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姝与江雪儿走到院中时，翠儿正跪在书房前的石砖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头上特意簪的新花也变得歪歪扭扭，要掉不要的模样。
不远处干活的丫鬟、小厮皆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的干着手里的活计。
白姝跟在顾承屹身边伺候三年，早就摸清他的性子。
在外人眼里清冷矜贵，容貌出众的都察院左御史大人，实际是一个手段狠辣的人。
对待犯错的下人更不会手软。
在京都时，白姝就看过犯错的管家连带一众丫鬟被罚在冰雪天里跪了一整夜。
有些体弱的直接撑不住就倒在地上，差点连命都救不回来。
白姝唤人去端来一盘桂花酥，又去泡了一盏顾承屹平日里最喜欢喝的大红袍。
随后才拿起漆盘端着茶与点心推开了书房的门。
走到外间时，广丞正拿着信封绕过雕花的屏风处出来。
见到白姝，他只是点示意，便推开门离去。
白姝端着漆盘走进内室，听闻脚步声，顾承屹抬起看向白姝方向。
见来人是白姝后，他只说了句“研墨”，便又继续在书案前书写。
白姝在将茶杯与糕点仔细放下后，拿起一旁的墨锭仔细研磨起来。
她暗自观察了顾承屹的神色后，才斟酌开口：“大人，翠儿那丫鬟昨日才刚到院子伺候，毛毛躁躁的不懂规矩，冲撞了大人，念在其为初犯，还求大人海涵，从轻饶过她那丫头。”
白姝在京都伺候久了，便也同京都的仆人一同喊顾承屹为“大人”。
顾承屹没回话，后面收了笔才抬起头诧异的望向白姝。
自己惩处奴仆时，这丫头是极少出面说情，今日却破天荒为一个不相干的丫鬟说了情。
顾承屹收回目光，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信纸折叠好放入信封中，随后递给白姝，“拿去，让杜瑜送去知府府上。”
随后拿起身前的茶杯，浅尝了一口又继续道：“既然你特意为那丫鬟求情，那今日便放她一马。”
白姝没想到顾承屹那么容易就同意放过翠儿，枉费她在来的路上准备了一堆说辞。
跪在门外的翠儿得知自己被饶恕的那一刻，如获大赦。
涕泗横流的朝白姝猛磕了几个大响头，原本白洁的额头出现了浅淡的青紫。
嘴里念叨叨的说着感恩的话。
送走翠儿，白姝忍不住感慨。
不过一个14岁左右的小女孩，放现代也就是个初中生，却要在这府内伺候他人，稍有不慎还会被主人打骂发卖。
真是个吃人的可怕社会。
临近晚上，翠儿的老娘崔氏便揣着个通体发绿，晶莹剔透的镯子前来寻白姝。
“好玉儿，翠儿那死丫头的事还是多亏了你呀，今儿个要是没有你帮忙，翠儿那死丫头都不知道会被发卖至何处。”
崔氏将手中的玉镯往白姝手里塞，眼眶含着热泪。
“崔婶子，当初我在大奶奶院子伺候，也是多亏你的照拂才有今日，你不必与我客气，就当是我还你人情。”
白姝连忙摆手拒绝，将手中的玉镯重新塞回她手中。
玉镯触感细腻温润，白姝一碰就知道这镯子价值不菲。
“好姑娘，知恩图报，长得又标志，将来必是个富贵命。”
崔氏握着白姝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含笑的眼中透着些许赞赏，眉眼透出亲和的慈祥感。
“婶子这是何意？”
白姝弯起的嘴角微滞，眼底笑意瞬间消散如烟。
崔氏是老太太身边跟随伺候的人，她不可能平白无故说这些毫无根据的话。
“大公子年近二十八，府中却无贴心人在身侧伺候，这一直都是老太太的心病，这不大奶奶孝期不是已过，老太太正寻思着要为大公子纳通房。”
崔氏握着白姝的手，兴致冲冲的分享这几日从老太太处得到的消息。
“玉儿姐，你长得标志，又常年在大公子身侧伺候，想必是大公子房中的不二人选。”
“婶子可不要乱讲，我这等卑贱之躯怎会配上大人！”
白姝脸色煞白，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身子险些站不稳。
许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白姝又强挤出一抹笑，“婶子许是不知道，我爹娘早已给我寻好人家，我们婚期都定了，就等我出府去完婚。”
“哎呦，瞧我这嘴”
崔氏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嘴，讪笑着道：“我倒是忘了你十八岁就可出府恢复自由身。”
说完，她转过身，原本眉开眼笑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朝着一旁缩着头站的翠儿冷声道：“死丫头，还杵在那儿干甚？”
翠儿还没挪步，崔氏便跨着大步一把拧着翠儿的耳朵，两人拉到白姝身前，“快跟你玉儿姐好好道谢！”
“贱蹄子，你当初死活求着我进大公子院子伺候时，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叫你要多注意些，你个小妮子！你是在怎么做的？啊？”
翠儿弯着腰，扭着头，直喊疼，莹白的耳朵被拧得一片通红。
白姝眉头微蹙，出言劝道：“她就是个孩子，你莫要与她过多计较，仔细耐心教她些，这样打骂也不是个事，更何况她今日已经跟我道过谢了。”
江雪儿一进门，就瞧见这闹腾的场面，捂着嘴笑道：“崔婶子，可仔细些，莫要打到翠儿的脸，要是打伤了大公子更不可能会看上她。”
崔氏一听这话，脸上怒意更盛，下手更重了些：“死丫头，大公子也是你能肖想的？我看你是活够了！”
...
静尘院。
崔氏由外室绕过雕空的屏风，里头榻上正坐着一位闭眼念珠的老妇人。
银丝般的白发被精心梳理，身着绣有淡雅花卉图案的锦缎衣裳，衣襟、袖口等处镶嵌着精致的边饰，手中握着一串念珠。
“老太太”
崔氏走上前，行了个礼。
“如何？”
听到崔氏的声音，老太太手中的转珠突然停了下来，原本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些许沧桑的嗓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奴婢刚才去试探过玉儿口风了，她恐怕并未有成为通房的念头。”
听闻，老太太眉头一皱，崔氏见她并未有出言打断的意思，停顿几秒后又继续道：“奴婢早些年与她共同服侍过大奶奶，也知晓她不是个贪图富贵的。”
“这不刚刚知晓老太太您有意要将她纳入大公子房内，瞧着不像旁人那般喜上眉梢，反倒一个劲的说自个配不上大公子，还说自己已有婚配了呢。”
老太太听完，并未表态，转而又闭上了双眼，“倒是个特别的丫头。”
