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不是我家，但我的命好像是公司的。
当我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走出办公大楼时，手机屏幕上幽幽地亮着——凌晨1点44分。就在这时，传说中专拉死人的14路末班车，带着一股铁锈和陈年泥土的腥味，“吱嘎”一声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太累了，累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家，睡觉。管他什么传说，能到家就行。
我晃晃悠悠地上了车，投币箱“哐当”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车里很冷，明明是盛夏，冷气却像是从冰窖里吹出来的，冻得我一哆嗦。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才抬头打量车里的情况。
车上人不多，算上我，也就七八个。但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司机全程低着头，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紧绷的下巴。一个穿着民国时期蓝色学生装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呆呆地看着窗外。她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清朝补服的干瘦老头，闭着眼，手指上戴着个翠绿的扳指。最后一排，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可座位上却一滴水渍都没有。
所有人的脸，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惨白，像是被水泡了很久的白纸。
他们一动不动，如同蜡像。
我心里开始发毛，安慰自己是加班太久出现了幻觉。我掏出手机，想放首歌壮壮胆，却发现手机屏幕上一格信号都没有，时间就定格在我上车时的1:44，一秒都不再走动。
车子开得很稳，窗外的路灯一根根向后掠去。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不对劲。
从公司到我家，正常就三站路，最多十五分钟。可这车，已经开了快二十分钟了，一站都没有停。
我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司机旁边，压着心里的不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师傅，下一站什么时候到？”
司机没有理我，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
我又问了一遍，声音提高了几分。
车厢里依旧死寂，只有引擎单调的嗡鸣。那几个蜡像一样的乘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我猛地回头看向车窗外，心脏骤然一缩。
窗外掠过的，不再是我熟悉的高楼大厦，而是一排排低矮的红砖瓦房，墙上刷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巨大标语。几个穿着喇叭裤、花衬衫的青年，正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从路边走过。
这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都市夜景。
这是八十年代！
车窗玻璃上，映出我惊恐到扭曲的脸。而在我的倒影旁边，那个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女孩，缓缓地转过头，惨白的脸上，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冲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欢迎……上车。”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灌满了沸腾的铅水。
时间倒流了？
我坐的不是公交车，是时光机？
这个荒诞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时光机哪有这么阴森恐怖的？这他妈分明是灵车！
我踉跄着退回到座位上，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椅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我不敢再看那个诡异的民国女孩，只能死死盯着窗外，试图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没有。
完全没有。
霓虹灯、玻璃幕墙、LED广告牌……所有现代文明的标志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老旧的筒子楼，挂着“为人民服务”牌匾的供销社，还有墙角电线杆上贴着的黑白电影海报。
车子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行驶着，仿佛窗外的时代变迁，与它毫无关系。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加班猝死，出现幻觉？被绑架了，这是某个恶作劇？还是……我真的撞鬼了？
无论哪一种，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状况。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看向车厢里的其他乘客。
他们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身上。他身上的水还在往下滴，可他脚下的地面，依旧干爽得没有一丝湿痕。水滴在落到地面前的半空中，就凭空消失了。
这个违背物理常识的画面，让我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这不是幻觉。
我真的上了一辆鬼车。
恐惧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脏。我感觉呼吸困难，手脚冰凉。
怎么办？
报警？手机没信号。
跳车？车窗焊得死死的，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跟司机拼了？看着司机那僵硬的背影，我毫不怀疑，我冲上去的下场，就是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就在我快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车厢前方的电子显示屏，突然闪烁了一下。
原本显示着“下一站，火葬场”的红色字体，开始扭曲、变化。
最终，定格成了几个新的字。
【1986年，榕城。】
我的瞳孔骤然一缩。
1986年……
这不是我出生的年份吗？
这辆车，不仅在时间上倒退了，连地点都精准地定位了。
它想干什么？
它要带我们去哪里？
就在这时，车速，开始缓缓地慢了下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要靠站了？
我看到前方不远处，真的出现了一个简陋的公交站台。站台下，一个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的年轻女人，正焦急地踮着脚张望，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
有救了！
只要车门一开，我就第一个冲下去！
车子越来越近，越来越慢。
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做好了随时冲刺的准备。
然而，就在车头即将驶入站台的那一刻，司机却猛地一打方向盘。
车子擦着站台的边缘，呼啸而过。
那个年轻女人的身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我甚至能看到她脸上那错愕和绝望的表情。
“不——！”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冲到车门边，用手疯狂地拍打着车门。
“停车！停车啊！”
我的吼声，在死寂的车厢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那几个乘客，依旧像死人一样坐着。
不对。
他们本来就是死人。
车子重新提速，窗外的景象，再次变得模糊。
街道、建筑、行人，像被按下了快进键，飞速地向后倒退。
突然，我身边的那个清朝老头，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浑浊、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
他转过头，用一种极其缓慢、僵硬的动作，看向我。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别白费力气了……”
“这辆车……”
“永不靠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