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恢复光明后，他对她说的最后几句话。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一幕，成了他午夜梦回挥之不去的梦魇，反复折磨着他。
只有在极少数侥幸的梦境里，结局才会有所不同——
他找到了她，紧紧抱住她，一遍遍地对她说对不起，说他错了，说他都知道了，他只有一个未婚妻，他从来都只有她。
但是，这只是梦而已，醒来后她就又消失不见了。
可现在，她就真实地坐在那里，鲜活，稚嫩，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懵懂和紧张，而不是后来被生活磨砺出的卑微和惊惶。
这是他爱过，却也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过的人。
他当初怎么能……那样对她？
他怎么忍心，让她哭得那么难过？
剧烈的懊悔腐蚀着他的心脏，带来尖锐的疼痛。
他的目光锁在她身上，几乎无法移开，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都在他目不能视的日子里，他只能用手指和耳朵去感受她的存在。
恢复视力后，他们也只见了那兵荒马乱的最后一面。
她的样子，他早已刻骨铭心。
重生后的每一天，他都在疯狂地想念和寻找她。
这是老天爷给他们的机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陆总？”一旁的陈校长察觉到陆聿怀的失态，顺着他的目光疑惑地看向叶枝，又小心地唤了一声。
陆聿怀回神，压下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他微微颔首，再抬眼时，已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平静，只是嗓音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几分：
“不好意思。”
他顿了顿，目光无意地从叶枝方向掠过，“我们开始吧。”
会议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
陆聿怀言简意赅地做了开场白，声音冷静沉稳，逻辑清晰，尽显上位者的风范。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那个角落。
他能看到她偶尔抬头认真聆听时颤动的睫毛，能看到她低头记录时纤细白皙的脖颈。
是他的她……
这一次，不会了。
再也不会让她哭了。
她想要的一切，他都会捧到她面前。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她，带上了势在必得。
交流环节开始，几位被选中的学生陆续起身提问，问题都经过老师筛选。
陆聿怀的回答言简意赅，切中要害，展现出极强的商业洞察力。
叶枝鼓足勇气举起了手。
当主持的老师点到她时，她站起身，略微清了下嗓子，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却依旧清脆悦耳。
“陆总您好，我是经济学专业的叶枝，我想请问，在数字经济背景下，陆氏集团是如何平衡传统产业的转型升级与新兴赛道投资之间的资源配比与风险控制的？谢谢。”
那个声音——
瞬间穿透了陆聿怀所有冷静自持的伪装，进入了他心脏最柔软的角落。
[聿怀，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晒进来暖洋洋的。]
[药有点烫，我吹一吹，你小心喝。]
[没关系，看不见也没关系，我读给您听就好了……]
前世黑暗中，她温柔耐心的低语，和最后那泣不成声的哀求，与此刻清亮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面部肌肉的稳定，没有让那汹涌的情绪泄露分毫。
只有垂在桌下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甚至感觉到眼眶一阵难以抑制的湿热。
是她的声音……真真切切，不再是梦里模糊的响声。
陈校长见陆聿怀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片刻，便笑着圆场：“感谢叶枝同学的提问，这个问题很有深度啊。”
他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放在叶枝面前的名牌。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陆聿怀的视线也跟随过去。
叶枝。
白色的立牌上，清晰地印着这两个字。
叶枝……
原来她叫叶枝。
真好听。
像一片刚刚抽芽的，鲜嫩的叶子，轻盈又充满生机，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柔韧的美感，无比贴合她。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他稳了稳心神，借着调整面前话筒的动作掩饰住喉结的滚动，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沙哑：“很好的问题。”
他的大脑其实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那巨大的情绪波动冲散。
关于这个问题，陆氏自然有成熟的策略和模型，但此刻，那些东西仿佛都从他脑海里蒸发了。
他几乎是依靠着本能和直觉在回答。
嘴巴在动，流利地说着专业术语，逻辑看似依旧严密周全。
可他的脑海里，全是她的画面。
是她刚才站起来时，微微紧张而抿起的唇，她身上那件旧衬衫的每一道细微褶皱。是前世，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路时，指尖传来的微凉温度。她在他失眠的夜里，轻声哼唱的不知名小调。
他多想……多想现在就穿过这短短的会议桌距离，再一次真实地触碰到她。
不是梦里的虚无，不是记忆中的幻影，而是真真切切的，带着体温的她。
他的指尖在西装裤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份渴望已久的触感。
但他不能。
他只能坐在那里，用最完美也最疏离的商业面具，回答着她的问题，目光克制地将她此刻认真聆听的模样，深深地烙进心底。
交流会结束，叶枝抱着笔记本，心里充满了澎湃的激动。
大佬果然是大佬，陆聿怀的回答很深刻，许多她困惑已久的问题都豁然开朗。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拿出手机，第一时间就想和闻述分享这份开心。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闻述带着笑意的声音：“宝宝？结束啦？”
“嗯嗯！”叶枝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我刚结束！收获超级大！我先回家喽？在家里等你！”
“好，我这边也快结束了，马上回去。”闻述的声音温柔。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在树荫下。
车窗降下一半，陆聿怀的目光紧紧锁着那个边走边打电话的纤细身影。
宝宝？
在家里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