“爸爸有别的女人了，不要我了，也不要妈妈了。
”“我找了根棍子，一瘸一拐走大街上，没记路，走到哪儿就算哪儿吧。”“雨越下越大，
我越来越冷。”“走到屋檐下，扶着墙角，瘫软下去。”“旁边有个小女孩，好精致，
白裙子红发卡，精致得像个瓷娃娃，她妈妈一定很爱她吧。”“小女孩递来纸巾，
怯生生说：小哥哥，给你纸。”“我小心翼翼伸出手，可纸巾一晃，没接住，
她妈妈抱开了她。”“女人瞪我一眼，眼神锋利至极，低头温柔对小女孩：不要跟野孩子玩，
脏……”“我低头看看自己擦了几遍，还是脏兮兮的手，眼角淌下泪。”“我不是野孩子，
我有爸爸妈妈的，只是……他们不配为人父母！”“我撑着拐杖，一路走，
一路问：要小孩吗？要小孩吗？有人要小孩吗？我很乖的……”“大人们都躲老远。
”“没人要我。”“没人愿意做我爸爸妈妈。”“为什么父母只要想，不管什么样的父母，
都能要一个小孩；而小孩，却没有选择的权利呢。”“没人的角落，我大喊：妈妈！
我要妈妈！爸爸！我要爸爸！”“回应我的，只有冰凉的雨。”“喊累了，睡着了。
”“醒来时，天晴了，苒苒找到我。”“她帮我报了案，骨折十级伤残，爸爸只判三个月，
因为妈妈跑警察面前哭诉：没了他，娘俩会饿死，他是家里顶梁柱。”“自那之后，
很长一段时间，妈妈不打我了，改罚跪，光着膝盖，跪碎玻璃渣子。
”三年前：“妈妈要杀我！”“她抓住我项链，从后面勒住！我喘不上气，力气也越来越小，
慌乱中，我抓住剪刀，反手刺向妈妈！”“要死，就一起死！”“项链啪嗒断裂，
妈妈摔地上，刚好躲过剪刀。”“那一次，妈妈吓得面色惨白，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我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任她欺凌的小男孩了。”三天前：“妈妈要杀我！
”“她给我买了意外保险！保额三百万！”“终于知道，那么多年，为什么妈妈想杀我，
却一直没杀了……”“成年保险赔付额，比儿童更高。”“她想把我养肥了再杀。
”“她不配做妈妈。”……日记结束，“咚咚”敲门声响起。他的妈妈，就在门外，
声音温和：“给你拿了牛奶。”“吃点儿吧？”我不动声色，“睡了，不用了。
”她加大音量，“吃点吧？不吃饿得慌，牛奶热过的，
喝了暖暖的……”声音里夹杂着细微的响动，是钥匙**锁孔，以及扭动的喀哒声。
她在开门！我抄起凳子，走向门边，靠墙站着。门开的瞬间。猛地砸过去。
5“嘭”一声闷响。不是凳子砸中，而是宋芳绊到门槛，自己摔晕，长睫毛深深闭合。
我看着她宁静的脸，有些恍惚。我竟这么轻松，就制服了，那个于晨畏惧一辈子的人。
掏出大绳，绑她到床脚，扯开裤子，拿出画笔，在她大腿画圈圈，圈出想要的皮。紧接着，
捏起手术刀，小心翼翼划进皮肤。我手抖得厉害，掌心全是汗。风很大，冰雹“砰砰”砸下，
仿佛密集的鼓点。恍惚间，我想起某个没伞的雨天，于晨脱了外套，将我团团包围，
催促快走。回过神来，包围我的哪是外套，而是警察。警察来了，我走不掉了。
他们一冲进屋，就看见我拿着凶器，割宋芳的皮。警察按住我，松了宋芳的绑。
宋芳一边包扎伤口，一边指着我鼻尖，大叫：“凶手！”“她是凶手！”“杀了我儿子，
还想杀我！”警察收走物证，我手里的手术刀，还有那把缺口的匕首，用塑料袋密封。
匕首上本来没我指纹的，现在有了。恍然明白，今天的一切，都在宋芳算计中。
她想让我顶罪！与带指纹的匕首相比，日记是多么苍白无力。警察谨慎，
还是将两人一起扣押。出小院时，某个黑影一窜而过，被警察拎了回来。“大半夜不睡觉，
跑这儿干嘛？”男人声音响起，“我……我回家。”这声音……是于晨！再熟悉不过。
我扯着扣我的警察，凑过去看。昏暗里，视线撞个正着。他睫毛颤了颤，眼底映着我的慌。
几朵雪花，停在我们之间那秒。就是于晨！三天不见，他肤色暗沉了些，神色疲惫。
我扑上前去，一把搂住他，“你去哪儿了？你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你妈还诬陷我杀人！”他身体是僵的，抬手推开我：“你是说？你杀了我……儿子？
”“警察！快把她抓起来！”我怔怔看着他，伸手到他眼前晃晃，随着我的动作，
镣铐哐当作响，“于晨，你怎么了？”他的味道，他的温度，我不会弄错的。他紧抿着唇，
回应我的，是不规律的呼吸。宋芳自然挽起他胳膊：“这是我老公，于大川。”“他能证明，
我儿子脑子有问题，日记做不得数的。”6男人嘴角僵硬一瞬，低头掏出身份证，
亮给警察：“对，我就是于大川。”头像与本人，对上了。我目光沉沉，盯着他雪靴，大叫，
“蟑螂！有蟑螂！”男人猛地跳脚。“哪里？哪里蟑螂？”一阵风吹过，尿骚味儿熏人。
有人吓尿了。于晨有两个毛病。一是怕虫子。二是偶尔屎尿失禁。我眼眶微红，
盯着他狼狈模样。他就是于晨！本该死去的于晨！我以为他死了，为他报仇，被诬陷成凶手。
他却不肯站出来，证明我的无辜。宋芳突然跪倒，对警察说：“我突然良心不安，想通了。
”“我交代！什么都交代！”警察眉头皱起：“交代什么？”宋芳情绪激动：“我是个罪人！
”“我杀了我儿子！把我扣起来吧！”我恍惚看着，一时想不通，于晨明明在这里，
宋芳为什么要说，她杀了他。接下来，警察一一问，宋芳一一答。犯罪事实：杀害于晨。
犯罪原因：杀人骗保。犯罪过程：先杀后推下水。其他犯罪事实：毁坏犯罪现场，
试图陷害他人。……犯罪过程清楚。犯罪事实成立。扣押上车。我目光掠过于晨，
落到宋芳肩头，沉声说，“等等，她不是凶手。”宋芳肩头一颤，整个人几乎瘫软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